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曼尔在“这女人是讹上她”和心软间来回徘徊。 她人生两次走投无路,都遇到了贵人。 如今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在她眼前,和当初的她一样,有家人,又像没有家人。 她能做她的贵人吗? 良久,程曼尔撇开视线,抽回被她揪着的衣袖,“我考虑一下吧。” 这次,袁凤叶没有再拦她们离开,护士进来给她右手重新扎完针后,那只肿出一个小包的左手,颤颤巍巍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手机。 是程曼尔当初送给她的那个,原本里面只有一个号码,如今通讯录里却多了一个。 她只会写字,用疼痛酸胀的左手在屏幕上写的字歪歪扭扭不停断触,但也拼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发送。 「她说考虑。」 - 接下来一周,程曼尔都有点忙。 她在策划如何把星球旅行的视频账号做起来,联系了从前的家长和采访团队,甚至还有一个宁大数媒专业的学生团队,看能不能以动漫加纪录片的形式做成温情向视频。 她婉拒了所有博主的视频拍摄邀请,自觉这条路只能让星球旅行有点名气,但并不能把核心理念传达出去。 程曼尔希望每个愿意送宠物体面离开的家长,都不被打上矫情、可笑的标签,更不必承担“你对你父母能有这么好吗”的非议,也尽量不再出现,父母毫不尊重生命,把孩子的宠物丢掉甚至吃掉的行为。 她想治愈这些孤独、愧疚的灵魂,想成为家长溺于痛苦中时,能抓住的那根浮木。 这些想法,只有真正在为此而努力的人,比如她自己,才能传达。 离八月还有四天,程祖耀拿着宁大的录取通知书过来了。 彼时,程曼尔正在听孟朝月伟大的商业收购计划,想把分店遍布全国的伴宁宠物医院收入囊中,主打一个趁火打劫。 她往楼下喊了句,让竺崎开门。 电话里还在继续:“但我大哥居然一点意见都不给我,说我这点小钱亏了就亏了,别天天来找他问,快十亿了哎这是小钱吗?他就是嫌我烦……” 程曼尔在阳台来回踱步,听到有关孟昭延的事情时还是难免有些失神。 这一周,受种种巧合的暗示影响,她身心都游离在这段似是而非的关系外。 近些天的想法,也都是参考他的思路提炼出来的,偶尔进度受阻,想询问他意见,又觉唐突,如今朝月这样说,大概他真的很忙,不问才是对的。 耐心听完孟朝月诉苦,她笑着安慰道:“我不嫌你烦,但我这边来人了,晚点你继续和我说。” “那你去忙吧,拜拜!” 挂断后,她站在楼梯口招招手,示意程祖耀上来。 环视四周后,程祖耀拘谨着不敢坐,嗫嚅道:“姐,你考虑得怎么样?” 他不坐,程曼尔也不说,自己给自己添了杯茶,“开学后我给你办一张卡,学费我会打到这里面,生活费你自己赚,奖学金,宁大的教育基金,助学金,打工,多的是办法。” “可是我……” “我知道,你报的是校外插画培训班,专业也是调剂的,成绩不好,拿不到奖学金,也没时间打工。”程曼尔语调不紧不迫,替他把为难处讲了出来。 “可是——”她懒懒掀眼,逐字逐句:“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让这个弟弟有书读,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大退让。 程祖耀在她身上,寻不出一分从前逆来顺受的影子,他张了张唇,尝试试探:“姐,听说你最近交了个……男朋友?” 程曼尔细眉深拧,“谁告诉你的?” 他没有资格谈条件,故先把诚意端上桌:“是哥,之前爸情况比较好的时候,他还会来这边看,我拦不住他,他说那人,开的车是……” 程曼尔听一句都觉得要气得折寿,冷声截断:“我没有交男朋友,让他死了这条心。” “还有,之前妈妈过世,办葬礼那几天,你……”程祖耀吐字艰涩,似乎喉间梗了根针。 他刚得知这个消息时,也不敢置信亲人之间居然能做到如此狠心,甚至是恶心。 “怎么?” “我哥说,他手上……” “闭嘴。”程曼尔视线移向楼梯口,见袁凤叶拿着扫帚上来,缓下面容冷色:“袁阿姨,晚点再上来吧,我在谈事情。” “啊?好,对不起。”袁凤叶一如既往的小心翼翼,她穿着软底布鞋,连下楼的脚步声都控制得极轻。 “他手上有什么,不用你提醒我。”程曼尔嗤出一声笑,葱尖似的细指环住杯身,饮了口茶,“我知道你想和我谈条件,但你一天和程光耀有关系,我这里的一分钱,就都不会流到你手上。” “可我们毕竟还是兄弟。”程祖耀误以为她要他舍掉这份血缘关系,“爸也还躺在医院里,他最近情况恶化得很快,哥还在到处借手术费……” “我和你哥也曾经是兄妹,和你爸也曾经是父女,现在呢?”程曼尔口吻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听在旁人耳中,像冷血动物。 她目光还停在茶水浮荡的嫩绿尖叶上,握杯的指腹连同指甲上缘,同泛出淡淡青白。 “弟弟,做不到像我这样,就别指望他们会放过你。” - 下午三点,会议结束,孟昭延还待在百平米的会议室内,遥眺这条横穿英格兰的泰晤士河,偶有途经的游船翻起白色波浪,游人如织。 八月初,伦敦的降雨量要比春秋少,可远处还是有乌云,缓缓向城市推进。 程曼尔已经近三天没发过消息给他了,或者说,从离开那天起,到今天统共两周时间,她态度一直有些抽离。 他找她,会回,不找她,便一句话也不同他讲。 临行前留的那句“等你回来”,折磨的也不知道是谁。 三天前,乔姃来试过一句,问程曼尔有没有告诉他最近发生了什么。 如实回,他一无所知,乔姃便也不说。 他实在不想让彭慵去看,这种监控式的手段,实在太不尊重她。 可这些小姑娘,一个比一个口风严密。 中英时差几乎是刻在脑子里的,孟昭延果断拨出电话,打给的却不是彭慵。 “大哥?”孟朝月很快接起,“干嘛?下午三点呢,这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最近有没有去看她。” 孟朝月闻声知雅意,但意外没有与他打趣,“没有啊,她最近……不对,曼曼没有告诉你吗?” 这句话不亚于往干柴堆洒下火星,平白点起一股烦躁。 他拧了拧领带,干脆回:“没有。” 妹妹沉默了许久。 这段时间里,空旷静谧的会议室内,只通过眼睛看,他似乎也能听见游船高昂的鸣笛,游人交谈玩闹的喧嚣,连还停在远处的乌云,也生出雷鸣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奔来。 “她……”孟朝月着实没料到,这么大一件事,程曼尔会瞒下来,或者说,只对他一个人瞒了下来。 她一向不会擅自向大哥报告程曼尔的私事,权衡半晌,想到这几天程曼尔的状态,她和乔姃担忧之余却束手无策。 电话里的女声细若蚊吟,却在刹那,摒弃掉他脑中所有杂音。 “她爸爸……在抢救,好像熬不过这两天了。”
第29章 程曼尔也没想到, 命运兜兜转转,这么快又停在噩梦的起点。 程祖耀来过后的隔天,她接到父亲病危抢救的电话, 出于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尊重, 她去看了眼。 医生没有彻底判下死刑, 且把钥匙交到了她手上。 能救, 但要手术,也要钱。 “你听到了?”程光耀两眼赤红,“你是畜生吗程曼尔?里面躺着的可是你亲生父亲!” 程曼尔双臂环胸,倚靠着墙沿,字字都比埋入血管的针头尖锐:“他不止是你亲生父亲, 还是把你养成废物的罪魁祸首, 你怎么不出钱啊?” “你——”一激,程光耀便想要动手,被程祖耀拦下后, 破罐子破摔地胡言乱语:“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攀上了个有钱开迈巴赫的老男人吗?头发都白了,比爸年纪都大, 你有没有点廉耻心啊你?” 她被逗笑,坦坦荡荡迎上他的刀尖。 “我没廉耻心, 我还是个冷血无情利欲熏心的畜生,满意了吗?你不会想要畜生给钱吧?” “别吵了!这里是医院!”护士忍无可忍斥责道。 程曼尔见里头人没死透, 转身就走。 三天后,八月二号, 又收到同一通电话,病情再度恶化, 病人陷入休克,生命垂危。 她直接把电话挂了。 施安站在楼梯中上段, 无声地往上探了眼。 橡粉色的窗幔有如一道静止的水波,阳台无风,枝枝蔓蔓也呈出油画里的静态感,位于视觉中心的程曼尔躺在躺惯了的摇椅上,腹部呼吸幅度平缓,一如她这些天的情绪。 乔姃也悄悄上楼,想过去,被施安拦了下来,“你别去,我一会去。” “为什么?” “你不是还以为她很高兴她爸终于要去世了吗?” “我——” 见惯了程曼尔在亲情上的淡薄,一开始,乔姃确实是这么以为的。 可这几天她神思游离的次数越来越多,也不下楼了,把自己怄在房间里,偶尔晒晒太阳,讲话愈发的少,但她没有像以往情绪颓丧那样画元宝。 施安很熟悉她这样的状态,且无比清楚,该怎么样才能让她开口。 他走到她旁边,半跪下来,哪怕她是躺着,施安也以仰视的角度看她。 “小曼,今天想吃什么?” 程曼尔反应了会才侧眸,明瞳逐渐聚焦,缓缓抬起了然的笑,“我没事。” 进食障碍那段时间,她独来独往不喜与任何人交流,一天下来第一句话,往往是回答施安的“今天想吃什么”。 虽然绝大部分时候她都点不出菜名,但这只是一个她愿意交流、也愿意进食的信号。 在这期间,他也知道了些她父兄为要钱和施压,干过的惨无人道的事,不亚于酷刑。 她也不是一开始,就对家人冷心无情的。 见日头渐落,程曼尔从摇椅上坐起,伸了个懒腰,“让袁阿姨做吧,这活我交给她了。” 施安今天又带了一条黑色发带,上面绘有一只白色简笔画小狗,他配合她,扬起比她更热烈明灿的笑容,倒有几分头上那只小狗的憨态:“你喜欢吃什么,袁阿姨可还没摸出门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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