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漱石拍她的脸,“好好好,不去就不去, 别摇得头发昏。” 她仰起来看他, “好像吃完午饭以后,你咳得少了。” 孟葭在心里,默默给他数着,上午总共咳了四十五次, 下午这一小时,是六次。 说着, 钟漱石又咳了一下, “吃了那么些药,总有一点效果。” “治咳嗽的话, 中药还是比较拿手的, 许医生很厉害。” 孟葭顺着他往下说, 其实更想问, 你真的是因为心病吗? 可问出来了,又预备怎么收场呢,说她不走了吗? 但是,即便她出不出国,也改变不了任何现状,横在他们之间的,是跨越不了的阶级差。 钟漱石说,“你们广州怎么过年?说给我听听。” 孟葭想了想,“也就是吃团圆饭,喔,还有逛花市,唔行花街,唔算过年。” 她说起粤语来,总有股不同于港台片的软绵,份外的柔婉。 钟漱石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阵,吻完才说,“不该这样的。” 孟葭贴上他的脖颈,“没事,昨天也亲了,没传染。” 他鼻尖蹭着她,低哑道,“现在真是乖啊。” 她笑,“那我不能气一个病人,多缺德。” 钟漱石真的打算带她去,“花市没有,十里河那个花鸟文玩市场,凑合能行吗?” 她说,“能行倒是能行,但你现在冒着寒气出门,身体还能好吗?” “能行就去换衣服。” 钟漱石抬抬手,把裹着两人的毯子一掀,催着她上楼。 孟葭不忍扫他兴,换了一件白色厚呢大衣,踩了双长靴子出门。 钟漱石也穿一件羊绒面料的白风衣,西装翻领,剪裁精良,看上去低调儒雅。 这样的一对,出现在人声鼎沸的市集上,无疑是市民们的焦点,孟葭紧挨在钟漱石身后,寸步不敢离。 她小声说,“这里好多人啊。” 钟漱石攥着她的手,“跟着我,走散了上哪儿找去?” 孟葭被这句话刺中,她来不及发愣,就又被他牵着,往前一个摊位上带。 有些人走散,是一早就注定要散的,本不必找。 天数盈亏,造物所致。避不开的兴亡定例。 那天孟葭买了很多东西。 最满意的,是那盆枝条直立的年桔,她见第一眼就喜欢。 摊主说,“姑娘,您也喜欢种小叶桔?这品种好哇。” 孟葭左右绕着看,“这是小叶桔?我一直叫它年桔。” “你管人家叫什么呢!买吧。” 钟漱石抱了一手的东西,对她说。 摊主长欸了一声,“看看,还是你老公爽快。” 孟葭脸皮薄,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红着脸,“他不......” 那头已经付了钱,信口开河的,“我太太就是爱较真。” 钟漱石笑了下,转头深深看她一眼,拉着她往外走。 孟葭捧了盆栽,“过年家里得有年桔,才会来年大吉。” 他拿着腔调,“嗯,孟大小姐的嘴,肯定灵光。” 孟葭没理,直接上了车,也不给后面的钟漱石开门。 他把东西交给老孔,坐了上来,“嘿,您倒是方便,看我两手无空的,也不管我。” 她结结巴巴,硬撑着,“我、我也拿了年桔啊,没看见?” 钟漱石斜睨她一眼,“您受累了,晚上想吃什么?” 孟葭假装听不出他话里的揶揄。她想了会儿,“嗯,我这人入乡随俗,包饺子吧。” 他解下围巾,往后座上一靠,“你还挺好养活。” 车快开到西郊的时候,孟葭才想起来问,“我们连饺子皮都没买。” 钟漱石忍俊不禁,“谁还另买饺子皮啊,自己不会擀呐?说出去笑掉人大牙。” 孟葭怀疑道,“钟总会吗?我们包饺子的时候,都直接买皮。” 他捏一捏她下巴,“把吗字去掉,你一会儿瞧好了。” 老孔把车开进园子里,钟漱石拿出封红包给他,“辛苦了,回家去陪孩子过年吧。” 他接过点头,“谢谢先生,那我走了。” 孟葭抱着年桔进门,钟漱石跟在她后面,“鞋!你穿上鞋再忙,别冻着了。” 她本来想说,不是开了地暖吗?哪那么容易冷到。 但对上他寒凉的眼神,孟葭老实穿了,到现在还是有点怕他。 她想起第一次来西郊时,那个窗边的藤蔓树影,斑驳摇落下来的午后,一缕青白烟淡淡的缭绕。 他就那么躺在那张长榻上,手覆在额间,锁着的眉头像总也展不开。 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呢?她想的是,要尽快从这里出去才好。 早知他满门朱紫,不要和他攀上任何关系才好,见面不相识最好。 现在想起来,竟像是前世前缘,应了今生今业。 孟葭转了好几个圈,终于在客厅里找到个显眼又不碍事的位置,把那盆年桔摆上去。 钟漱石早洗干净了手,站在中岛台边,准备和面。 她参观似的走过去,递了杯热水到他唇边,钟漱石低头喝了。 孟葭放下杯子,“老钟,要我帮忙吗?” 钟漱石拿了双筷子,“来,端着这杯凉水,我让你倒,你就倒。” 她一点点,听他的指挥,倒的很小心。 钟漱石搅动着,料理盆里的面粉变成絮状后,再揉成一个面团,盖上布醒发十五分钟,这个步骤重复了三次。 