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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问：“是去哪里的长途客车？” “龙兴镇。” “乡下的啊？那难怪了。这种天灾人祸，真没得办法避让，只能自认倒霉。” “谁说不是呢？我有个亲戚就是龙兴镇的，我以前还坐过那趟车，路挺好走的，路上车辆也不多，谁也没想到竟然会发生交通事故，还死了人，唉——哦对了，我记得咱们科室的老韩好像就是龙兴镇的人啊。——哎，老韩来了！” 韩岱山先去食堂吃完了早饭，方才踩着上班的点儿到的办公室。 他提干之后，明显察觉到科室的同事们对他有些客套疏离起来，不怎么爱跟自己开玩笑聊天了，若有似无地拉开了距离。 他明白同事们的心理，毕竟他是个领导了，世上可没有领导跟下属真能做铁兄弟铁哥们儿的，多少都有了点隔阂。 他也不想让同事们不自在，所以每次上班都踩着点儿才进办公室，好给同事们一些自由的空间，放松放松。 一进门就听到有人提到自己，他一笑，戏谑道：“老实交代，你们几个是不是背对着我在说我坏话啊？” 同事却庄重地问他道：“老韩，你听说了吗？有辆去龙兴镇的长途客车翻车了，死了两个人，受伤的有好几十个。” 县城到镇上的长途客车班次本来就少，所以一旦发车，基本上是满载的。 “龙兴镇？”韩岱山眉头一皱，这不是自己老家的镇子么？ “什么情况？” 那叫王琴的女下属忙将事情又说了一遍，“有辆长途客车，从县城发车到龙兴镇的，翻车了，死了几个人，其他人都受伤送医院了，现在还不知道伤得如何，乘客名单也还没公布出来，在寻家属呢。早上我出门前，我爸在看新闻，都上电视了，我就瞄了几眼。” 韩岱山心中突然有点慌，“我没听说啊。——是昨天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昨天下午，电视新闻上报道的是最后的那班车。新闻上说受伤的乘客已经就近送到龙兴镇医院去了，附近乡镇卫生所的医护人员都调过去帮忙了。记者还说受伤严重的，今天在陆续转院，要转到县人民医院来救治。现在情况有些乱，新闻镜头里我看那个不大的乡镇医院里头挤满了人，记者、家属、领导，乱哄哄的，外面也是哭天抢地的，好惨哦。” 韩岱山已经听得整个人都呆住了，如同晴天的霹雳轰在了他的脑袋上，他什么也想不了，“最后一班车……龙兴镇……” 片刻后，回过神来的韩岱山脸色惨白地冲了出去。 “老韩！”同事们面面相觑。 “是不是老韩有亲朋友好友坐那辆车啊？他老家经常有人来县城找他。” “啊呀，你一说我想起了，他那个未婚妻不是跟他是一个地方的吗？昨天好像他那相好的还在县城呢，我瞧到他们两个手牵手在逛街买东西。难不成他相好的就坐的那班车回老家？” “我的个天！”科室里几个女同事感同身受，捂着嘴惊呼，有些眼眶的都红了。 男的要镇定些，一个老会计指挥道：“老韩现在肯定慌得没得章法，我们去给他在人事部请个假，不然无故旷工要挨批，最近正在做年终总结呢。王琴，你去，你直接去找副厂长说，让他批请假条。” 王琴立马起身道：“好，我这就去。”人快步出了办公室。 剩下的继续为韩岱山着想。 “对头对头，先帮他请个假！另外，哪个知道老韩他那对象叫啥名字的？我们帮他去县人民医院打听打听，看转院到县城来了没。” “还有，打听下那死的那两个人叫什么名……” “哎呀，别说这，先往好的方向想，还是先打听受伤的人都安排在哪些医院吧。” “哦哦，要得要得。” 财务科的人都行动起来，发挥自己的人脉帮韩岱山善后的善后，打听的打听。 当韩岱山不管不顾，红着眼闷着头跑到公交车站，等公交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给厂里打招呼呢，犹豫着是转回去请假还是直接跳上车就走，就看见老刘骑着单车追上来了，“老韩，我送你到长途汽车站！” 若非往常积累的好人缘，这会儿大伙儿必定只是作壁上观了，最多表示一点同情。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他心中掠过这句话。 老刘一路猛蹬，三分钟后就将韩岱山送到了长途汽车站。末了还掏出来一把零钞给他，“这里大概有五百来块，是你们财务科和我们供应科两个科室的同事们临时凑的，你先拿去用。有事需要帮忙就打个电话到办公室来！” 五百块钱，块块钱角角钱都有，票子新的旧的也有，皱巴巴的，看来真是临时拼凑出来的。 他身上只随身携带了二十多块钱零钱，出来得太匆忙，也没带银行卡。带了银行卡也没用，乡镇上没有银行，只有邮政储蓄所。 不知道德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手里有钱的话肯定办事就要好多了。 韩岱山感动得无以复加，他虎目含泪地把钱接过去，然后同老刘狠狠拥抱了下，喉咙哽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转身上了开往龙兴镇的长途客车。 