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神期盼,明亮得有如夜色下摇缀的星星点点。 虽知孟昭延进那些不够敞亮大气的小店会有点委屈,可那是她过去的一部分,或许如今,能大大方方与他分享的一部分。 她曾看过他世界灯烛辉煌,月亮也许愿意亲临她世界,照亮一部分的黯淡无光。 “小时候认识的哥哥。”他低声重复,鼻息溢出一点淡笑,“要带我认识你的……青梅竹马?” 程曼尔听出他语气不悦,才探出头的大胆,一下缩回壳里,不敢再张口。 “我还以为程小姐在这世上已经无牵无挂,所以才说得出鱼死网破这种话,原来不是。” “我……”脱口而出的解释,程曼尔硬是放口中憋了半天,语义也不似那般直接了,“孟先生,不是你想的那样。” 该怎么形容,和亲父兄无休止的纠缠拉扯中,她必须做到比对方更不顾一切,才能吓退他们。 “我出生在一个你无法理解的家庭,我的家人甚至,你可能根本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存在,所以我……” “你觉得我无法理解,又责怪我理解得不对。”孟昭延轻而易举挑出她话中矛盾处,“所有人都知道你父亲去世,唯独我不知道,难道不是程小姐从未想过让我理解吗?” 从家庭,到生病,再到仗着他无条件尊重她,必不会强迫她留下,便毫不犹豫选择离开……她瞒他桩桩件件,到头来却怪他对这句话过度解读。 “孟先生,你是从小长在阳光下,受最好的家庭教育长大的。”程曼尔被他字句刺到,心绪翻涌,“你不缺钱权,不缺别人对你的尊敬,也不缺爱,那你如何能理解?” “我告诉你,除了获得你的同情怜惜外,还有别的吗?还是说,你为了安慰我,能轻描淡写与我说,你能理解,你能感同身受?” “我不能理解,你的学弟就可以理解,对吗?” 孟昭延神色自若,语气难掩波动,“所以你不告诉我你母亲葬礼上发生了什么,不告诉我你生病,只在你二十岁生日前,告诉我一句,你不想继续下去了。” 程曼尔生生怔住,许久未回过神来。 像是树上一颗漂亮熟果,被人硬生生扒开一层皮,里面的果肉却是黑色的,腐烂的,生满蛆虫的。 从一开始,她就不怕他知晓某些不光明的目的,也不惧在他面前展示青涩笨拙的勾引手段,相反,他用行动告诉她,这样一颗有自己心思的果子,也是漂亮美好的,值得被用心对待的。 但若她,是一颗从根上就开始烂了的果子呢。 再被用心呵护,她也有斩不断的腐根,根上爬满吸她血的虱子。 这种肮脏龃龉,若藏无可藏,只会让她难堪、气恼、无地自容。 才瑟瑟缩缩决定半敞的心门,再度封闭,这一次,门上生出带刺的荆棘。 喉间止不住酸涩发紧,眼眶温热,良久,她寻回丢失的正常声音,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一直在等你告诉我。” 程曼尔以为他知晓了全部。 一滴泪猝不及防自眼下滑落,滴到桌上。 “孟先生手眼通天,还需要我说吗?” “需要。”孟昭延毫不犹豫,“这世界上,没人有和你一模一样的人生经历,那你对感同身受的要求是什么?” “我想知道,是不是在你被逼至绝路时,才会想起有个我可以利用。也想知道,当初为什么你会选择你的学弟,而不是我。” “这不是一道选择题。” “这当然不是,这明明是一道对错题,他是对的,我是错的,我不管做得多好,都是……” “你别说了。”程曼尔听不下去,站起身,撑在桌台上的手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孟先生,这家客栈的菜,我都吃不下去,肯定不符合你的口味。” “回去吧,别委屈自己。” 话音刚落,她转身离开,脚步急促,门扇打开又关闭,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一室静寂,落针可闻。 只有她方才落到台面上那滴晶莹剔透的泪,在提醒他。 他们吵架了。 他让她哭了。 - 阿明在门外左右来回踱步,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自刚刚程小姐夺门而出,显而易见的双眸通红,里头那人,却无声无息。 他家先生可是最舍不得程小姐受委屈的。 虽说大部分时候,都乐意当默默付出与周全的哑巴……或许是自小长辈的教导刻进骨子里,不爱张扬,处处低调,如今对心上人也如此。 熬了一夜处理工作,才空出一天赶来这里不说,阿明这辈子也没想过,能看见他家先生亲自下厨。 算不得手忙脚乱,因千里迢迢接过来的厨师经验丰富,教授得也还仔细,但庖厨之事,哪是多年一窍不通之人,能快速上手的。 毫不夸张的说,阿明看见孟昭延徒手去拿汤锅盖子被烫红手,心惊肉跳程度不亚于当年他遭亡命之徒挟持…… 更心惊肉跳的是,忙活了一下午,勉强还算看得过去的菜,最后要拿去“喂狗”。 