孟葭手肘撑着台案,聚精会神的,全程都在看他的脸。 她要记住钟先生这个样子。他是天边月,高傲而孤独的悬着,不肯到人间一趟。 如今做起羹汤,不过是一时情好之至,日后会不会有,很难说。 日月窗间过马,即便再有,也不会是对着她了。 孟葭想,真正拥有他的时刻,可能就这么一两个,她得印在心上。 怕他察觉到这些曲折,孟葭不时问两个问题,“这一步好了以后,是不是就擀皮了?” 钟漱石点了下后面,“不,先切成小剂子,你去把刀拿来。” 她乖乖走开,又听见一道嘱咐,“当心点啊,别又弄破手了。” 孟葭把刀递给他,睇一眼,“我又不是小孩子。” 钟漱石说,“你怎么不是?上次给我做一碗寿面,还把手切破。” 她嘴硬,“第一回 生疏,我和这些刀具还不熟悉,现在不会了。” 他把刀让给她,“哦,那好,现在你们应该交上朋友了,你来切。” 孟葭接过来,不甘示弱的,“我切就我切。” 她站过去,把那盆搅碎好的馅料端远一点,清了清嗓子。 钟漱石在旁边喝水,“怎么,你喉咙里有东西啊?” 孟葭举着刀,“我、我紧张,放松一下。” 他勾起一侧的唇角,站到她的身后,握牢了她的手,“要切成这样,一颗颗差不多大小的,你那个太大。” 真正太大的另有其物。 孟葭的后背紧贴在他胸口,钟漱石若有若无的蹭着她,在她耳廓边圈出一片潮热。 一顿饺子包下来,孟葭腰身都酸软了,靠在台边气喘吁吁。 钟漱石把她抱起来坐着,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只是接个吻就这样?” 孟葭抚着胸口,湿润的眼眸盯着他,十足的埋怨,纠正他,“不是一个,是一长串。” 包两下,就要低头吻她一阵,两只手都占着,也不妨碍钟漱石作乱。 他被她这副样子逗笑,吻一下她红润的嘴唇,“水开了。” 孟葭把他翻了个身,趴到他背上,“快去,我看你下饺子。” “你要累死我?” “就当锻炼。” 忙到八点,两盘饺子才端上桌,孟葭夹起来一个就吃,烫得龇牙咧嘴。 钟漱石倒杯凉水给她,“饿死鬼托生的?” “它看起来很香。” 他坐下来,拿筷子夹了一个,吹吹凉,再送到她嘴边,“吃吧。” 孟葭鼓着腮帮子,含混不清的,“你的手艺真不错。” 钟漱石咬一口,“嗯,在柏林念书的时候,自个儿琢磨出来的。” 她啧啧称奇,“敢去德国留学的人,都是钢铁战士。” 他掀了掀眼皮,不知道她为何发出这个见解,“怎么说?” 孟葭又是说又是笑,“我一个同学去年九月去的柏林,他说这一年多下来,比他过去十八年吃的苦都狠。他现在只想去英语区,当一个自由快乐的留子。” 钟漱石神态冷漠的,摇摇头,“没那么夸张,考过了C1就好了。” “您真是,说话也太轻巧,考得过他还愁什么,就是听天书啊。” 他咳了一声,端起手边的水来喝,不想和她探讨太多,关于出国的问题。 孟葭也察觉到,自己好像不该提这个话,默默低头吃饭。 客厅茶几上,她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是外婆打来的。 孟葭轻快的接了,“外婆,你还没睡啊?” 黄梧妹说,“就快睡了,你在哪儿过年啊?吃饭没有。” 她后半句撒个谎,“吃了,吃的饺子,我在学校呢。” “好,自己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知道,外婆新年快乐。” 孟葭挂了电话,心虚的瞄一眼钟漱石,他也正看她,似笑非笑的。 她撅着唇,“干嘛?我这是,怕家里担心。” “你在招认些什么?我可一句话没说。” 钟漱石很无辜的,扯过餐巾拭了下嘴角,他也拿起手机来。 孟葭就这么站着,听他给老爷子打请安电话,还没接通的时候,钟漱石抬起头觑了她一眼。 “不用这么盯着我,”他挑了下眉,“没人和你一起,我又不在学校。” 什么人呐。没有一天不笑话她。 孟葭上楼去洗澡,刚才在中岛台边,除了没进去,别的事一样都不落。 厮磨出一身的薄汗,内衣被吸在后背上,很不舒服。 还没洗完,浴室的门就被人推开,孟葭在氤氲热气里,托着长发,不明就里的,娇憨着脸色看向他。 钟漱石飞快的脱衣服,“一起洗。” 除夕夜里,他的兴致很高,大概是病了这些天,憋坏了,做起来不停换花样。 到新年的钟声近了,孟葭还伏在浴缸边,一头乌黑的长发/漂浮在水面,有气无力的问,“大年初一到了吗?” 钟漱石把她拉到身上,细细密密吻她脸,“就快到了,宝贝。” 后来,孟葭也听不清,究竟新年到了没到,总之她到了好几次。 脑子里炸开了一团白光,眼前骤然一黑,什么都看不清,仰着脖子瘫软在他肩头。 前一晚胡天胡地,正月初一的早上,孟葭根本起不来。 她的头昏昏沉沉的,能模糊感觉到钟漱石醒了,也跟自己说了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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