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利刃穿心,宋涯也要知道持刀者是谁。他从小就不是束手就擒的性子,凡事便是拼着俱焚,也要争一个究竟。 于是,他紧紧扣住双手,修剪整齐的指甲陷进皮肉,刺痛游走。靠着这股细微的疼痛,宋涯又攒起了勇气。 他直视着陈亦岑,黑沉眸子里是滚烫的光与火。 陈亦岑立刻明白,他这是想要她说出实情,不愿再被敷衍。 自讨苦吃。 宋涯声线紧绷,脸色极沉,气势如同将要撕裂敌人咽喉的凶兽:“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急着离开?” 陈亦岑用烟头绕出几圈白雾,整个人后仰,脸庞浸在雾气中。 前尘往事如云烟,风一吹就散了。时至今日,她仍不忍见宋涯心痛,可她自己的心又该上哪去赎? 半晌,陈亦岑信手挥开烟雾,狐狸眼毫无温度。 “因为我恨你。” 语毕,红唇微勾,那张如精怪般妖冶的脸一抬,所有情思缠绕、温言婉语,都掉漆似的剥落了。 在宋涯不可置信的视线中,她头一次卸下粉饰伪装,展现出真实的陈亦岑。 曾令他魂牵梦萦的眼,流连忘返的唇,那热烈爽朗,又略含清愁的气质…… 如今,这一切都化作无往不利的锋芒,将凶兽一击毙命。 惟余冰冷恨意。
第35章 陈亦岑低头默默抽烟, 不再看宋涯。 那句话的余音萦绕在一居室内,像一股穿堂风,从珠江对岸刮来。 也将宋涯通身力气瞬间抽离。 “恨?” 他喃喃着, 绞在一起的双手青筋偾张,指节泛白。 陈亦岑微微眯眼, 尼古丁入肺,再慵懒地呼出。眼前一片朦胧,不知是烟是雾。 她用那半梦半醒的调子说:“是,我恨你。” 又嫌这句话不够狠似的, 歪着头斜乜宋涯,鼻腔蹿出一声轻蔑的笑:“不信?” “那我再说一遍?” “——别!” 宋涯腾地站起, 胸口剧烈起伏, 两眼发红,眼角竟有一道清澈水痕。 饶是陈亦岑也被吓得不轻。 她从未见宋涯哭过。 心口窒痛,她强逼自己移开视线, 盯着地毯上的一小块杂毛,缓缓呼出一口气:“看来是听清楚了。” 对面那人的呼吸声渐重,一下急, 一下缓。她感同身受,每当她试图掩盖因哽咽而颤抖的气息,便会这么调整呼吸。 他们一个垂眸, 一个抬眼,没有对视, 也没人说话。 直到宋涯再次开口,嗓音已经哑得像一盘旧磁带。“我想知道为什么。” 陈亦岑徐徐吸着烟, 眼帘半垂, 看见宋涯身侧的手在微微颤动, 那是一种用力过度后的抽搐。 她侧过脸,长睫掩盖眼底情绪:“恨你凭什么占尽好处,想忘就忘,想活就活。” 这句话没头没尾,宋涯蹙眉,眼底一片赤色:“别和我打哑谜。” 语气已极不客气。 陈亦岑吐出一个饱满的烟圈,戏谑地笑,却不出声。 “好,那你就告诉我一件事。当初为什么答应结婚?” 音调一高,他就无法压抑喉咙里的哽咽。 她说:“还不明白吗?就是为了这一天。” 晴天霹雳,宋涯愣在原地。 “我从没爱过你,”她兀自攥着刀,随手一划,便在他身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从一开始就是利用,是各取所需。你说的,我们互不干涉,一年后离婚。假如你不这么死缠烂打,我本打算同你体面分手,一别两宽。” 宋涯动了一下,想后退,却失去平衡倒向沙发。 他脸上已没有丝毫血色,漂亮的桃花眼蒙着一层雾,大片大片的殷红从眼睑透出。 利用……他一开始不正是怀着这份心思? 说到底,是他先动心,打破了协约。 一根烟燃尽,陈亦岑敛眸看了一眼,伸进烟灰缸掐灭。她起身,膝盖倚着沙发,半个身子罩在宋涯上方。 “时间到了,慢走不送。希望下次接到你的联系,是办理离婚手续的时候。” 吐气如兰,笑眼盈盈,那话语却没有一丝温度。 宋涯吃痛地眨眼,感官在过分静谧的环境中高度集中,将陈亦岑脸上的所有细节放大到极致。 他所能接受到的一切信息,都是漠然与冷淡。 这人连恨都是凉的。 见他不说话,她索性跪在沙发上,俯身,清水百合香从散开的长发沁入他鼻腔。她的头发垂到他脸上,呼吸可闻,他却五内俱焚,四肢百骸都痛得难以忍受。 却又怔怔地看着她,不舍得挣扎。 “怎么,宋生这是还想要我?”她似笑非笑,葱白的手指从他鼻梁往下滑,一点点划过颈侧。突然,两只手交叠着掐住他的脖颈,缓缓用力。 柔软的咽喉受到压迫,人的本能是剧烈挣扎。 可宋涯纹丝不动,顺从地看着她,任她扼住他最致命的弱点。 