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迟纬调门越提越高,邱左思小声:“哎,哎,小迟,你也别激动,这跟你没关系。” “什么叫跟我没关系?就因为我不是江陵长玫队里的?我和庭见秋不是队友?我在京城华一八年,我感念队里栽培我,训练我,给我资源和机会。但是,去年华日友谊赛,我跟着江陵长玫那伙人玩了几天,不得不说,我才知道围棋俱乐部可以是这个样子。 “——轻松,愉快,无论棋力高低,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是朋友,互相陪伴关心,下棋聊天。 “我们队里呢?我赢棋多,倒是可以在队里横着走,那些输棋的,就在地上爬。俱乐部门口,和京城围棋道场里一样,贴满积分表,每周一换,把棋手划分出三六九等。是,之前霸凌小蒋的几个棋手,确实都被开除了。但元哥你扪心自问,是不是先有一个慕强凌弱的环境,允准他们肆无忌惮地欺负小棋手?这个环境,是谁创造的?” 元天宇瞪目:“你乱泼什么脏水?你第一天知道围棋残酷?两个人,一盘棋,只有一个人能赢。体育竞技不就是这样?赢家才能上桌说话,赢家才能制定规则。你要是输不起,一开始就不要碰这个项目。” “这到底是围棋本身附带的属性,还是你强加上去的?” 邱左思又忙乱地喊停:“不要吵架,不要吵架……” “要打去练舞室打,别在这叽叽喳喳的,正题都被你们偏掉了。”——赛场有一侧,响起一个英气烦躁的女声。 渝都广行,辛芸起身,将棋枰利落地向前一推: “我也支持调监控。” 邻桌冯安康压低了声音:“你干嘛啊大小姐?捣什么乱?” 辛芸扬起两边眉心,漠然平声:“我没捣乱,我认真的。不调监控,我就退赛。” 邱左思脸上越来越挂不住了:“围甲一经报名,不允许棋手中途退赛。” “我只下公平的比赛。不公平的比赛,赢了也没什么意思。” 迟纬说:“我也是。不调监控,我退赛。” 攀柔也凛声:“如果不调监控,我自请辞去裁判长一职。” 令谢颖、庭见秋等人诧异的是,许多他们曾在比赛时有过一面之缘的棋士,此时都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来。有几名棋士,将脖子上挂着的塑料参赛选手证,往棋盘上重重一掷,发出一声脆响。 “如果不调监控,广州乐棋领队、教练至棋手,全队一致同意退赛。” “武昌麒麟同意退赛。” “宜川丰健退赛。” “岳州谈棋,退赛。” …… 邱左思终于褪去那副和事佬面孔,怒气冲冲地大喝一声:“胡闹!都胡闹!你们甚至都没有证据,不知道棋钟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就闹退赛?” 殊不知,邱左思和棋协工作人员的态度,在棋士们眼中,便是不证自明的证据。 棋士们默然,岿然不动,齐齐逼视邱左思。 要公平,要说法。 辛芸轻蔑地嗤笑一声:“邱老前辈,你看清楚了,我和他们不一样。这些穷光蛋退就退了,我要是退赛,可不会一个人光溜溜地走,我带来多少赞助,就要拿回多少——” “拿回什么,辛大小姐?”赛场门边,一个挺拔板正的身影,缓缓走入。 华国围棋协会会长,元修明。 第69章 太阳国度她要做的,是整个华国围棋的…… 元修明九段带着淡泊的笑影,看向赛场上,一个个面带勃然怒色的直身站正的棋士们。 “多大点事,老邱,怎么处理成这个样子。”元修明呵呵笑两声,云淡风轻,“这件事,我刚刚听工作人员大致说了。调监控有什么难的,我现在就去联系酒店,最迟今晚,给大家一个答复。小颖,见秋,你们不放心,大可以跟我一起,再叫上小攀,做个公证。” 无论何时、何地,元修明都有在出现的当下,就让谢颖感到一阵反胃的能力。 她冷冷望向元修明,不答,握紧庭见秋的手,缓慢地点了点头。 当夜,华国棋协公开发表声明: 围甲联赛第二轮主将战,江陵长玫庭见秋五段,对阵京城华一张博新九段一战,棋钟故障。择日重赛。 华国棋协副会长邱左思工作不力,记处分。 围甲第一轮、第二轮结束之后,各棋队还是回到自己的主场,等待约十天后, 第三轮围甲的主客场和具体时间地点安排。 两天后,华国棋协又一次发表公告,说明围甲最新进展: 重赛,庭见秋两目胜张博新。 江陵长玫主将胜利,3:1战胜京城华一,拿下场分3分,重回围甲积分榜第一。 几日后,京城,傍晚,海心大酒店。 谢颖按照短信的信息,直上十六楼,推开酒店走廊最尽头一扇沉重的木门。 她进门的瞬间,酒店包厢内的呛人的二手烟气味席卷而来,门内男人们沸腾一般的喧闹声静了半瞬,转眼,又如烧水壶重新接上电一般,继续他们的动静—— “是谢会长,谢颖来了!”主座正对着门,邱左思已经微醺,皱纹攒聚的圆面染上不自然的绯红,他扯着嗓门,压过一众男性的噪声,“来得这么晚,罚酒!罚酒!” 谢颖淡笑,摇头:“抱歉,远程队训,稍迟了些。我不喝酒。” “队训?还训什么?谁不知道你们江陵长玫这一届冠军拿定了啊!前两轮,两个夺冠大热门,轻轻松松,被你们拿下!”