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东西还有什么门道?说了,你来我这可不是当厨师的,小学弟。” 话果然多了,乔姃背靠楼梯听着。 她知道他们有段默契得从不提及的过往,而且两人平常的交往分寸也拿捏得很好,可在程曼尔情绪封闭得犹如一个蚕茧时,只有施安清楚哪根丝线,是她连接世界的通道。 再接到电话,又是两天后了。 程祖耀话中哽咽,求她再来看一眼,程曼尔又去了。 到时,一向跋扈的哥哥坐在休息椅上将脸捂得死死的,程祖耀蹲靠于墙角,抱着头,活脱脱一个被逮捕的犯人。 瞧见她来,程祖耀通红着眼,“医生说就这两天了。” 程曼尔心无波澜,应了句:“挺好。” 闻言,程光耀昂起头,一向阴狠浑浊的眼眸装满难以置信,眼珠子瞪得要凸出来:“程曼尔,你是真的没有心吗?” 她连余光也不愿往他方向扫,眼睫半阖,目光往地上坠,“是啊,我没有心。” “爸本来还有救的,就因为你,一点都不顾及血肉亲情……”此时此刻,她的哥哥仍不忘把责任归咎于她,“妈给了你那么多钱,挥霍光了?还要找个七老八十的人包养自己,你要脸吗?” “那是她的嫁妆,不属于夫妻共同财产,想留给谁就给谁。”程曼尔红唇翕合,态度也不似前些天那般针锋相对,但免不了夹枪带棒的,“到现在还想着推卸责任,难怪妈不把钱留给你。” 程光耀只狠狠剜了她一眼,没有反驳,撇开视线。 “姐。”程祖耀喉咙像塞着一团棉花,又苦又闷,“爸的后事……你能不能……” 哦,为这事呢。 这下实在忍不住了。 程曼尔难以克制地溢出几道脆生生的笑,从慢悠悠的,每声都带顿挫感,到愈发急促,似数不清的珠玉落盘面,连同薄肩也在细密地抖着。 她半止住笑:“你们两兄弟,真的……” 难以形容的可笑。 程曼尔回头,透过观察窗往里瞥了眼,见床上男人浑身插着管,杳无声息,复又挑起一笑。 “没关系,送他走,我乐意。” 是真的乐意。 亲自为他挑了墓地,选了骨灰盒,联系家乡的殡仪馆和亲朋好友,准备敲锣打鼓大宴三天。 她一步步,近乎残忍地复刻着,当年的噩梦。 父亲坚持了两天。 第三天过了晌午,程曼尔特意慢吞吞地吃了个午饭,去到医院时,还是给她赶上了最后咽气的时刻。 听那两人声嘶力竭地哭,她烦。 程曼尔躲到楼梯间,坐到台阶上,拿出了手机。 她已经三天没和孟昭延说话了,最后一条消息,停在英国的下午四点,中国的晚上十一点半。 一句晚安。 越过了远洋与时差。 慢慢的,她上身贴紧膝盖,两手揣进胸腹处,那句晚安的力量如有实质,温抚着她茫然跳动的心脏。 程曼尔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不是因为那些不讲道理的推卸之语,而是…… 她从此,再也得不到传言中无条件的爱了。 虽然她从未得到过。 但还是笃信,自己也曾有一瞬是被爱过的,哪怕母亲给予她爱与关怀的出发点,是为了弟弟。 像那条假的祖母绿项链,她知道那是假的,也知道她原本得不到,且只是弟弟要过的无数玩具里,施舍给她的一件。 可她还是珍惜。 像那个蛋糕,她知道沾了消毒水的蛋糕不能吃,会中毒,可她为了那点夹着刺苦酸腐的甜,还是吃得干干净净。 他们哭得真的好吵。 是不是父亲离世的时间点,她该像哥哥弟弟那样泣不成声,才算正常,可她如此平静。 朝月说她像个小菩萨,愿意为了个萍水相逢的老人买几千块的新手机。 可她的善心、同情心,宁愿用在别人身上,也都不愿意分一点给家人。一直以来,她是不是下意识用这种行为,掩饰自己其实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所以才没有人愿意爱她,哪怕是血脉相连的家人。 她不知道。 角色置换,她变成了那个溺于痛苦与怀疑中的灵魂,抓不到浮木。 浓浓的消毒水味道,加上无休止的哭声,脑子里紧绷着的弦连起耳孔,响起一道持久的嗡鸣,驱走所有正常思考,也捕捉不到身后除了哭声以外的声音。 找到病房后,孟昭延径直寻了两兄弟中看起来更年轻稚嫩点的,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 “你姐姐呢?” 看到一个陌生男人,程祖耀吓了一跳,眼泪还在簌簌滚落,一时失语忘了回答。 他藏在背后的手克制地蜷着,得不到回答的沉默中,呼吸频率显而易见加快了。 再好的涵养,也藏不住扬声后的紧张与质问:“你姐姐呢!” “那……”程祖耀被这个高大男人提着衣领,手瘫软着举起,往走廊尽头方向指了指。 连接孟京良书房的那条雕塑长廊,和医院走廊其实很像。 前者,两侧是静态的古典人像浮雕,每双眼睛皆深沉静穆,一路往里,一路看穿、审视他的灵魂,门扇后的人,曾是他人生的裁决者。 后者,是白得发光的墙壁,最洁净的面目,承载的是最复杂的人心,所有肮脏龃龉,同样藏无可藏。 