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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厅的沙发区域已经坐了三位来宾。 姜莱笑着上前握手招呼，再去厨房端一杯香槟加入群聊。 墨西哥阿姨正在厨房准备晚餐，烤肉香芝士香四溢惹得人忍不住咽口水。 作为唯一的年轻人，姜莱以问为主，不同领域的专业词汇和知识盲区激的她求知欲爆棚。疯狂输入，偶尔输出，大脑急剧加快吸收知识要点的速度，汲取知识的快感让她面颊微红，眼神发亮。 坐在她右手边的女士名叫 Carrie，是伯克利主攻人文地理领域的教授，看上去五十有余。她说话时慢条斯理，脸上总挂着温柔的笑，频频点头，给人一种好说话的错觉；可等到辩驳观点时又是另一副寸步不让的强硬做派。 人文地理姜莱了解的不多。 找不到合适时机插嘴，便托着腮饶有兴致当个听众，顺便学习英语里的话术：比如如何在不冒犯别人的同时坚定不移守住自己的立场，如何清晰表达自己的逻辑并不动声色说服别人。 耳朵听着，心里再跟着复述一遍，非母语出身的人只能一遍遍靠模仿总结不断提升自己的语言能力。 饭前短短一小时的“闲聊”信息量巨大，难得凑一起的教授们当然不会放过绝佳的讨论时机，话头一起，谁也不肯喊停。 等晚饭时间到，大家移步饭桌，姜莱恰巧和 Carrie 又坐在一起。 刀叉和瓷碟碰撞叮铃作响，面前的墨西哥炖菜和烤肉卖相一般，口味甚好。姜莱不急不慌切着肉，和 Carrie 默契举起酒杯，相视一笑。 一番详细的自我介绍之后，话题自然而然聊到姜莱的家乡和当时选择来美国读地理专业的契机。 当提到江南小城时，一旁的 Carrie 放下刀叉，眸光一亮，拿起餐布擦了擦嘴，问道，“你认识不认识梁知予？” 她很用力将这三个字用汉语发出来，一字一顿，只是最后第三声 yu 在她嘴里变成了第一声。 没来由地一阵悸动，姜莱点点头，“认识的，您认识姜一南么？他是我小叔。” Carrie 眯着眼睛回想半天恍然大悟哦了一声，她对姜一南的印象显然不如梁知予深刻，也很正常，毕竟不在同一个研究领域。 地理专业的中国人实在太少，少到迟到翘课都能被一眼发现；难怪梁知予毕业数年之后还能让 Carrie 念念不忘。Carrie 说她教过梁知予本科几门课程，一起发表过一篇论文，自他毕业之后两个人一直保持邮件联系，互通近况，加上又在同一个领域所以经常会在讲座或交流会的场合碰面。 姜莱认识他这么多年，第一次从除去姜一南之外的人口中听到对他的描述，有点新奇，忍不住想多听。 评价自然少不了聪慧努力有天赋这样的字眼，也有对他学术能力的认可以及致力于保护珊瑚礁的敬佩。知道他对待学业又爱钻牛角尖又刻苦，经常寝室教室图书馆三点一线，却不知道他常常在图书馆一待一整夜。知道他有魄力远航印度尼西亚保护珊瑚礁，却不知道最早是 Carrie 介绍他进的这片领域。 提到这，Carrie 笑道，“我也是一次闲聊跟他说很想去海上飘着，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到海底。现代人活的太累，很多时候需要一场盛大的精神抽离。可惜我的羁绊太多，一直狠不下心；他最后真的做到了。” 大概是一晚上只顾着吃肉，胃酸不断上涌，口腔里一股酸唧唧。 早就知道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会成为他的羁绊，两年前的认知在今日又得到一次证实，依然会有密密麻麻的刺痛感。 这些细密心思就像翻书时一不小心割到手指，第一眼压根看不到伤口，拼命挤一挤也顶多只有一小滴血的伤害。可后知后觉的痛感不断提醒伤口的存在，让人无法忽视。 Carrie 没有察觉出她的异样，而是从手机里翻出一张旧照片。