三人坐在地毯上,乐高积木散了一地。孟亦林将领带松了,扔在地上,衬衫领口松开,一派懒散闲适。昭昭这时才觉得他恢复了熟悉的模样,不再扮一本正经的上班族。 他一只手懒懒搭在膝盖上,漫不经心地指挥孟醒拼。昭昭侧躺着靠在抱枕上,只看着他们。孟醒嘟嘟囔囔地抱怨,还不如自己一个人拼,一个光指挥,一个光监工。谁都不理他的抱怨,昭昭只觉得此刻平静,她看得眼皮打架,便缓缓睡了过去。 半夜被一阵痒意催醒,一只手指正抚着她的脸颊,又顺着脸颊抚到唇上。她猛然撑起身,脑袋还未完全清明,恍惚看见他坐在床边,面目影影绰绰。 孟亦林伸出手抚开黏在她唇边的头发,轻笑道:“至于吗?” 她快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惶惶然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睡糊涂了?今天是我生日,你们让我回家过生日。” “你回来了。” 他轻轻将她揽进怀里,“我回来了。” 昭昭听见耳畔响起强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下敲击着她的理智,将她从梦中敲醒。她用力推开他,“你出去。” 孟亦林却不动,低下头整理腕表,额前的发丝散落下来,挡住眼睛。昭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声音低沉萧瑟,像是在讨饶:“别这样。” 这句话令她无所适从。 “你当我是哥哥吗?这几年不闻不问。” 她哑口无言。 “还是说我都放下了,你还没放下。” 昭昭心中悸动不已,却一味低头不语。孟亦林接着说:“你妈那天问我是不是得罪你了,你看你这样对我,连她都看不过眼。” 她抬起头看向他,“那你怎么说的?” 他的眼睛长而深邃,就这么凝视她,仿佛要把她看进心里去。孟亦林牵起她一缕发丝在指尖缠绕,“我说我不知道,让她来问你。” 昭昭将薄被拉到胸前,说:“妈也没来问我。” “如果问你了,你该怎么说?我们为什么不能和好如初。” 她心中酸涩难当,原来一直是自己放不下。既然他已经放下了,自己又何必再故作姿态。她有一瞬的失落,但又不得不承认这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她默然良久才说:“没什么好说的,是她想多了。” “那我们算和好了吗?” 她轻轻点头,“嗯,我们是一家人。”即是说给他听,也是说给自己听。我们是紧密相连的一家人,本就该以兄妹相称。 “睡吧,我回房了。”孟亦林替她掖了掖被角,又问:“你有男朋友了吗?” 昭昭半眯着眼摇摇头,他伸出一只手指抚了抚她的脸颊,跟她道声晚安,便走了出去。 她听见关门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随即将薄被掀起笼住头脸,长长舒了口气。一切都结束了,秘密太沉重,不如这样就好,放下这一半执念,让另一半秘密尘封。即使她再也不能爱谁。 第02章 敏感多思是天赋,也是绳索。 隔了一个星期,昭昭又去见了周医生。 周医生的办公室有一张柔软的真皮沙发,专门为患者准备。在她看来,身体要先行一步得到享受,心灵才能更好被救赎。 昭昭两腿并拢曲起,交叠在沙发上,而上半身歪靠在扶手上,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欣赏沙发旁那捧杏黄色月季。 周医生意识到她有所变化,不像上次那样局促,魂不守舍。 她抽出一支凑近闻,仔细观察起花瓣,问周医生这是什么花,周医生说是夏洛特夫人。她又问,花语是什么? “等待有希望的希望。寓意着对未来的期许。” 她点了点头,“挺美好。” “那今天就讲讲你对未来的期许。” “对未来的期许……我决定回美国复读了,这算不算?” “当然算,制定个目标,努力去完成也是件好事。” 昭昭一时没接话,指尖描摹着花瓣的弧度,半晌才说:“我觉得自己糟糕透了。回学校复读也不是什么对未来的期许,我只是在逃避。” 周医生让她讲下去。 她聊起十二岁时发生的事,想由此找到一个出口,让自己不被繁复的思绪困死。 那是暑假某个深夜,她做了一个噩梦,从梦中醒来,惊惧不已,久久不能平复。已经凌晨三点,她再难入睡,便走到花园,坐在秋千架上乘凉。 天空挂着一轮晶亮硕大的圆月,只有稀疏几颗星子散落在月亮旁。凉风不止,耳边有树叶被吹动的“簌簌”声,伴着轻柔的蝉鸣,是个静谧沁凉的夏夜。 她仰望夜空,觉得自己变得无限小,小到被漆黑的夜幕吸进去,变成星子。忽然就有了些睡意,便起身从后门进入厨房。路过储物间时,发现从门缝泄出了点昏黄的灯光。 她准备去关灯,还没走近便听到储物间里的声音。她站在黑暗里聆听,女人隐忍的呻吟与男人的喘息混合在一起,令她猝然心惊。 女人用气声说,先生,关灯。灯应声而灭。 她认得这女人的声音,也知道先生是谁。郑阿嫂与郑小妹叫爸爸先生,叫妈妈太太,叫孟亦林哥哥,叫她姐姐,叫孟醒弟弟。她们一直这么称呼,叫了十年。 郑小妹十八岁来到家里,那时她才十岁。母女两一直为孟家工作,兢兢业业,体贴入微。郑小妹是从不多言的腼腆温吞个性,不说话时娴静秀美,说话时会显出木讷的神情,让人总觉得她似懂非懂,甚至不如郑阿嫂伶俐,更与妈妈截然相反。 她慌乱逃回房间,不忘放轻脚步,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她竟然拿郑小妹与妈妈相提并论。本来不该,也不能。