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羡慕啊,我当年定段的时候,没有这么好玩的活动。】 【见秋:那假如把定段赛前十二岁的你带到这里来,你想喊什么?】 【小燕子:你等一下,我找个没人的地方喊,发语音给你。你帮我在天台上放出来,声音调大一点,就当是我喊楼了。】 过了五分钟,一条不长的语音发来。庭见秋找了个没有小棋手聚着的角落,把手机音量开到最大,点开谢砚之的语音消息: “庭见秋——云春市实验小学六年级二班的庭见秋——我们一起定段,一起做职业棋手吧——没有你,下棋太无聊啦——你一定、一定要来啊——” 盛夏,晴光灼眼,在高楼之上,如碎金拂动,刺得庭见秋眼底泛酸。 她长按语音键,攥紧天台之上触感微凉、锈痕粗糙的铁质栏杆,对着林立的高楼之间,探出前身,卖力呼喊:“我来啦——我来啦——我来啦——” 时隔十三年的回音,响彻沧海桑田、改头换面的城市建筑之间。 关建伟听到庭见秋那边的声音,抬起手肘碰了一下丛遇英,低声说:“你觉不觉得,谢九段对小庭姐姐很好?” 丛遇英皱眉:“我师兄对谁都很好啊,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巴不得变成八爪鱼照顾身边所有人的那种。” “但就是对小庭姐姐不太一般……” “为什么?” “聪明?” “我师兄也很聪明,他见过的聪明人海了去了。” “嗯,温柔?” 丛遇英想起庭见秋不下棋时仿佛一切都与己无关的冷漠表情:“没有吧……” “漂亮?”关建伟指了指脸。 丛遇英露出震惊的表情:“得了吧,她都快把我虐出PTSD了,我多看一眼她的脸都做噩梦。”摇着头,走了。 本年度定段赛,在严州召开。 全队十几名棋手,和各自的父母,提早两日坐飞机赶到严州,入住酒店报道。 庭见秋没想到,季芳宴女士也来了。她身体不好,受不了长途颠簸,十几年没有出过省,头一次坐飞机,竟然一点都没有晕机,一下飞机就喜气洋洋地赶来比赛的酒店,要给庭见秋一个惊喜。 她对满面惊讶的庭见秋说:“定段赛这么大的事,别的棋手都有父母陪着,我的女儿也要有。” 庭见秋:“老妈,你也不看看别的棋手多大年纪啊?” 季芳宴梗着脖子:“那咋了!别说你二十五了,你四十五、六十五,只要我没死,你不还是我闺女吗?” 她做了一辈子和人打交道的工作,最擅长聊天,很快就和一众棋手家长打得火热。 一开始,有家长因为季芳宴年纪大,问她是不是陪孙子来考试的,她还得费劲解释;定段赛开始之后,庭见秋以压倒性的姿态,连胜两日四局,季芳宴再也不必自我介绍了: 人人都知道,那个年纪五十好几、穿得花花绿绿、满口云春方言调子的女人,待人和气,做事热络,满面笑容如夏风滚烫,却有个凶得吓人的女儿。 在定段赛上,庭见秋还见到了一张熟面孔:辛芸。 庭见秋并不意外,她看得出辛芸心气刚硬,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从没有不成的。 她如果赢得早,会偷绕远路,去瞄辛芸的棋。只看几眼,也辨得出,辛芸较一个月前的围乙,进步飞速,棋风越发老练,仍有那股不受管制的野劲。辛芸目前三胜一负,在业余强手如云的定段赛中,是难得的高胜率。 令她也忍不住期待与辛芸再下一次棋。 第四日上午,第七轮比赛,庭见秋终于和辛芸抽签对弈。辛芸持黑,庭见秋持白。 赛前,两人都到得很早,相向而坐。庭见秋没有赛前聊天的习惯,闭着眼睛养神,听辛芸闲得没事做捣鼓棋碗中的棋子的清脆声响。 有几个和庭见秋下过棋的小女孩,路过她桌边,礼貌地和她打招呼:“阿姨好。” 庭见秋连忙:“你也好。” 辛芸看热闹:“她们叫你阿姨你也答应?” 庭见秋看辛芸和自己差不了几岁,困惑:“她们都叫你姐姐?” “对啊。”辛芸挺直腰板,“辛大小姐。” “……”比赛怎么还不开始。 庭见秋以她惯用的方式开局。辛芸显然研究过庭见秋的棋谱,开局七十手都走得稳健,不至于被庭见秋快而锐利的短刀划伤,直到中盘,才赶不上庭见秋攻城略地的速度,渐露颓势。 落了下风,辛芸一点也不懊恼,时而趴在桌上,下巴搁在棋盘前,瞪着眼睛想棋,时而将整个身子靠在椅背上,扶着腮帮子无声动嘴唇计算棋路,一分钟八十个动作,看得庭见秋眼花缭乱,索性在等对方落子的时候闭上眼。 官子阶段,辛芸终于认输,庭见秋七连胜,道声承让。 辛芸依旧自豪:“我进步很大吧。” 庭见秋点点头。 光是江陵长玫,就被她撬去一半的师资。出动整个棋坛的半壁元老来给她授课,要是没进步,说明是真没天分。 她也承认,辛芸浮躁狂妄,但是天赋绝佳。 “上次比你差了这么多。”辛芸伸出两只手来比划,掌心虚虚地相对,隔出一段距离,“这次只跟你差了那么多。”手掌挨近一半,“那再下次见面……” 两枚手掌轻轻合上。 庭见秋沉声:“你先定上段再说吧。” 辛芸笑:“五胜二负,你怎么知道我定不了段?你们江陵棋院的那个小女孩,也已经输了两场了吧。” 庭见秋听到她提起关建伟,心头突地一跳。 “且不说她这一局能不能赢下来。我这轮和你下完,对手分就比她高出不少。