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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莱被问住，从小到大她从没有从这个角度考虑过问题。 “说明你打心底对真实的自己非常自信，没有怀疑。”宋远将盘中的牛肉切成长条，先分给苏禾一些，又礼貌询问姜莱要不要尝尝。 “那会有人有这样的怀疑么？”姜莱摆手拒绝表示感谢，脑细胞还在迅速转动消化他刚才那番回答。 “哈哈，多了去了。很多人的成长道路会因为各种原因充满曲折，孩童时期的不安定感会让成年之后的他们常常对自身产生怀疑。轻的会怀疑自己值得不值得被爱，适不适合进入一段亲密关系；严重的会怀疑自己在这个世界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 瞥见姜莱拧紧的眉，宋远煞有介事递来一张名片，“读博压力大，我也经历过，不开心的时候可以找我咨询，我很专业的。” 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配上举止投足散发的专业度，和这一身花里胡哨极其违和。 姜莱接过名片，指了指他一身行头，忍俊不禁，“是不是每天面对病人那样端着太累，所以你现实中才如此放飞自我？” 宋远低头打量自己的花衬衫和脏脏鞋，露出一个不羁的笑容。 “肢体语言很多时候也是心理暗示。当面对病人的时候，职业和专业需求迫使我们要收敛自己的举止，给人一种值得信赖踏实的感觉。可每天听很多负面情绪也会让我陷入一种难以排解的抑郁情绪，私下里我会刻意卸下包袱，用夸张外放的肢体语言不断提醒自己快乐是什么。” 姜莱脑海中突然闪回好几幅画面。 那个人或沉默不语，或谈笑风生，或局促拘谨，或洒脱清朗。明显的反差最终又都重叠成同一个人的身影；模模糊糊，看不太清。 “得，介绍你俩认识，结果一顿饭变成了心理咨询科普讲座。”苏禾两手一摊，“果然不能让两个博士凑在一起。” 宋远笑着伸过长臂揽她，旁若无人的啄了一下。 热恋情侣的腻歪迅速弥漫，姜莱轻咳两声，适时提醒她还没走，眼也没瞎。随即起身告辞，识相退出给二人空间。 夏日午后的风总是干燥灼热，室外突如其来的强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等 uber 的功夫梁知予终于发来了信息，“我到家了。” 来回往返三小时，只为了见几分钟，让人很难不心软。 可她也记得曾经是如何鼓足勇气叩响那扇门询问能不能走进去，他当时在门口犹豫许久，最终还是说了声抱歉。 如今这扇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她却驻足好几米之外不敢靠近。在他身上耗光的心力如荒废的水池一时半会很难再蓄满，担心门后会不会又是一圈又一圈无解的迷宫，让她一不小心又丢失自己。 次日清晨的尔湾机场空无一人。 机场小，航班少，离家远，三者叠加的效应就是她不得不六点半起床，赶这趟九点半的飞机。 姜莱打着哈欠不慌不忙通过仅有她一个人的安检机器。等走到登机口，才总算看到伶仃几个旅客们的身影。 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居然已经成功培养出每周末都要在机场和他见面的习惯。习惯被打破的感觉很不好，每一步都迈得不够坚定，连带眼里的机场都看上去无比萧条，仿若快要倒闭。 这个点，机场里的餐厅还没有开始营业。她找到离值机柜台最近的那排座椅坐下，听地勤人员热络地招呼机长和机组人员登机，再有条不紊地协调并传达地面信息。 手指下意识点击刷新界面，漫不经心瞥一眼，眼底突然闪过惊喜，八月最后一周灵修中心空出一个位置 - 时间不长不短正好一周时间。 她屏住呼吸，靠多年敲击键盘练就的手速输入个人信息并当机立断按下确认键。机场的 Wifi 信号一般，确认界面的小圆圈来回转了无数个圈也没顺利跳转，刚刚还雀跃万分的心情转眼又跌至谷底。 叮一声，预定确认邮件发来，姜莱舒展眉心，松了口气。 过去短短一周，姜莱仿佛经历了漫长几年的跌宕起伏。 如果真如宋远所说，倒真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困惑已久的答案，以及灵魂深处住着的究竟是天使还是魔鬼。
第30章 第五周 （2）无边的海洋 姜莱一向习惯提前十分钟到教室。今天她进门的时候 Robert 老人家正和几个学生坐在一起玩报纸上的填词游戏，快七十的精瘦老头混迹在一帮青春洋溢的学生之中，时而大笑时而欢呼，幼稚得很。 白墙上的分针滴滴答答转了一圈又一圈。到了九点整，Robert 还没有起身的意思，埋着头和学生有说有笑窃窃私语。 “Robert？”姜莱走到他身边小声提醒，“时间到了。” Robert 看了眼手表；不慌不忙起身踱步到教室中间，“课程过半，不如今天我们抛开课表，聊一些好玩的东西吧。” 话头一起，学生们不由得坐直，脸上写满期待。 Robert 大笔一挥，在白板上写下了一个单词 - 海洋。随即话锋一转，“当然了，海洋不是我的专业领域，所以特意请来一位朋友主讲，他主要研究领域是人文地理，同时对海洋和珊瑚礁也了解颇丰。对了，他还是你们校友。” 话音刚落，不少学生左顾右看，“人在哪里？” Robert 耸了耸肩，“他正堵在路上，说十分钟之后到。” 