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东西。”说完揽着她往前走,轻巧地拥她上车。 “去哪儿?” “既然遇上了就一块儿吃晚饭。” 结果载她去外滩吃了顿饭才送回家。他们现在相处起来轻松坦然,昭昭喜欢这种氛围,感觉温暖安全,只希望这种幸福能细水长流下去。 台风天持续了三天,接着便转晴,更加溽热难耐。 周医生送走来访者,抻了个懒腰,便摁下内线按钮,让前台小姐将下一位领进来。 这位患者第一次光顾,她看了眼资料,男性,25岁,最近年轻患者数量真是逐步提升。 她听见开门的声音,一抬头,顿时眼前一亮。芝兰玉树的俊秀男子,刘海柔顺得搭在额前,窄窄的脸,明明是双眼皮,眼睛却细长而深邃,令她想起深目蛾眉,状如愁胡这一对词。个子又高,肩宽腿长,却毫无修饰,只穿着简单的体恤牛仔裤和球鞋,也不知是不是还在读书。如此模样,又如此年轻,看起来不缺人追捧,她有些好奇是什么困扰着他。漂亮脆弱的东西总是能激起女人的保护欲,她更愿意称之为母性。 周医生起身跟他握手,请他入座。她还是用了惯常的开场白:“可以讲讲困扰你的事。” 他思忖后说:“困扰?不像困扰,不如说是无法疏解的欲望。” 周医生顿时来了兴趣,两腿交叠起来,在本子上写下一串英文“ Sexual Depression”(性压抑),并打个了个巨大的问号。 他懒懒地靠着沙发,十指交叉松散地搭在膝盖上,问:“从哪里说起?” “随意。” 他低下头思索片刻,才娓娓道来: “我父母在我6岁时离婚,离完婚没多久爸就带回来一个女人,让我叫她妈。在我8岁时又带回来一个女孩,让我叫她妹妹。我从来没叫过那女人妈,我亲妈说那女人老早就跟爸勾搭上了,是破坏家庭的坏女人。我也没当那女孩是我妹妹,她跟我和我爸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是后妈的亲戚。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组了个家庭,不觉得虚伪吗?” “你跟他们相处得不好?” “表面上还行,我只是不喜欢她为了在我爸面前表现,刻意讨好我的样子,真没意思。我那时小,把对后妈的膈应都发泄到妹妹身上。” 他停下长舒一口气,接着说:“那年她六岁,我九岁,他们工作忙,经常让我看顾妹妹。我那时很烦她,总是缠着我玩儿捉迷藏,我就哄着她去躲。她真蠢,躲衣柜还要脱鞋,鞋子就在衣柜外面摆着。我没管她,自己跑出去跟朋友踢球。等回家吃饭才知道她妈急坏了,到处找不到她。我在衣柜里找到她,躺在里面睡着呢。我把她叫醒,她还笑得挺开心,笑我笨。我怕被骂,骗她说如果爸爸妈妈知道了就不会让我们玩捉迷藏了,我让她说是自己在衣柜里睡着了。她还真信了,被骂得狗血淋头也没说。后来还玩儿过几次捉迷藏,她一躲起来,我就跑出去玩。可久了也不好糊弄,有一次踢球,她居然找来了,吵着要告状。” 他还记得那个下午,她抱着洋娃娃站在球场边,逆着夏日阳光,气得脸颊鼓鼓。脸上的细小绒毛似乎也立了起来,像喝饱水的水蜜桃。他有些心虚,为了哄她,只得陪她玩会儿。 “我跟朋友也没法踢球了,只能陪她玩扮家家酒,姐妹茶话会之类的。几个男孩子硬着头皮陪她扮公主,跟她聊迪士尼哪个王子最帅。” 周医生会心一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每天都得带她踢球,不带就要告状,我就让她自己蹲沙坑里玩。她倒也不吵不闹,就盼着我们偶尔能陪她玩扮家家酒。时间长了,有小孩子起哄,说是我媳妇。小孩子哪懂什么媳妇,就是爱瞎闹,我并不觉得怎么样,大概是因为我从没把她当成妹妹。” “听起来你并不讨厌妹妹。” “没有人会讨厌她。” “那对继母有转变吗?” “有吧。她后来怀孕了,有一次我看见她在厨房里哭,她是个要强的女人,随时随地都精神百倍。哭的时候像换了个人,精气神全没了。起先我不知道她哭什么,就觉得莫名其妙,当我不小心看见父亲和保姆偷情,我才知道她哭什么。我忽然有些可怜她,我妈走出来了,可是她陷进去了,忍辱负重地呆在我爸身边。虽然我觉得她自找的,可是也同情她。” 周医生隐隐觉得不对,似曾相识的剧情走向,像一部电影的上下集。 “细想起来,从小到大陪伴我的,一直都是妹妹。爸工作很忙,半年都见不了几次。我妈后来嫁到德国去了,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面。相处最多的居然是那女人和妹妹。那女人对我就是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基本不管我。我感觉她刻意把我排除在家庭之外,不想让妹妹跟我接近。” 他哼笑一声,现出不可一世的神情,“那怎么可能,我当然要把她的宝贝女儿拉到我这边来。妹妹又这么好哄,她渐渐的开始依赖我,连一块糖都要跟我分享。那女人只要给她什么,她都会问哥哥有吗,要带她去哪里,总会问哥哥去吗。每当这时候,那女人都笑得很难看,这是我小时候最开心的时候。” “听起来像你把妹妹当成你跟继母赌气的工具。”周医生忍不住腹诽,小小年纪就有了如此心机,太过早慧往往会导致性格缺陷。 他矢口否认这一点,“怎么可能,妹妹是我们家的粘合剂。” 周医生试图理解他这句话,似乎是妹妹挽救了他与继母的关系。但从他讲述的内容上来看,他这人傲慢且偏执,从小便封闭了内心。