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碰上,乔姃介绍道:“这位也是雪儿的家长。” “你好,我是曲允檀,先前刚听闻了你们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就……” 程曼尔和曲允檀带着丝绸白手套的手交握,施然一笑:“你好,我是程曼尔,星球旅行的老板。” 曲允檀抚过被她抱着的柏木棺,眼神格外怜惜:“辛苦你们了。” 没再多言,程曼尔把雪儿送到遗容整理室,亲自清理小猫口舌鼻腔里的异物,梳顺毛发,尽量维持生前的模样。 出来时,告别台上堆满花材和零食玩具,木制相框装进一张生动的彩色照片,摆在了雪儿所躺位置的上方。 程曼尔抢了乔姃的活,自己动手拍摄。 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想闲下来。 镜头后,程曼尔出神地盯着这张和曲允桑有五分相似的脸,曲允檀表情悲戚,牵着雪儿的手,梗着哭腔倾诉,姣好面容梨花带雨。 其实不止有五分相似,但曲允檀表露出的哀情无比真实动人,证明她是个心底柔软的人,和她妹妹完全不像。 “你知道吗……”说着说着,曲允檀忽然掀眸,直直对准镜头,“阿湘原本可以自己拼出一份事业的,可那男的太会花言巧语,说会一辈子宠着她爱着她,就这样信了。” 家长需要倾诉,程曼尔理解,以眼神告知她在听。 “哪怕那个男的有老婆,不,认识阿湘前,他只是有未婚妻,说争不过家里,必须要娶。” 曲允檀眼眶蓄泪,说不过两句又落了下来,滴在雪儿的毛发上,“他们养雪儿,也是那男的为了哄阿湘,说他不在就让雪儿陪着,阿湘那么爱他,什么话都愿意信,连孩子也愿意为他生,哪怕无名无分,你说她傻不傻?” 她一直盯着镜头,泪眼盈盈时,诘问的似乎是镜头后面的人。 “可雪儿去世了,我都来了,那男的也不肯来,还不让阿湘来送……”曲允檀指侧蹭了蹭眼角,“哪怕这样,还是愿意为他生孩子,女人啊……一旦被男人迷惑,连子宫都不由自己做主了。” 程曼尔在镜头后微垂眼睫,曲允檀一张一合的红唇在视野幻觉中放大,吐露的每个字,都似命运借他人之口予她的警示。 “程小姐,你也有自己的事业,你说说,这样的女人是不是很傻?” 程曼尔有一刹无言,寻回丢失的声音后,轻轻答了句“是”。 “不管如何,都不能把自己完全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 曲允檀终于不再看她,爱怜地抚着雪儿的毛发,“再爱一个男人,也不能失去自己的尊严,连娶你都不愿意,不过是想把人绑在身边,做个生育机器罢了。” “程小姐,可能你不太懂,但我见得多了,有钱男人都是……不好意思,我说远了。” “没关系。”程曼尔小心翼翼地移动着镜头,寻更合适的拍摄角度,“想说什么,都可以说的。” 曲允檀叹了口气,“你愿意听就好,程小姐,换做是你,男人锦衣玉食地养着,想要什么也都愿意给你,但让你做情妇生孩子,你会愿意吗?” 程曼尔停住,端相机的手十分稳固。 她答出:“不愿意。” “换做谁能愿意呢?你把这段也剪进去吧,我要给阿湘看看,希望能点醒她,别再糟践自己了。” “好。” 后面,程曼尔陪曲允檀走了一整个告别流程。 火化完,曲允檀带着骨灰踏上一条不过两脚宽的沙道,走进尽头处连接着的小房子,望星空穹顶,敲响颂钵时,她说:“程小姐,你真的很有想法。” 她阖眼享受颂钵深沉悠远的长鸣,“沙子,在心理学中有治愈、净化的作用,颂钵我不了解,但它的声音……” “颂钵是宗教器皿,起源于古印度,是一种音频疗愈艺术。”程曼尔柔声解释,“二战时期,就有人用这种声音治愈患战后心理综合症的士兵。” 这是一个具有人文内涵的宗教器皿。当颂钵之声响彻庙宇,其声音仿佛能与人的灵魂发生共振,唤醒人精神深处的自愈能力。 “我果然没选错地方。”曲允檀最后垂眸看了眼骨灰盒,“雪儿就交给你了,有空我会替阿湘来看它的,纪念品和视频,过几天会有人来拿。” “好。” 外头雨势渐大,不过午时,太阳被厚重的乌云包裹着,天光黯淡,灰蒙蒙一片。 程曼尔撑着伞,把人送到了车前。 曲允檀上车前,忽然回身,哭得通红肿胀的双眼里,装的似乎也只有未尽的哀戚。 “或许你的话,真的能点醒阿湘,谢谢你,程小姐,有缘再见。” 程曼尔在雨中站了小会,早已看不见那辆通身洁白的保时捷。雨水打在伞沿,发出嗒嗒重音,水珠再从边缘滚落,形成一道近在眼前的雨幕。 晚上入睡前,她点开微博,就“沈以葵”“ins照”一个个搜过去,终于找到了一直有搬运沈以葵ins照的营销号。 有天蓝海清,在游艇、海滩晒日光浴的;有健身的,去英国参加皇家赛马会的;有配备私人sale试衣间的;还有偌大的公主房里,琳琅满目的梳妆台、衣帽间…… 其实程曼尔也有,也能有。 