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的指骨骨节在墙砖上不断叩击着,他边敲边笑:“可别告诉司令,被他知道是会被罚死的。” 他头顶向外延出第三块砖的地方,声音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 两人同时望向那里。 陆池琛的手指已然将天花板上那块活动砖抠了下来,摸索几下,从里掏出一个塑料袋来。 他弯腰够身将塑料袋递给卢霜,而后一切复原。 卢霜解开塑料袋,里面是一些压缩饼干和几瓶矿泉水,一看就是很深谋远虑的性子。 记忆深处浮现出一张人脸,不由自主的,卢霜问他:“是许海明和你一起藏的吗?” 陆池琛搬动梯子的动作顿了顿,整个人似是被石化了似的。 他已经太久没从任何人口中听见过这个名字。 现在偶然听卢霜提及,竟是无端难过。 心绪平复,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才缓缓道:“你还记得他?” 卢霜吃下块饼干,压缩饼干的粉末像是堵在喉咙中一样,硌的她嗓子发痒。 她拧开瓶水,抿了几口后,胃中的灼热感退去不少,又才道:“记得,他是个很好的人。” 陆池琛从头到尾都背对着她,说完这话,卢霜没听见他的声音,却看见男人始终笔直的背脊像是生生塌陷下去一块似的。 他的双肩不断轻颤着,莫名难过。 陆池琛顺势背靠在墙角坐下,他拽过窗帘一角,铺天盖地的黑暗重新盖住那点莹白的孱弱光亮。 他好像深陷一场旷日噩梦,一朝惊醒。 一整天都忙忙碌碌的,现下卢霜察觉到几分困倦。 手指轻撑着额头,半梦半醒间,她察觉出不对劲。 卢霜睁开眼,月色与之前没有差别,身边隔着一个过道的座位上,人影不知所踪。 “陆池琛?” 她站起身,正准备去查看一番。 角落里传来一声闷响,好像是双膝跌跌撞撞,桌椅板凳翻倒一地。 他嗓音嘶哑,犹如一场未名的兵荒马乱:“别……你别过来!” 现在状态太差,陆池琛不想见到任何人,尤其是卢霜。 - 半个月前--- “抱歉,陆少,你心里的症结我解不开,实在抱歉。” 只短短一小时,张医生觉得自己整个后背都被汗液浸湿了。 陆池琛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神情,他规矩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又将玻璃杯中剩下的半杯水兀自处理掉。 “我知道了,谢谢。” 将人送至门边,陆池琛掌着门把,眼眸落在地砖的瓷色,每一丝的表情都像是被人精心把控过似的。 张医生叹了口气,在他肩上轻拍两下:“之前你从没打算过和我联系吧?” 陆池琛勾了下唇,神色恹恹,却也坦然:“是。” 张医生点点头:“想找人是件好事,说明你有了重新和外界建立正常沟通机制的欲望。” “有些事,你不想做别人也强求不来。关于这点,你比我更清楚。” 陆池琛低垂的眼睫颤了下。 “是在近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张医生小心翼翼地试探他。 门外一阵凉风吹过,鼻翼翕阖,里面若有似无地夹了一分淡甜的茉莉清香。 眉眼柔和下来,他答:“嗯,遇见了个人。” 尘封的海底“咕嘟”冒出个气泡,破开水面。 张医生挑挑眉,有些诧异。 陆池琛提起那个人时,眉眼柔和,只是神色里的黯淡肉眼可见,好像提起的人,是生命里无论作何努力都不再能抓握的清风。 多余的,他不再向外透露半分。 张医生三个月前接到陆氏集团董事长安修明的电话,请他得空时和陆池琛聊聊天。 见面那天,到底是常年都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男人直觉敏锐如捷豹,只见面两秒,就戳破了他的真实身份。 他结过账后,狼狈转身。 他将自己封闭在日月无光的暗崖里,似是行将就木。 今天,是三个月来,陆池琛第一次联系他。 到临走时,张医生才感慨起自己的才疏学浅来。 陆池琛在他面前根本无法放松,他的神经始终紧绷在一个极高的维度,时时处于战备状态。 他听说过一些只言片语的传言,但除他本人外,没人知道陆池琛单独执行任务时,消失的那三天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 在他每一次尝试往外伸手触碰真实世界时,在每一个无法入眠的午夜,记忆的破碎残片总是莫名叨扰。 挥之不去,如堕烟海。 像是眼前。 卢霜迈开地上翻倒的几张桌子,而后站在陆池琛面前。 他背对着自己跪在地上,光线阴晦,卢霜看不真切。 她往前走了几步,俯身蹲在他面前,饶是有了一定心理准备,在看清楚陆池琛时,卢霜眼底兀然闪过诧色。 他的脑门紧紧贴上雪白墙壁,汗滴涔涔印在脑门上,一双拳头攥的死紧,周身震粟。 仿若绷断的弦。 职业本能几乎在只秒间就做出判断,哪怕再不敢相信,卢霜也基本确定,陆池琛应该是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综合症。 卢霜的指尖向前伸出一点,谨慎地探上他的肩。 见陆池琛没有应激的反应症状,卢霜在心底松了口气,眼下的状况应该还能应付。 她放缓动作,小心往他那边挪去半步。 一道锋利的视线狠狠剜了过来。 他反手抓住她的腕骨,力道强悍,带着摧枯拉朽的狠劲。 卢霜吃痛地皱了下眉。 她任由他攥住自己,接着去看他的眼睛。 记忆中那双总是簇拥笑意的俊朗眸子里,现下里遍布血丝,眸光涣散。 “陆池琛。”