看里面人的模样，照片有些年头了。梁知予站在 Carrie 右手边，而他的右手臂被一个明艳靓丽的女人挽着，女人歪着头贴着他肩膀，卷曲发梢滑落在他臂膀。 姜莱呼吸一滞，想起刚上大学那会她旁敲侧击问过姜一南，梁知予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 姜一南摇头晃脑嘴里蹦出一堆乱七八糟的词语，“漂亮的”，“成熟的”，“外放的”，“开朗的”，“胸大的”，“身材好的”。 姜莱眉头越皱越深，越听越觉得离谱。姜一南哈哈大笑，努努嘴，“你自己问他，我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嘴严着呢。” 眼见为实，没想到姜一南歪打正着。 Carrie 指了指他身边的妹子，一脸可惜，“当时我们都以为他们俩会在一起很久，他们非常般配，我记得中文有个成语？郎才女貌？！用在他俩身上非常合适。” “他们...看上去的确很配。” 违心应和几句，没想到多年之后“亲眼所见”他曾提及过的女友依旧无法做到心平气和。 滚滚翻涌的酸楚冲击心底埋藏已久的疑问直达喉咙，几乎是脱口而出，“Carrie，八卦一件事，或许你...之前有见过梁知予的...前妻么？” 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既然他现在单身...于是合理推测已经离婚？ Carrie 瞪大眼睛，“前妻？！”突然提高的音量搅扰到旁人的闲聊，大家同时停下动作看向她们。 两位女士不好意思地笑笑，脑袋凑得更近窃窃私语。 “他结过婚？什么时候的事情？”看 Carrie 的表情应该是不知道。 “应该是他在印度尼西亚时候结的婚？妻子是他船队的队员。”姜莱努力保持微笑，语气淡然。 Carrie 疯狂摆动食指，笃定地连说好几个 no，“绝不可能，我从没收过他的婚讯。他从印度尼西亚回来我们见过一面，我当时还开玩笑问他在海上有没有找到属于他的美人鱼。” “他怎么说？”心扑通扑通，如鱼尾胡乱拍打水面。 “他笑笑，说他的美人鱼不在海里。”
第18章 第三周 （4）刺痛 姜莱礼貌的笑容僵在面颊，举到半空中的酒杯也跟着悬顿几秒。 她迅速回神，轻轻和 Carrie 碰了个杯，无奈地摇头笑，“Carrie 我们今天聊太多八卦了，当事人不知道会不会打喷嚏。” Carrie 爽朗一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回敬，“爱八卦是人类的天性。莱，我很喜欢和你聊天，以后有机会的话很愿意和你有专业上的交流和合作。” 一顿饭吃的收获颇丰却也五味杂陈。 北美这个学术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两年姜莱非常刻意去回避一切和梁知予有关的消息。他当时说的已经足够明白足够清楚；姜莱不想也不愿再知道更多。 消息盲区留下的是无尽的想象。想象越具体越磨人，内耗至死的土象星座总是不擅长玩怨恨对方的小把戏，只会反反复复发挥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告诫自己放下。一直以来最耿耿于怀的疑问在意想不到场合得到解答，并不觉如释重负，也不觉还有任何找当事人求证的必要；却还是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委屈。 她一口气喝光杯里的香槟，口感顺滑醇厚，过了许久口腔还残留淡淡烤苹果的香气。 晚饭后天色尚早，七点半的夕阳依然亮到晃眼。大家聊的意犹未尽不着急结束聚会，嚷着要去后院赏赏 Robert 精心培育的花。 很难相信他这个长期定居洛杉矶的人，居然能把北加的后花园打理地如此规整。