邱左思哈哈大笑。 此刻,坐在主座的他,是本场饭局毫无疑问的主宰。他终于不用以元修明的副手自居,伏低做小,鞍前马后,整日做些平事的勾当。加之酒过三巡,他和一众兄弟哥们聊得上头,早褪去那张笑容敦厚的老好人面孔,张扬跋扈,看上去,神态甚至有点像元修明。 或许他此刻正在模仿元修明也说不定。 实木圆桌边上,云雾一般的烟气之中,围坐着的中年干部们,也顺着邱左思的话,力赞本届围甲江陵长玫的优异表现。 谢颖不接他的话:“还要劳您,别再使绊子。” 邱左思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猛地拍桌: “小颖,这可就是你误会我了啊!我算什么?我在棋协,有话语权?还不都是他元修明做的腌臜事,最后要我来给他背黑锅!这回棋钟这事也是,天大一口锅,我老邱给他顶了,他倒是云淡风轻,最后出来做个好人!” 越说越来气,他絮絮地骂起来。 “他妈的,这些年,真是他人前风光,我人后受罪。别说这事了,之前华日友谊赛,出的那档子事,小颖你家砚之受伤……” 谢颖强按着心头涌起的怒火,平静着脸,“嗯”一声,鼓励他接着往下说。 “他开个记者会道歉,态度演得很好,话里话外,就是想说,这事不是他办的。 “不是他办的,谁办的?不就是说我吗?无非那次没给我下个处分。 “这次好了,棋钟的事压不住了,又是我做替罪羊。处分我?哼。他老元下手是真狠。一点旧情都不念。” 谢颖状似无意地激他:“邱老,棋协主办的赛事,安保后勤,本来一直就是你在做的呀。” 邱左思瞪眼:“这话不假。但偏偏这次华日友谊赛,安保的人,至少有一半,我见都没有见过。不是从我手上出去的人。” “这么玄乎?”谢颖搁在桌面上的手,微微颤抖。 任邱左思喝了半斤五粮液,此刻,也能听出来谢颖在套自己的话,了然地昂脸一哂: “我知道你心里搁不下这事,一直在查。 “这么说吧,老元人品不行,做事还是缜密,该处理的痕迹早就处理掉了,也难怪你跟无头苍蝇一样,找不到证人。 “没我手里棋协内部的证据,你不可能查得到当时的安保人员。” 谢颖直白发问:“好啊。你想要什么?” “元修明这些年干的事,比什么安保、换钟大的,可多了去了。” ——渎职,受贿,假棋。样样都是能叫他身败名裂、身陷囹圄的罪。 谢颖也略知一二。 可她之前一直没有证据。 元修明把棋协的生意做得滴水不漏。他是天生的商人,和罪犯。 “他要是能带着我们发财,升官,把生意做大,我们也愿意跟他。但这些年,越来越是他吃饱肉,我们跟在他屁股后面跟狗似的啃骨头。”邱左思冷哼一声,“能者居之。老元得意太多年了,如今他不行,这位子也该换个人坐了。” 偌大包厢内,除却烟头火星燎动的窸窣声响,再无其他声息。 邱左思似很满意众人的安静,隔着宽大圆桌,和圆桌上的盆景、菜肴、酒瓶,遥遥与坐在下位的谢颖协商: “小颖,我知道,你有能力。这些年,你屈居南方,做一个女子围棋协会会长,太可惜了。全国下围棋的女的,才他妈几个?这个房间都站不满。” 谢颖冷笑一声。 邱左思不觉有异,拍着胸脯保证:“等我做了会长,你来京城,做我的副手,我们一起把华国围棋做大,做肥,都发财,都富贵!” 谢颖见他面上表情严肃,没忍住,静静地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轻而细,似夜风,沿着虚掩的窗扉漫入,令邱左思感到一阵难言的诡异。 谢颖左右环视一周,语气平静:“都把烟熄了吧,室内不让抽烟。” 话音刚落,一众男人,无论是棋协的大小干部,还是体育总局棋牌中心的领导,又或是媒体行业的资深记者,沉默地,驯顺地,相继在面前的烟灰缸里,摁灭了烟。 只剩邱左思,面露错愕,指间还夹着一枚燃了半截的软金砂苏烟。 此刻,若是江陵长玫的年轻棋手们在场,在眼前的女人身上,恐怕认不出素日里亲切温柔的谢颖—— 她身着素色长裙,身形娇小,身姿散漫,好整以暇地将上半身倚靠在椅背暗红丝绒软垫之上,染黑后又掺着星白的长直发,齐整地别在耳后,面容沉静,似笑非笑。 无框方型镜片之下,眼神波澜不惊,却透着一股令人生怖的威压,令邱左思胸口感到一阵难言的滞涩。 谢颖很轻地抬了抬下巴:“灭烟呀,老邱。” “你……”邱左思感到一阵难以置信。 在场,十分钟之前还与他称兄道弟、推杯换盏的男人们,纷纷看向他,面容不耐,似在催促。 鬼使神差地,他手腕松动,在面前的烟灰缸里,按灭了烟。 一个念头,后知后觉地降临在邱左思心头: 谢颖不会屈居于一个副手。 她要做的,是整个华国围棋的话事人。 ——她是什么时候冒出这样的念头?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筹备的?这一桌,理应是他最亲近的人脉,又是在何时,被她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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