卢霜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在长久到卢霜几近放弃等待时,手腕间的力道松下几分。 他垂着头,整个人犹如历经一场劫难般劫后余生,他浅浅应了声:“嗯。” 窗外传来几声窸窣人声,偶有几点光亮比月光更白更亮些,卢霜估摸着,应该是沈庭找过来了。 “可以试着起来吗?” 回应她的,是陆池琛艰难杵地,一步一顿,终于坐回到原来的座位。 卢霜拧开一瓶水,他淡淡瞥了一眼卢霜捏着水瓶的纤白手指,腕处有一圈刚才他应激时捏出的红痕。 她皮肤偏白,红痕愈发刺目。 “抱歉。” 卢霜一怔,从五年后再次见面,他好像总是在道歉。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门外骤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琛哥!” 卢霜未出口的半句话兀自吞咽回去,她偏头看向门外。 沈庭找了半天才找到守门的后勤,现在几近小跑着冲向这边的礼堂。 黑乎乎的影子由远及近,人还没到眼前,头顶的灯光已然大亮。 在昏黑的环境中待久后,突亮的灯光刺目又灼痛,卢霜几乎是在灯光亮起的同时抬手遮挡住眼睛。 偏头的刹那,余光瞟见陆池琛的脸。 刚才卢霜满心扑在他的应激中,现下才看见男人的手臂间竟是几道惯长抓痕。 他喘着粗气,胸口起伏不定,下颚处一滴透明晶莹的泪滴悬在半空里。 沈庭咋咋呼呼推门闯了进来,陆池琛突然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又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卢霜蹲的久,起来时才恍然半边身体都泛着浅浅的麻。 重心不稳,她整个人往他身上直直栽下去。 陆池琛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只是场面更是有些不对。 乌黑的发丝从后背垂到眼前,卢霜一手还撑在椅背旁的扶手上,面前距离能看清他喉间的那粒小痣。 小痣上下滚了分毫,喉咙间隐隐漫上一阵入骨的痒。 卢霜迈开眼,不敢与他对视。 沈庭尴尬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直接在门口杵成个桩。 他要是现在回去写保证书,保证自己刚才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任何风吹草动,陆总能不能开恩给他留个全尸? 他轻咳了声,怔然中的卢霜霎时回神。 她站直身体,面色如常地拎过随身包,陆池琛跟在她身后,目光虚虚搭在她发尾上。 沈庭几次三番给陆池琛使眼色,后者全都熟视无睹。 再回过神来,三人已经站在基地外面的空地上。 没有高楼阻挡的荒野田坝,大风涤荡在大地和天边,清爽匀净。 “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卢霜的声音很轻,里面又像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压在陆池琛心口,一丝久违的暖意犹如初春草芽尖,冒出点头。 车钥匙被卢霜捏在指尖,小小的挂坠上,铃铛轻摇,几点东零西碎的脆声揉在月色里。 陆池琛瞥了沈庭一眼,对方识趣回避。 “早上那张名片……” 她抿了下唇,似是妥协。 和他再也无关,却依然会担心他。 说谎的话,骗不了自己,那到底是卢霜青春时期里唯一喜欢过的人,她没见过那样子陌生又狼狈的陆池琛。 他是她从未克服的本能,哪怕戒断五年,还是她的心瘾。 就算到了现在,他也应当一如当年的霁月风光,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而不像刚才那样,犹如一头被缚囚的困兽。 只是没料想,半句话音才落,陆池琛就从早已关机的手机背壳中抽出那张名片,递到她眼前。 “明天你还会来吗?”他问她。
第66章 碎信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结束后,卢霜和同行的助教被司令留下在食堂吃饭。 推辞不了,二人只得应邀前往。 饭菜简单,都是大锅菜, 有几分家常的气息。 饭后, 卢霜找了借口离席,独身一人在操场上漫无目的地走。 “卢医生。” 正在跑操的队员们急匆匆路过她身边, 顶着前面带队教官投射过来的死亡视线, 见缝插针的和她问好。 短短几天, 整个基地里没人不认识这位漂亮的心理医生。 原因无他, 卢霜性格温和,说话柔声细语, 和她交谈总让人生出如沐春风般的温暖。 他们私下里听说,以后每个月的中旬卢医生和助教都会过来一天,司令还专门在行政楼里给她单独设立了一间心理咨询室。 不知真假。 跑操的呼号声隔得远了,只剩几个音阶扩散在风里。 卢霜仰起头深吸口气, 今天是个大晴天, 初夏的热意已然刮到柏安。 今夜星星闪烁璀璨, 月亮高挂天际, 是个难得的月圆日。 没有高楼林立的遮挡, 城郊的基地里连带着空气都裹上几丝自由。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几下, 卢霜坐在操场边的石凳上, 屏幕上是陆池琛发来的一句问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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