一个半小时后，韩岱山失魂落魄地赶到了龙兴镇。 那辆客车是刚爬上坡来开出去一会儿就遇到了从旁横冲出来的一头牛，其实车速不太快。但是牛的体型大，司机猛然看到这么个巨物横着冲到车前头，来不及反应，本能地直接往左猛打方向盘。左手边就是坡下了，约五六米高，坡上坡下都是石头，一路滚下来，车子硬碰硬，玻璃摔得稀碎，好多人又没绑安全带，这就是这场车祸惨烈的原因。 韩岱山在长途汽车上已经听司机和乘客们讲过了。 因为正是这条线路上发生的，今天坐这条线上的乘客都在议论这个事情。 到了事故地点，司机还刻意放慢了速度，大伙儿都起身朝坡下看，只见那事故发生后的现场，草木、泥土、庄稼被狠狠践踏碾压的痕迹都十分明显，那些碎石头上还血迹斑斑。 所有人都心有余悸。 下了车，小跑着到了镇上那所唯一的乡镇医院，韩岱山远远就见医院门口停了好几辆政府的公务车，还有救护车和警车。大门口牵了警戒线，很多人被拦在外面，有工作人员在维持秩序，还有工作人员在一旁负责登记——可能是在对来访的乘客家属进行登记。登记桌前围着好多拖家带口的村民，个个面色忧伤，不少人还在抹泪，脸上泪痕很明显，眼睛红肿着。 还有些人同他一样神色十分焦灼的，正努力挤到桌前去询问某某某在里面没，伤势如何。 那负责登记的医护人员大声回道：“有些伤员还没苏醒，没办法了解身份信息，我们也不知道你问的那人在不在我们医院，早上还有几个受伤严重的已经转到县人民医院去了。——你还是先登个记吧。” 还有受伤严重的？还有没苏醒的？ 又有人问：“一共有多少人受伤啊？” “连司机一起，五十二个。”旁边早到的，已经了解了些情况，帮着工作人员回答道。 五十二个受伤，死了两个，一共便是五十四人。 县城到龙兴镇的这条线上的长途客车核载只有二十九人，这辆车却装了五十四人，超载了二十五人，几乎翻倍了。 没到春节，长途客车查超载就查得不是很严格。为了多赚钱，平时司机能超载就超载。半道上还不断收人上车，也不给车票，所以平时这条线上通常一班车都会装个六七十人。 韩岱山心慌意乱，忙也挤进去，“麻烦帮我查查曾德芬有没有在这里，我是她的家属，她昨天也是坐的这班车回龙兴。” “曾德芬？” 那记录员嘴里念叨着德芬的名字，在另一个本子上翻看了下，那本子上记录的全是已经查到了身份信息的伤员，结果她没找到德芬的名字，便道：“你也先登个记吧。登记完后就去住院部的病房找一找。” 韩岱山一颗心，更是凉了半截。 没找到伤员信息的可能有三种，一是德芬仍昏迷未醒，二是她早上已经被转送到县城医院去了，三是，是…… 他完全不敢向人打听死了的那两名乘客是男是女？如果是女的，又长什么模样…… 他只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了，好像有双无形的手卡在他的脖子上，他唯有死命摁住胸膛努力呼吸才能抓住那一线生机。
第38章 登记完后工作人员就放他进去了。 韩岱山两条腿像面条一样发软，他脚步几乎踉跄地跑到了后面的住院部。 迎面走来个护士，慌忙拦住问：“同志，你好！请问，请问昨天下午客车出事的伤员都安置在哪个病房？” 那位护士低头忙着在本子上记录什么，只是抬了抬手，往左边那楼道指了指。 韩岱山连忙道谢，朝左边走去，一看，那里竖着立了块牌子，上面贴着张打印出来的告示，写着客车事故伤员都集中在楼上二楼的病房区域里，请家属楼上寻找各自的家人。 人就在楼上了。 就像近乡情怯，韩岱山胆怯地不敢再迈动脚步，高大的身躯也微微打着颤。 他抬起头来朝上看，上面曲曲折折的楼道看不到顶，或许是楼上光线不好，又或者他是害怕不看细看。 楼上忽然传来嘤嘤的啜泣声，很压抑，像是怕人听见了。 他忙张了张眼，仔细看去。 楼上有人趴在拐角出的栏杆上哭，女人的声音，很年轻。 有老人在劝，“命保住已经是万幸了。” 年轻的女人悲戚道：“可是他腿没了，没腿还怎么下地干活？怎么挑粪担水？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啊，我们娘儿俩可怎么办呐？” “那总比死了的强啊。” “我还宁愿他死了，活着多拖累人啊，我们都会被他拖死的。他死了，客车公司还能多赔咱些钱，我们的日子还能好过些。” “你说什么傻话？！” 韩岱山脑袋一麻。 不不，如果是德芬，我愿意跟你换！ 我要德芬保住命，只要她保住命就好。 腿给你，手也给你，只要保住她的命！ 他抓住扶手，艰难地踏上一步，又一步。 他往上爬了两层楼梯，花了足有五六分钟才爬上去，心里不停祈祷着：“你一定好好的……好好的在等着我……” 所有伤员都安排在这一层楼里，十几个房间，韩岱山一个个地找。每找一间病房，他的心就往深渊里沉一分。 当他准备朝下一个房间去的时候，对面开水房里走出来一个人，面带愁容，肿着双眼，正是德芬妈妈吴淑容。她手里拿着个水杯子，想是刚进去接了开水。 韩岱山颤声一喊，“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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