她虽然还小,并不懂屋内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却知道那声关灯蕴藏着多少暧昧情愫。她对父亲很失望,连她都有被背叛的感觉,那母亲知道了会如何? 第二天早上一切如常,父亲在看新闻,母亲替孟醒给吐司抹果酱,哥哥一边吃早餐一边翻看着书,而郑小妹在厨房忙碌,站在料理台前切东西。她坐在餐桌旁,把他们逐一看了个遍,最后盯着郑小妹纤细单薄的背影发呆。 郑小妹似乎有所感应,转过头懵懂地看向她,见她没有任何表示又转回头做事。 她在郑小妹迷蒙的眼睛里读不出任何私情与惶恐。那一刻她不恨她了,她甚至觉得郑小妹并不知道自己做了多么可怕的事。 凌晨时分发生的事仿佛只是她做的一个梦。她只能当做是一场梦,自己死守着秘密,这么多年来谁也没告诉。 她替父亲守住秘密,就等于守住名声,守住婚姻,甚至替母亲守住尊严,替兄弟守住家庭。她自作主张地替全家掩下一个秘密,自以为是得将自己塑造成悲情英雄。 “我那时对爸爸很失望,我觉得爸爸辜负了妈妈。我对妈妈很愧疚,可是我不能说,我不想打破美好,但这又不是真正的美好。”她气息混乱,有些语无伦次。 “昭昭,这不是你的错,我很理解你想要保护家庭的想法。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你也是受害者。不管是揭发还是隐瞒,我希望你能更关注自己,不要让别人的错误成为你的枷锁。”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偶尔看着爸妈会有种撕裂感,我没法接受父亲的两面性。” “这不是你该承担的责任。” “我很懦弱自私。” “为什么这么说自己?” 昭昭眼眶泛红,扶额喃喃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样做是对的。可是我又怕,怕妈妈伤心,怕爸爸生气,怕家庭破裂,怕一切都变得更糟。所以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我只是想维持着表面的美好,想让一切都像以前一样。” “这样会让你好受些吗?” “是。” “如果是这样,那就遵从自己的内心。这不是你的错误,你应该把注意力转向自己,而不是为了别人的错误内耗。不论说不说,你都不应该用道德审判自己。你是无辜的。” 昭昭眼神放空,似乎遁入了麻木状态。她过了良久才说:“我并不无辜。” 周医生感觉困扰她的不止这个问题,于是又问:“你说回美国复读是一种逃避,你逃避的是什么?是父亲和郑小妹的事情?还是对母亲的愧疚?” “都不是。” 周医生体贴地不再追问,给她一些时间调整情绪。 她轻声说:“我在逃避哥哥。” 周医生不解,“你是不是过于注重别人的感受?” “可这不是别人的感受,是我难以面对的感受,我爱上了哥哥。” 周医生一时哑口无言,即使她是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也需要时间消化。孟昭昭不仅家庭复杂,自身情感也很复杂。但归根结底并不是难以解决的问题,毕竟她哥哥与她并没有血缘关系,前提是,她分得清这到底是亲情还是爱情。 她斟酌着说:“这是正常的人类情感,并不是什么罪恶或变态。有些人确实会对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属产生爱慕之情,这很正常。” “正常吗?” “是,他们在成长过程中缺乏与异性接触,导致他们对亲属产生了错误的认知和情感。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有什么心理缺陷或道德败坏,只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心理反应。” “也许只是我太依赖哥哥了。” “你依赖他吗?” “在美国时很依赖。” “你们一起去美国读书?” “是。” 年轻男女,在异国他乡朝夕相对确实容易产生一些微妙的情感变化。她认为这是家长严重的疏忽失职,竟放任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长年待在一处。 “哥哥知道吗?”她问。 “知道。” “那他接受吗?” “他已经放下了,我现在也要放下。” 周医生心中讶异,想着哥哥居然还接受过,只是现在放下了。她看了一眼昭昭,头疼万分,只觉得解开这女孩的心结比解最复杂的方程式还难。 “所以当年休学回国也是因为哥哥吗?” “是。” “为什么会选择离开?” 她转着手里的夏洛特,垂眸低语:“我觉得自己跟父亲一样,在做一件很糟糕的事,背叛家庭,放任自己的欲望。” “你觉得哥哥也这么想吗?你有跟他谈过吗?” “有,更让我难受的是,我考虑到更多的现实问题,而哥哥没有。他似乎一直都很有自信,无往不利。我不一样,我没法像他这么勇敢。我不敢让爸妈知道,他们收养了我,我应该报答他们,不能伤害他们。最后我退缩了,选择休学回国,离开他。” 敏感多思是她的天赋,同时也是束缚她的绳索。周医生还是很疼惜她,太善良的人终究更容易自困。 周医生说:“昭昭,不论是爸爸的事还是哥哥的事,你都不需要过分自责。也许你该开启一段新的人生,去美国是不错的选择,重新开始学业,多结交新朋友,说不定能遇到新的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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