意大利的游艇俱乐部Island club,有一艘写了她名字的游艇,是她的十九岁生日礼物,没亲眼见过,也不敢见。 她真的不是什么淡泊名利视钱财如粪土的清高之人,也害怕只身踏入那个世界后,再也出不来了。 若她是长了翅膀的风筝,对孟昭延的感情就是一条风筝线,她在空中飞时,总有一条线让她在坠落和自由间不断挣扎。 可以迎风起,但底下的线只需轻轻一扯,注定飞不了太高太远。 可一旦任凭坠落,她就会卡在不知名的密林枝根中,在阴影处独自腐烂。 忧思入梦。 程曼尔的梦是亮晶晶的,堆满了小卖部角落里做得花哨精致的玻璃珠宝,那时她爱极了,可再乖巧听话,方蕙兰都不让她看也不让她碰。有一次偷了一个被发现,父亲打得她手上腿上都是衣架的红痕。 程祖耀一要,方蕙兰就给了。 成了她那么珍惜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程曼尔有怀疑过,不受家人期待的孩子生下来后,是不是往后一生,都将没有任何意义。 可她还是长大了。 长大后的她,独自游荡在给元宝洗过澡的河涌边,周边雾蒙蒙看不清前路,走着走着,一股莫名的力把她推入河中,浸没后,又把她扯了上来。 四周再不是她熟悉的小镇风光,而是一艘豪华游艇,正在天蓝海清的海面上航行。 过道、房间、宴厅内都堆砌有华服珠宝、古董字画,可回头一看,偌大船舱空无一人,宁谧空荡得有如深海里的沉底船骸。 她茫然、惊恐,想求救,大海回应她的只有浪声。 在这里,程曼尔唯一能看见的第二个人,是倒映在宝石里的自己。 这时她才发现,这趟旅程,原来自始至终都不是航行,而是迷失。 一望无垠的大海,也是困住她,静待她腐烂的囚笼。 她早就沉没了。 海中央的天气波谲云诡,乌云汇集,雷声轰鸣,每降下一道闪电,都有一句话于耳畔沉沉低语——以她的声音。 “为爱的会比为钱的失去更多……” “当初要不是因为爱你……” “不过是想把人绑在身边,做个生育机器……” “或许你的话,真的能点醒阿湘……” “不愿意。” “咳咳咳——!”程曼尔骤然惊醒,一道气卡在嗓间,又咳得干呕起来。 夜半倾盆大雨,风声啸叫,半敞的落地窗前,纱帘被风卷得荡在半空,有雨水撇了进来,在地上积起一汪晶亮的小水洼。 程曼尔下床关窗,被狂乱的雨水打了一脸,稍稍清醒一点后,又出了房间,把厨房和客厅的窗一一关上。 她在阳台落地窗前站了片刻,见密集风雨下,娇嫩的月季花叶零落,明日庭院草坪肯定是一派可以拿来葬花的凋敝凄清状。 她微微偏了偏头,目光扫过庭院外沿。 ……? 什么……人? 程曼尔瞪圆了眼,脸贴住窗,发觉水印斑驳看不太真切,直接顶着风雨走到阳台上。 一个女人正正躺在木栅栏外,像被风挟卷的无根秋叶,飘到了这里。 - 因是私人飞机直飞,航程时间控制在十个小时以内,湾流G550落地伦敦时,是晚上八点。 伦敦夜景比宁城的多了一丝厚重的人文气息。路经泰晤士河岸旁的商业区,富有现代气息的碎片大厦流光溢彩,与之遥遥相望的,是跟随十八世纪哥德复兴而传入英格兰的尖耸削瘦的教堂塔楼。 这两种本割裂,但被时光糅合得极好的建筑风格,铸就了这座优雅古典的英伦城市。 孟京良的居住地是肯辛顿宫花园,这片地隶属英国皇室,四周分布了各国大使馆,有武警日夜把守,出入戒严,非常适合看重隐私与安全的富豪。 一路通行无阻,孟昭延遣走了要去通报的管家,步入那条熟悉的雕塑长廊,尽头处是一扇拱形双开门。 每次打开这扇门的心情都不同。 从前是畏惧,成长后是麻木,如今是平静。 孟京良的私人助理司正闻讯匆匆赶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袋,面色难得有些紧迫。 “给我吧。”孟昭延于长廊中段拦下人,“我来说。” 司正幸得有多年练就的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素养,但递上文件时,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了句:“老爷他……您劝着点,毕竟有些突然。” 话音未落,他甚至未雨绸缪,把手里降压药也递了过去,“好好说,没什么讲不开的。” 司正多年伴君,一路见证这对父子的关系,虽一如从前那般风平浪静,底下已是暗潮汹涌,只待一阵风,便可卷起万顷波涛。 孟昭延蛮不在乎,抬唇笑了笑:“您劝我,不如劝他少动点无谓的气。” 司正无言以对,看到大少爷进去后,只能守在门外,已经提前跟私人医生打好招呼,接下来半小时里一定随时on call。 孟京良一看到孟昭延,火果然噌一下上来了,哪怕他早有预感,得知这消息时,脑袋还是空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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