但这次,门扇后的人,是救赎他人生的灵魂。 一步一步靠近,推开,停步,静默无声。 “尔尔。” 程曼尔侧身贴着楼梯扶手,身体似蜷成了一个具有保护意识的茧。 她还在耳鸣,以为自己出了幻觉,一动不动。 直到她头顶落下一只手,温柔地抚过她的发,密不透风的茧丝中,心脏连通世界的那条线,倏然闪了闪。 她仰头的动作很慢,无神的眼眸从茫然,到不可置信,又不过须臾。 “孟先生。”她呆呆地唤出一句。 孟昭延弯下腰,想陪她坐下。 下一秒,程曼尔比他更快站了起来,隔着一步台阶,环住他腰身,像溺水之人迫不及待抓住浮木。 她闻不到消毒水的味道了。 更大的身高差,也让程曼尔更清楚听到他尚未平复的心跳。 “你回来了。” 说话时,孟昭延似乎能感受到她声带的震动,径直传导进他心中。 思绪不受控地飘远至她第二回 醉酒,她问,蛋糕和甜点,是不是故意每天都送,不断提醒她他的存在,所以后面,她才会忍不住找他。 还有更久远的重逢那夜,她迷蒙错乱下意识嘤咛出的一句:“你回来了吗?” 不是故意的,他很清楚。 她需要他,如今也清楚了。
第30章 出发时是白天, 落地时也是白天,九小时的航程,没有一分钟看得进一份文件。 不仅如此, 临时申请国际航线, 已然等不及走那几道繁冗程序, 用了更直接一点的关系。 还好赶上了。 程曼尔不知他这一面来得有多匆忙, 情绪极快平复下来,仰起头认真问:“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还要好几天吗?” 归程时间拖到两周后,也是因为相比孟京良,总集团大部分事务的决策权已然倾斜到他身上,要处理的事情, 比预想得多得多。 这对父子, 能力如今不相上下,可若拿三十二岁的孟京良相比,孟昭延更为出众, 早已成为不争的事实。 那股无名火从英国一路烧到中国,见到她的那瞬短暂熄灭, 青烟还未散尽,又被这一句话吹起来了。 他垂眼看她, 云淡风轻地反问:“你说呢?” 程曼尔没应,走上一级台阶后, 偏头往里瞥了眼,刚好看到盖着白布的病床推远, 殡仪馆的车还未到,要先送到太平间待段时间。 弟弟哭得手攀着墙, 弯下腰,不能自已。 “想哭吗?”孟昭延视线自始至终都锁着她。 她唇角缓慢抬起一个失力的弧度:“我要说我不想哭, 会不会有点……奇怪?” “不会。” 怔愣了短瞬,程曼尔的笑总算染了些生动情绪,她收回视线,与他对望,盈透水光逐渐覆上眸底。 “还没你说这两个字让我想哭。” 她藏了半句。 还没你出现在我眼前,更让我想哭。 孟昭延微不可查地舒了口气,燃了一路的无名火,还是熄得彻底。 然还未来得及询问她要进去还是离开,程光耀已狠狠踹开消防通道另一边半掩的大门。 “程曼尔。” 从病房出来,程光耀见里头站着那个刚刚闯进病房的男人,阴沉着脸叫:“一个老头还不够,又多一个?你还真是——” “你最好现在就把你嘴闭上。”程曼尔挣开孟昭延的手,往前走了两步,“否认我不敢保证,殡仪馆的车会不会临时掉头。” 程光耀咬着牙,双眼殷红,里头像淌了血,“听说你那家店最近很火啊,你说,我要把你真面目卖到网上,能赚多少钱?你店还开不开得下去?” “反正爸现在也走了,我什么都没有,妹妹,我大把时间和你——慢,慢,玩。” 身体好似猛地蹿进一股带火花的电流,程曼尔为控制住自己,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毫不觉痛。 “你试试,你以为我有的东西很多,不敢和你鱼死网破吗?” 自逃离那个家后,从前那逆来顺受的性子早已被生生剥离,骨子里深藏的反抗因子,让她失掉退让的理智。 “程光耀,你敢让我店开不下去,我就敢让你活不下去。” 话音刚落,有股力道扯得她往后踉跄两步,撞进了一人怀里。 孟昭延扶她站稳后,往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带程小姐先走。” 楼梯口,阿明不知何时带了两个黑衣保镖上来。 “我不走。”程曼尔瞬间清醒过来。 她怎么可能让孟昭延单独面对自己这个哥哥,她让他看见这幕已是冲动之下的不可控,这些鸡零狗碎又可笑的家庭纷争,又怎么能让他一览无遗。 悬在她心头的月亮,绝不能沾染她的肮脏过往。 程曼尔拽住他手臂,碍于外人在场,她哀求之意藏得隐秘婉转:“孟先生,你走吧,这是我……我的家事。” 程光耀先她一步嗤笑出声:“家事?你哪有家啊?你配有家吗?只有你能救,却眼睁睁看着自己亲生父亲断气,冷血无情的怪物,到现在为止,你流过一滴眼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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