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邓昭饰演的电视剧播出,有了初步成果,父母没再像当初那样强烈地反对和排斥,但仍有微词,觉得这个行业不安稳,随时都有谩骂和侮辱,不是正经女孩应该从事的工作。 邓昭何尝不知,但她必须装作轻松的姿态,告诉他们,寒假要进组拍戏,不能回家。 春节不回家这事,她又被念叨了好久,好说歹说挂了电话,妹妹又打电话过来,问:“姐姐,寒假你在哪里拍戏呀,我想去找你玩。” 邓昭的心酸涩非常,只能不断圆谎:“在西北,很荒芜,拍戏很忙,照顾不到你。” “我还没去过西北呢,你把我丢在剧组就好,我还可以给你端茶倒水,我可以给你当助理!”妹妹兴高采烈。 “你已经高二了,好好学习。”邓昭语气严肃,“弟弟成绩不好,还有半年就中考了,你好好教教他。” “昂~”那边兴致败坏地撒娇,许是觉得能去的概率不大,没再提,倒是问起剧组的事,“姐姐,这次跟你搭戏的男主是谁呀?” 因为出道的第一部 戏就是女一,妹妹理所当然以为她编纂的这部戏也是女一,邓昭咬了咬唇,回:“只是一个小角色,哪里有这么多机会演主角,很晚了,你早点睡觉。” 妹妹怏怏应声,挂电话之前,语气开心地说了一句:“姐姐,你不要介意爸妈说你的话,他们都是担心你,总是差我打电话问你的近况,怕你受委屈,我们都以你为豪。” 邓昭鼻子一酸,及时捂住嘴巴,怕哭腔泄露,强忍着泪意笑道:“知道了,快去睡吧。” 挂了电话,强演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陡然安静下来的空气像一记巴掌,狠狠朝她脸上拍去。 整个宿舍楼已经人去楼空,没有人选择在寒假的时候留下来,只有她。 她抬眼看向阳台的方向,对面也是宿舍楼,往常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一片灯火通明,喧闹非常,今晚只剩黑黢黢的楼宇,在嘲笑她的自作自受。 她要去哪里找敢接纳她的剧组啊。 在最困难的时候,收到了家人滞后的鼓励,而自己却没有认下这份鼓励的底气,她的脚下是悬崖,谎言一戳就破。 孑然一身的孤独感将她淹没,她在空无一人的冷清寝室崩溃大哭。 * 除夕当天,邓昭收到了一个剧组的面试通知。 面试的角色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通过发送过来的片段,知道这个角色行为浮夸,台词悬浮且毫无逻辑,但邓昭没有资格挑,依然做足准备。 导演在圈内骂名昭著,以烂戏闻名,但戏剧化的是,收视率都不低,观众一边骂一边看,电视剧只要播出,b站影视区up主开始团建,连带着把男女主也骂红。 黑红也是红,只要再接一部好剧,黑历史便能成功洗白。 等待面试的时间冗长且沉闷,一起等待面试的都是差不多年纪的男男女女,有的在别的剧组跑过龙套,有的完全面生,在这群人当中,邓昭是唯一一个演过爆剧的女主,然而在剧的后期,演员本人的风评急转直下,一桩又一桩不知真假的丑闻蜂拥而至,导致不明真相的人不敢轻易靠近。 趋利避害是娱乐圈的潜行法则。 面试工作进行到深夜,她最后一个被叫进面试间。 导演傅扬脸上全是倦怠,看见邓昭进来,上身靠向椅背,毫不掩饰地打量。 邓昭在这样直挺挺的目光中镇定自若地自我介绍。 “我以为你不会来。”傅扬双手交叉,打断她的话,“你毕竟演过热剧的女一。我想听你面试这个角色的理由。” 能有什么理由,不过是想混一口饭吃。 “这是一个机会。”邓昭委婉表达,“任何一个角色对于我来说,都是经验。” “你想要经验,简总不是有大把角色供你挑选吗?”傅扬勾起嘴角,他的脸盘大且圆润,这个笑容让他看起来显得油腻,“怎么会看上我这边的小配角?” 她离开简良哲被封杀这件事,圈内上层恐怕已经人尽皆知,邓昭感受到了对方赤.裸.裸的恶意,但面上不显:“我想,对于一部戏来说,角色既然被创造出来,肯定有她的作用,无关大小。” “你在讽刺我?”傅扬面色立马沉了下去。 作为这部戏的导演,他才是最应该重视每一个角色的人,邓昭这么说无异于打他的脸。 邓昭预感到今晚恐怕又要黄了,这样的失败已经让她麻木,只是不知道眼前这位特意给她发了面试通知,故意将她安排在最后一名,然后来一通挖苦究竟是何用意。 闲到蛋疼?还是简良哲有意指使? “傅导,我看今天也挺晚了,除夕夜,您还不辞辛苦在面试,要不今天就先这样吧。”邓昭礼貌地鞠了一躬,“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邓昭看似谦逊,实则暗讽他没事找事,傅扬冷笑:“邓昭,你有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你以为背后还有人给你撑腰吗?敢这样对我说话,以后我的戏你想都别想!” “我早就被封杀。”邓昭转身之前特意睨他一眼,“不差您一个。” 她大步走出了面试间,背影决绝。 街道霜寒露重,道路两旁的树挂起红灯笼,本是喜气洋洋的景象,但在黑夜之中显得吊诡。 邓昭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戴好围巾,掏手机看了下时间,已经过了11点,错过公交末班车。 