口味明显不合程小姐那被养刁了的嘴…… 这谁养的?还没数吗。 唉。 一口气没叹完,门陡然拉开。 阿明忙跟上,一个字都没来得及问,便被一句“去程小姐青梅竹马的饭馆”,堵得哑口无言。 不远,脚程十分钟,开车还不用五分钟。 甫一下车,阿明便被那落漆的招牌惊到,门口窄小,有一张透明泛黄的门帘挡着,里头灯光昏暗,虽空气隐约飘出诱人菜香,但要在这种地方用餐,实在是…… “孟先生,这、这……要不就……” 孟昭延站在门前,久久未动。 他错了。 方才和她讲的话,大错特错。 谁说她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他的。 保镖回话时,没说她青梅竹马的饭店是什么规模,下意识以为怎么也得有那家客栈的体量,没想到是一家藏在暗巷中的小店。 小,但显而易见的整洁,隔着门帘,还能听见从厨房传出的人声与炒菜声,锅铲剐蹭锅底的声音利落、清亮,浓浓的烟火气。 下午学做饭时,他连翻炒都学得不像样。 程曼尔提出带他来这边吃饭,一定是犹豫过的,她怕他看不上、鄙弃这种不够精致与讲究的生活方式。 正如他决定光明正大带她出席宴会,也犹豫过,他也怕她抗拒、退缩,故而事事周全到极致,还是有一种硬要她融入进来的强硬。 他们世界交错重叠的地方太少,要互相探索、理解的地方太多,他又凭什么责怪她事事不与他说。 他不也没告诉她,他筹谋了多久,才到今日。 屏退了要跟进来的阿明,孟昭延甫一踏进,就听见一句热情的“欢迎光临”。 “坐吧坐吧。”体型富态的老板娘热情迎上前,“是来这边旅游的吗?哎呀眼光真好啊,我家这店开了可有二十年了,少有游客能发现啊……” 孟昭延扫了眼墙上的餐牌,一时拿不准主意,给程曼尔带什么回去。 没成想,门帘掀开,人未至,熟悉的声先进。 “阿姨,我来——” 程曼尔姿势还维持在掀门帘的动作上,红唇半张,面色错愕。 “小程!来啦,快快快,阿哲都热好几次你那道炒花蟹了,你要不来,就给你送过去了。” 程曼尔回过神来,径直越过他,坐到最靠近厨房,能隔着玻璃看见里头那位厨师的座位上。 她单手支起腮,漫不经心地扬声,“郁哲,再给我做一道彩椒牛肉粒和香芋排骨。” “你吃得完?”郁哲从玻璃后探出头来,“中午谁还劝我少做点的?” “小程让你做你就做,哪那么多废话!”老板娘扭身斥道,又转过脸,面向一直没点餐的先生,“你要吃点什么啊?” 孟昭延一口气梗在喉间,不上不下。 长舒出口气,眼风扫过那头装不认识他,故意点一样菜式膈应他,最后还笑得得意洋洋的女孩。 他勾勾唇,淡声:“我也要一样的。”
第36章 “干杯!”程曼尔举起橙汁瓶, 碰了碰郁哲的啤酒瓶。 郁哲抿了小口,见桌上的菜近乎一口没动,夹了块花蟹到她碗里, “怎么不吃?光喝饮料了?” “先前在牌坊那边的客栈……”程曼尔并着筷子指了个方向, “吃了几口, 太难吃了, 也是彩椒牛肉粒和香芋排骨,有阴影了。” “咳咳咳——” 阿明在不远处埋头苦吃,闻言被呛了一嘴,忍不住抬眼看旁边面色沉冷的男人。 “哎哟,那家店就骗骗外地人, 你怎地还往那去?”老板娘一肚子火, “用料差就算了,我见过那厨师,是个北方人, 哪懂我们南方这边的美食哦。” 程曼尔怔了下,问:“北方人?不是中文都说不流利的中国人吗?” 老板娘瞟见店里唯一客人那桌的茶杯空了, 提着水壶过去倒满,“不是啊, 难不成换人了?” 孟昭延看着水壶中漂得四散的茶沫,涩苦廉价的茶味还似倒刺般勾着舌尖, 缓缓深吸口气,继续低眼看邮件。 程曼尔懒得细想, 大气地挥挥手,“随便吧, 反正难吃死了,又骗不了本地人。” 又聊了阵, 阿明眼见桌上的菜快被他吃个精光,他家先生的碗筷还是干干净净的,掩嘴说:“您、您不吃两口?” “你吃吧。” 阿明还未松口气,又闻一句:“回去写个万字食评报告,告诉我味道差哪了。” 程曼尔心思完全不在那边,一直在听郁哲聊这些年藜水镇的变化与趣事,提到有关山上那座寺庙的事,问了句:“那棵姻缘树什么时候搬来的?” “五年前。”郁哲脱口而出,又细想了阵,“九月份吧,应该在你出发去宁城上大学的那几天?” “记那么清楚?”程曼尔诧异。 “你不在,不知道那规模有多大,树就不说了,一车又一车的工作人员和专家,都为了那棵树来的,包下了镇上客房三个月,还出动直升机了。” “直升机?”原本听得有些无聊,捕捉到这三字后,程曼尔眼睛立时有神了,“是山顶那个直升机基地吗?” 这事郁哲倒不清楚,没成想,老板娘接住话茬:“是的嘞,听说啊是载那基地的主人到半山,看那棵树活得怎么样,就飞了一次,照片也没几个人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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