百子莲，郁金香，薰衣草，还有一大团一大簇的绣球花。纷杂的颜色并没有视觉凌乱感，反倒让人心旷神怡。 “我妻子很喜欢北加，一直怂恿我赶紧退休搬过来。家里的前后院也一直是她委托人在打理。”Robert 边说着边顺势弯腰拔了一撮杂草。 老教授们各自吐槽起费时繁重的后院杂活，手指捏一捏红枫叶，再查看一下桃树的主干，最后仔细探讨喷药除虫的最佳时机。 好像只要身处自然之中嗅到泥土的气息，人就会不自知卸下在社会上惯戴的面具，情不自禁挽起衣袖卷起裤腿，弯下腰脚踩软趴趴的黑色泥土，全身心沉浸在原始劳作的欢快之中。 远处清晰可见的山，院内精心设计的景致，泼彩鲜艳的晚霞，明月与夕阳同在。 清爽的晚风拂面而来，酒精作用下人只觉些许微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姜莱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句诗句，自顾自地喃喃自语。 一旁的 Carrie 好奇地问是什么意思，她绞尽脑汁给出了不太贴切的英文解释。 中文擅长静态写意，寥寥几个词能轻松塑造氛围感，留给读者巨大的想象空间；很难翻译到位。 Carrie 努力理解，最后作罢，“我很喜欢中文，但是真的太难了。” 院落一角的男人们依然执着于粗重家务活心得分享，Robert 甚至从工具房翻出一把铁锹，在其他人指导下费力松土。 Carrie 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我结婚二十多年从来不干后院的活，顶多戴手套拔拔草”，说着抖了抖自己几乎看不出皱纹的双手，“伤手”，说完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姜莱捂着嘴笑，心领神会地比了个 ok，“我记住了，以后要找个爱干农活的男人。” 开怀的笑似乎抵消了不值一提的烦忧，面颊的红晕也成功将欲爬上眉梢的忧愁赶跑。 临别前 Carrie 相见恨晚地和她交换了邮箱地址，姜莱及时接住对方抛来的橄榄枝，并一鼓作气加了她的 linkedin。 天色渐晚，热闹过后的空虚总让人难以回避。刚才游走于不同人身边谈笑风生的仿佛另有其人，而那个人在晚宴结束的瞬间灵魂出窍，空留下一身疲惫的躯壳。此刻的她瘫在后座说不出话，摆不出笑容，甚至连屁股都不愿挪动半寸。 脚踝的酸胀感正在加剧，脚后跟不知什么时候被磨出两三个水泡，印了一大片红色痕迹。她忿忿地不做任何希望地翻了一下包，太久没有穿高跟鞋，都忘了随身备几个后脚跟贴。 她倾身下去重重按压要破未破的水泡，原本麻木的区域慢慢回血，缓缓渗出不容忽视的疼。 等车子停下穿回鞋子的瞬间，姜莱心底涌起一股懊悔 - 就该忍到回宿舍再脱鞋，发麻的伤口一旦被唤醒，是愈发昭彰的敏感刺痛。她一瘸一拐，看上去相当狼狈，每一步都是龇牙咧嘴倒吸凉气的煎熬。无奈只能脱掉鞋子，脚底板完全着地的时刻，如释重负的踏实。 她一手挎着包，一手拎着鞋子。水泥地仍有白日阳光直射下未散尽的余温，细小沙砾不断和脚底板摩擦，偶尔会被几颗大的硌到，戳的人轻呼一声忙收回脚；不过和脚后跟的伤痛相比，不值一提。 月色和路灯作用下人的影子或长或短，地上的影子越团越大，像密云，像散不开的迷雾，也像怎么都消解不了的惆怅。 远方若隐若现几个流浪汉身影，姜莱脚步加快，只想赶紧回去。她气喘吁吁进了屋，火速脱掉一身好看却异常束缚的衣服，穿着内衣内裤饶有兴趣打量镜子里的完美弧线，或凸或翘，还有一双大长腿；足够年轻、足够妖娆，看上去却并不够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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