这里距离学校十几公里,必须打车,但她心思沉重,连点开打车软件都嫌繁琐麻烦,只木然往前走,寒风凛冽,呼啸着刮着她的脸。 她停在了公交亭边,坐在冰凉的双杠休息长椅上,疲惫地弯下腰,抱紧膝盖。 好累。 她像走在一条看不见目的地的空地上,周围迷雾茫茫。她不知道刚才应对恶意的态度会不会让自己的处境更糟糕,可忍气吞声很明显也不能得到机会,只会让自己又多一道疼痛的伤口。 在简良哲身边时,她自认为自己左右逢源,为了融入这个圈子舍弃了很多,实际上,那些过来招呼的人敛去太多恶意和不堪,只露出人性的冰山一角,她走在一条坦途上,虽有自知之明,却不够清晰,直到赤脚走路,才知道落脚的每一处都藏着尖锐的碎玻璃,她被扎得鲜血淋漓,停在原地会痛,前进也会痛。 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她疲惫地闭上眼睛,眼眶酸胀温热。 大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进来一条短信。 她不以为意,只是掀起眼皮,出神地看着墨蓝色的天空,不远处突然炸现烟火,绽开的烟花盛大夺目,绚丽多彩,将沉闷的天空点缀得生机盎然。 不知道是哪个胆大妄为的家伙顶风作案,敢在管控极严的京市放烟花。 那份绚丽像是上天垂怜她的惊喜,稍纵即逝的斑斓接连不断倒映在她的瞳孔之中,她贪婪地看着那份美丽,很久才眨一次眼睛。 “已经过末班车的时间了。”突然一道男声传来,邓昭陡然一惊。 她走神太沉,竟然没有察觉身边有人靠近,她警惕抬头,看见一青年站在车牌旁边,他个子高挑,模样俊朗,身着浅色休闲衣,外搭一件白色短款防风外套,清清爽爽。 烟花在此时绽放出最大的一簇,照亮了一方天空,璀璨的颜色星星点点映在他白色的外套上,他敛住了这漫天的美丽。 邓昭在他的眉眼上逡巡几秒,重新将视线挪了回来,烟花已经落幕,天空恢复沉寂。 那青年靠近,继续刚才的话:“看见你在这等,想提醒你一下。” “我知道。”邓昭回应,态度不咸不淡。 “这么晚了,还是除夕夜,怎么一个人?”青年看起来很健谈,搭讪道。 “你不也是一个人?”面对对方的友善,邓昭显得冷冰冰不近人情。 青年低头摸了摸鼻子,咳嗽一声,有碰着铁钉子的尴尬。 邓昭想起刚才的短信提醒,低头掏出手机查看信息。 来自刚才剧组给她发面试通知的工作人员。 [邓昭小姐,恭喜您通过本轮女一号面试!面试环节皆为故意设置,是为了测试您与角色的适配度,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邓昭将短信内容看了几遍,盯着屏幕半晌,直到屏幕自行自灭,忽而哼笑一声。 “看来今晚不尽是糟糕的事,恭喜。”青年看见她的笑容,再次出声。 邓昭闻声看去,眼神泠泠,仿佛刚才笑的人不是她:“你怎么知道我今晚很糟糕?” 青年哂笑:“你刚才的状态很不好,但是看到短信之后笑了。我知道这边有个剧组在面试,你长得这么漂亮,应该是个演员吧?是收到好消息了吗?” 邓昭将视线挪回前方的天幕。她今天很累,不想再绕弯子,她嘴唇轻启,声音清冷,准确叫出青年的名字:“简嘉宸。” 简嘉宸怔住,脸上闪过一抹错愕。 随即挑眉,承认身份:“你见过我?” “没见过。”邓昭看着对岸已落光了叶子的枯木,枝头挂着红艳艳的灯笼,在昏黄的路灯下诡异地摇曳,“但我认得这双眼睛,你的眼睛很像简良哲。” 简嘉宸叹了口气,有些气馁:“你太聪明了,我佩服你。” 面对这声恭维,邓昭无动于衷。 “如果我没认出来,你打算演过久?”邓昭问。 简嘉宸诚恳道歉:“对不起,我只是怕你对我哥哥有芥蒂,从而对我有意见,才采取这样的方式认识你,如果冒犯了你,你想要我怎么道歉都可以。” 对方的理由有条有理,邓昭的眼皮眨了一下,一时间两人陷入沉默。 “今晚这出戏,是你安排的吗?”邓昭又问。 知道她在剧组面试,在没看到短信内容的情况下恭喜她,说他跟剧组没关系,鬼都不信。 “我只是看不惯我那自以为是的哥哥,对漂亮女孩儿赶尽杀绝。”简嘉宸并没有否认,“我从国外回来不久,前段时间看过你的戏,无意间知道你被封杀,为你惋惜,不过我资源有限,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他迈步靠近,在邓昭的身侧坐下,礼貌地保持距离,没有碰到她的衣角,他微侧过身,去看女孩倔强的侧脸,弯眼微笑,这个笑容让这张俊颜看起来爽朗干净:“我为你准备的角色是这部戏的女一号,一个高冷傲娇的倔强人设,我看了面试间的监控,你很适合。” “既然是女一号。”邓昭面上看不出被人赏识的喜悦,对他展示的友好视若无睹,“为什么邀我面试的却是一个女N角?” “面试环节中的一环。”简嘉宸语气诚恳,“如有得罪,我可以让导演亲自给你道歉。” 上位者一以贯之的底气。 邓昭垂眸,晕黄的路灯光在她脸上打下深沉的光影,偶尔跑过的车刮来一阵喧嚣,很快就趋向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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