你说,是我能定段,还是她能定段?” 第40章 离开的,留下的我祝愿你自由。 辛芸的眸光泛着冰冷的敌意。 她是天生的冒险家。优渥的家境给她兜底,使她什么都敢玩一玩。赛马,攀岩,冲浪。她最爱竞争,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一嗅到竞争的气味,就像海中的鲨鱼嗅到血腥味,本能地亢奋。 是庭见秋的出现,激起了她的好胜心,让她觉得围棋看着寡淡,真下起来,也有拼杀的快意。 庭见秋与她不同。庭见秋虽也好胜,但更在乎棋本身,也没兴趣成为谁的假想敌。 她收好棋,便退场。 在大厅里,工作人员对她说,七场全胜,可以直接定段,她不必再参加后两轮的对弈。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辛芸一番话扰乱了她的思绪,她满脑子杂乱地计算着关建伟和辛芸的排名。 全国共计四百余名棋手,共聚严州。男子组可入段15名,女子组可入段2名。 她七局连胜,遥遥领先,锁定一个定段名额;她身后,七八名女棋手比分咬得很紧,在这一关头,哪怕谁丢了一盘,都会被远远甩开。 大厅里,庭见秋认出关建伟的父母。二人正坐在角落里,焦急地等待比赛结果。 关建伟的父母是两个再寻常不过的中年人,与关建伟如出一辙地瘦削,额间、发上都染上岁月的印记。他们在小镇上的同一家工厂里上班,父亲是工人,母亲是工厂的会计,身着类似的军绿色粗布制成的工厂制服。母亲手里握着一本巴掌大的册子,左侧誊满了参赛女棋手的名字,右侧计算着积分。父亲抚摸着胸口材质廉价的菩萨像,嘴里喃喃地说着求保佑的话。 在看到那对中年夫妇的一瞬,庭见秋顿时明白,关建伟的能干、早熟,她这阵子背负的压力,都是因为什么。 这个家庭,承受不起一个女孩如此昂贵的梦想。 庭见秋用赛场分发的纸杯,给关建伟的父母各接了一杯温水,坐在他们二人身边,陪着等待关建伟。 二十分钟后,关建伟的对手,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先走出赛场,步伐轻快,难掩喜气洋洋。庭见秋觉察到,身侧两位中年人的呼吸声瞬时静下来,带着轻微的颤抖。 又过了一分钟,关建伟脸色惨白地走出赛场,见到父母和庭见秋的那一刻,似浑身被抽去了骨头一般,虚脱地蹲在了地上: “输了两目。” 两目棋,有时只是一处官子先后的差别,却沉重得足以决定一个家庭的命运。 庭见秋入段之后,不必再参加比赛,一整个中午都陪在关建伟一家身边,帮忙复盘,计算积分与排名。 眼下还不是绝望的时候。关建伟四胜三负,排名第五。如果关建伟能拿下最后两轮比赛,且五胜二负的辛芸在接下来的比赛中失利,她依旧有定段的可能性。 关建伟心性坚韧,短暂午休后,很快调整了状态,和父母、谢赵两位教练与庭见秋分别拥抱一下,重回赛场。 一个半小时后,关建伟屠龙,拿下第八轮。 全队还没来得及高兴几分钟,辛芸的对手投子认输,辛芸以强悍的势头再拔一城。 第八轮之后,辛芸六胜二负,排名第二;关建伟五胜三负,排名第三,小分略低于辛芸。 ——一切,只看第五日上午的最后一场比赛。 第四日夜,庭见秋与关建伟住在一间双人标间。宾馆年久失修,空调嗡鸣,制冷效果不好,庭见秋闷得出了汗,浑身黏腻,疲倦至极却又怎么都睡不着,似航行海上,半沉半浮。夜半,她依稀听到隔壁床传来压抑的、混在空调杂音声之中的一句句呢喃: 我要赢。我要赢。 翌日,抽签结果公示,运气站在关建伟这边:她抽到的对手,是个与她同为五胜三负的十一岁女孩林蔚。辛芸的对手三胜五负。这意味着只要胜率相同,关建伟可以在小分上赶超辛芸。 最后一次,关建伟拥抱了所有陪伴她定段的人,坚定地走入赛场。 关建伟的对手林蔚,头发上扎满了花花绿绿的皮筋和小发卡,戴着一副灰蓝透明粗框眼镜,每下几手棋就要在椅子上蹭几下屁股,左顾右盼。她从教练那里,知道自己已没有定段的可能性,再加上连日紧张比赛,她早就疲惫不堪,赛场里的任何风吹草动,于她而言,都比棋局好玩。 无论对手态度如何,关建伟都全力以赴,每步棋深思熟虑,算得认真精细。 中盘,林蔚突然自言自语:“那一桌结束得好快啊。” 关建伟心下突地一跳,似预感到了什么,顺着林蔚的目光望去—— 是辛芸。 从辛芸直露的愉快神情来看,她又赢了。一场快刀斩乱麻的胜利。 也意味着,关建伟眼下这盘棋,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可言。第二个定段名额,归七胜二负的辛芸所有了。 她的第五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定段考,止步于此。 “诶,你哭什么?”林蔚皱了皱眉,语带不解和鄙夷,“最讨厌哭鼻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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