继母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只能从他单方面的叙述中得知,到底客不客观,旁人无从知晓。只有一点可以肯定,他非常不喜欢继母,甚至对父亲也有怨气。那对亲生母亲呢?周医生问:“母亲呢?一直没跟母亲联系吗?” “我联系过,那女人带着妹妹刚来家里时,我就打过电话给她,说爸爸带回来一对母女,我很讨厌她们,让她带我走。她气坏了,对着电话破口大骂。” 他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浅笑了一下,又说:“一个留过学的大家闺秀,竟然懂这么多脏话。当时我吓傻了,我很怕她生气,怕她哭,每当她抓着我不放,对着我诉苦时,我都觉得是自己的错。她说她后悔嫁给爸爸,她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总会想是不是也后悔生了我。不过没关系,我觉得她不嫁给我爸也挺好,我又不是特别想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父亲失职,母亲缺位,父母双方只关注自己情绪,而忽略了小孩子也有人格,进而无意识得将战火蔓延到小孩身上。他代替母亲将恨意转移到继母身上,童年确实不愉快,这让周医生更加怀疑,他会不会下意识得用妹妹去刺激继母。 周医生问:“后来就没跟母亲联系了?” “后来不敢给她打了,怕她受不了刺激。她也没再联系我,可能真挺后悔嫁给我爸的,也可能是气不过自己输给一个小镇出来的女人。我理解我妈,毕竟自尊心强,哪像那个女人,看着老公玩保姆也能忍气吞声。” “有没有想过再跟母亲联系一下,一起聊聊以前的事,双方说开了,你母亲放下,你也就放下了。” 他脸上出现细微的感情变化,有一些温柔流淌在眉目间,“其实我十四岁时又见过她一次,那年外公去世,我回去了一趟,我妈也从德国回来了。她胖了,身边跟着个德国男人,一个混血小女孩儿。她开始没认出我,以为我是哪个兄弟的孩子,都说我跟我爸长得像,但她竟然没认出来。她看起来很幸福,又恢复了我记忆中的样子,对丈夫对女儿特别温柔。幸好家里人没拉我去跟她相认,她后来也认出来了,跟我说了两句话,特别尴尬,没话找话说,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所以没必要,不想打扰她的生活。” 周医生认为他对母亲有深切的依恋和失落,但不敢接近,不愿面对母亲情绪失常的一面。也许这是症结所在,她先把这个问题放置,不再强求,请他继续说下去。 “我跟妹妹去美国读书。我看着她一点点长成少女,陪着她度过青春期。她的青春期也是我的青春期,我很享受她对我的依赖,让我觉得自己强大并被人需要。我想要对她好,就放任自己无节制地对她好,结果越来越无法克制。” 周医生惊讶不已,试探着说:“听起来像我对我女儿的爱,一种亲情的表现。从你刚才的描述来看,家庭对你童年影响挺大的。” 他摇了摇头,“有一天晚上我梦见她了,青春期男孩都会做的梦,从那以后我总是梦见她,也只会梦见她,你说这是亲情吗?” 那个夜晚,他醒来看见床单上凝着一滩冰凉的污渍,窗外月光如潮水般倾泻进来将他吞没,令他喘不过气,狼狈不堪,他不得不直面自己汹涌的情欲。 周医生张口结舌,并不是因为他说了什么骇人听闻的故事。只是她无意中看完全场,也跟着陷入他们的故事里。 他倒是一派闲适,两手插进头发里,将刘海梳到脑后,整张脸显露出来,便显出些肃冷倨傲的气质。 “我很明确自己对她的感情,刻意跟她暧昧相处,让她习惯我的拥抱,习惯我的触摸。她并不抵触,也向我主动靠近。我们彼此相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 他停了下来,两人不再说话,促成一段各怀心思的沉默。 他这一顿独白,令周医生无力招架。她对两人的情感表示怀疑,他们真的明确吗?他们的爱情会不会只是失败家庭催生出来的畸形产物? 她已经确信他是孟昭昭的哥哥,比她想象中年轻,也比她想象中承受了更大的压力。她感觉孟亦林知道昭昭在她这里做心理咨询,他是故意过来的,在通过她面对昭昭。因为不能透露病人的信息,她也只能装做不知道。 最终还是他先开口,声音比之前轻,“可是她离开了我,理由并不是不爱。在这之前,我只想着我们相爱就行了,刻意不去想现实问题。当她质问我时,我才知道自己并不强大,很多事都无法控制,还要一再嘴硬,不想放她走。我那时才明白,不是她依赖我,而是我依赖她。”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她的离开让你成长了,也算好事。”周医生说。 他看向窗外,“好吗?她走的那两年,我很受折磨,又想她又气她,想的时候恨不得马上回国找她,气的时候恨不得就此放弃。翻来覆去不得安宁。” “你有试着放弃吗?” “就是试过,才知道根本放弃不了,所以我回来了。” 周医生认为他有病态的占有欲,一厢情愿,不管不顾。她问:“妹妹看你回来,是什么态度?” 他避开周医生的目光,含糊其辞地说了句,态度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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