等人的时间总不能干坐着，Robert 干脆挽起衣袖给大家传授起多年总结的攀岩心得；甚至安利起撰写的三本攀岩书籍。 角落里的姜莱咬着笔尖合上电脑，双臂抱胸心里泛着嘀咕，海洋..珊瑚礁...人文地理...校友...Robert 口中的朋友最好不要是梁知予。 不一会儿，一位身穿白色卫衣的年轻男性进入大家视野。他姿态挺拔笑容清冽，边挥手和大家打招呼边大方走到 Robert 身边，握手拥抱小声交谈几句，再自然而然接过 Robert 手中的马克笔。 “很抱歉来晚了，毕业好几年依然无法正确预估 101 高速和跨海大桥的堵车盛况。同样，也无法预估湾区夏天究竟穿什么更合适。”顺手抽几张纸巾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又扯了扯卫衣的衣领，“Robert 再三要求我一定要穿母校文化衫来给大家上课，临出门前我在短袖和卫衣中犹豫了一下，结果...” 学生们不留情面地笑着，还有人玩笑道他可以脱去卫衣，只穿里面的打底。 梁知予拍了拍小腹，“那还是不了，我的身材和 Robert 没法比。”转身跳坐到一张空桌子上，指着天花板的通风口，“坐这吹空调就行”。 他挪了挪位置，好让自己坐的更加稳当。身子半侧着面对大家，一条长腿借着桌子的支撑在空中悠悠晃晃，另一条则直直挺挺落于地面。 先三两句介绍自己的专业领域和学术背景，再直奔讲演主题 - 现代海洋世界探索过程和发展。这里面涵盖的内容很广，他特意挑选了最容易引起大家兴趣的两个子话题 - 岛屿监狱和罪犯、难民和工人的强制迁移；以及与濒临灭绝的珊瑚礁共存的海洋岛屿。 每一个课题单拎出来都足以开一门选修课程。梁知予很多时候只能点到为止，提纲挈领。为了方便，他把白板挪到桌子旁边，边说边时不时侧身绘制框架图，或随意地转着马克笔。 Robert 听得认真，问题也不少。 梁知予轻松应对，每一个答案后面都会引申阐述附加一个举例。 姜莱从来没有亲身坐在课堂之中听梁知予上课。此刻她惬意地倚着椅背，眼神绕过前面好几个脑袋七柺八弯抵达他那里。哪怕已经足够熟悉，却还是惊叹于他的知识储备和临场发挥。 有好几次他们眼神交汇，对方也不避开，反而直晃晃盯着她认真讲解，晨曦透过窗户淬在他眸底，灼到她心神。姜莱鼻子轻哼一声，傲娇地瞪眼警告。 两个小时演讲结束，听的人和讲的人都意犹未尽。结束语还没来得及说，已经有学生建议他不妨占用接下来两小时答疑解惑时间多陪大家多聊会天。捱不过学生们的软磨硬泡，Robert 小声询问梁知予的意见。 梁知予欣然答应，“大家想听什么？” “听你在海上的故事。”学生们异口同声。 “希望 Robert 不会怪我假公济私，到处给协会做广告。”他做了个鬼脸，“从哪里说起呢？” “就带大家了解一下你在船上最普通的一天吧。”角落里的姜莱接过问题，又抛了一个回去。 他低头笑笑，看着她的眼睛，说了声好。 梁知予在海上的每一天都过得相当程式化。 船员们每天都忙的不可开交，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细化分工并同步开展一系列珊瑚礁保护措施；并没有漂在海上欣赏风景的浪漫惬意。 他们会为当地政府提供免费的教育讲座加强保护意识，同时寻求与政府合作的机会以便划定海面保护区和禁渔区；除此之外还需要帮忙制定相关规章制度用以禁止、限制珊瑚礁的踩踏、捕捞行为。 他们会定期进行潜水调查，深入海底直观记录珊瑚礁的状况：比如珊瑚礁覆盖率、颜色和生物多样性；抑或在某片领域放置特定的检测标志，以评估珊瑚礁的健康状况、受威胁程度和恢复能力。除此之外，还需要定期检测水质参数，水温、盐度、溶解氧和污染物浓度等等这些；每一个参数都对珊瑚礁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 而梁知予作为协会主席和机构主要组成人员，沟通是每天最消磨他心力的事情。小组汇报，和美国这边同事以及合作实验室的连线会议，再到针对某片珊瑚礁保护策略的制定；大大小小事无巨细，都需要他的参与。 一次潜水调查可能持续数小时到一整天时间。梁知予常常会自告奋勇下海，比起坐在会议室里无休止的讨论争辩，他更愿意探索海底世界，扛着水下摄像设备记录珊瑚礁的实际情况，以及鱼类和其他海洋生物与珊瑚礁的生态互动。 “Dr.梁会觉得孤单么？大段时间漂在海上，或是潜入海里。” 梁知予昂着下巴认真回想，“潜水的时候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你要考虑如何高效地观察、记录和收集数据；该不该扩大调查范围，还要时不时估算氧气瓶的容量够我在水下待多久。” 学生们轻声笑了笑，颇为动容，毕竟单听讲述就能想象完成这一切需要多大的决心和毅力。 当闯入本不属于自己的领地，陌生和被排斥感率先袭来，全身细胞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水压和厚重的潜水装备限制了活动，大脑无暇顾及其他，“只有简单两个想法：我要记录有用的东西，以及我要活着上去。” 他顿了顿，“人总归是群体动物，回到熟悉的陆地，孤独也随之而来。” 等万物寂静，海面宛如被人打翻的墨水瓶，视野所及之处，只剩他们这艘船在海上孤独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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