强有力的脉搏从掌心传来,陈亦岑缓缓用力,感觉宋涯在不易察觉地发颤。那是人的生理反应,但他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强行控制住本能,微仰着脸,眼角薄红,黑眸湿润,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她突然觉得他这副脆弱易碎的样子太迷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令她心潮澎湃。 手中修长白皙的脖颈,突起的喉结,无一不在昭示着他对她的容忍。 甚至可以将生杀大权交到她手里。 一股酸胀的情绪从胸臆间升起,陈亦岑强忍着,心脏却越来越烫,仿佛全身都被野火点燃。那火是她种进宋涯心里的,如今,反被他引燃。 过往一切委屈不甘与痛恨都融化在这场火中,她颤抖着,隐忍着,下唇被咬出血,手却越来越松。 本只想挑拨他,反倒令她输了一局。 终于,陈亦岑猛地松开手,跳下沙发。 “你走吧。” 她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宋涯艰难地支撑起身体,嗓子发痒,下意识想咳嗽。念及她,他又不想让她知道刚刚那一下掐得有多重,于是强行忍住。 既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只觉得身心俱疲。她那燃着滔天火光的眼眸近在眼前,除了所谓的恨,似乎还有点别的情绪。奈何情绪偏偏是他最大的缺陷,她不说,他便永远都读不懂。 心破了个口,鲜红血液汩汩淌出。痛极之后,就变成亘久的麻木。 身体因缺血而失温,宋涯抬起手,想摸一摸她的发顶,让她别难过。 却发现手指抖个不停。 沉默如有实质,他终于无法忍受,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直到身后传来关门声,陈亦岑才深深抽了口气。 那火烧得真猛。她眼前一阵眩晕,肋骨也闷闷地痛,慢慢蹲下身,捂着心口倒在地毯上。 迟来的寥落将镇定击碎,陈亦岑蜷缩着身子痛哭出声。 * 过了两天,她还是收到了宋涯的邮件。他提供了几个空闲日期,让她选一个。 就此,备忘录上多了一个“办理离婚”的事项。 陈亦岑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几天,她抽烟抽得很凶,全靠尼古丁麻痹神经。思考成了一种重负,只有看着《刺青》的剧本时,她才能短暂地从沉甸甸的心事中抽离出来。 她应该高兴的。快刀斩乱麻永远好过持久战,对她这种精神状态靠药物维持的病患而言,早做决断只会是最好的选择。 去民政局当日,陈亦岑思索良久,最终选择了和结婚那天一样的套裙。 这天阳光明媚,广府难得没什么雾霾,整片天都蓝莹莹的。正要入夏,蝉已开始鸣叫,老城区阳台上摆起了制冷风扇,一轮轮巡着,街上也有了几丝凉风。 宋涯准时到达,二人一同进了民政局。和结婚时一模一样,没有人主动攀谈,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仿佛是一对心如死灰的陌生人。 盖章的受理人对他们还有点印象,眉毛都快挑到天上去了。这对小情侣他眼熟的很——男帅女美,连气场都互不相让,实在般配。一看就是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 谁知道才一年不到,就来办离婚了。 这位员工偷偷打量男女双方,一看陈亦岑:明艳靓女,淡妆都清水出芙蓉;一看宋涯:帅到有点不敢对视的靓仔,看起来很有钱。顿时急了,巴不得现在就摇身一变当个红娘,做主把这两人牢牢绑在一起。 想归想,他毕竟是专业的,自然知道离婚不是儿戏。走到这一步,肯定是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于是,他只能心情沉重地盖了戳,录入指纹,把本子交回给两位申办人。 陈亦岑接过证件,拇指在封面的烫金字体上抹过。双肩突然一轻,某种无形的东西在这一刻悄无声息地脱落。 伴随着难以言喻的酸楚,她向工作人员道谢,拎着挎包转身离开。 走下正门的台阶时,宋涯从后面叫住她。 正午日光落在他们中间,阶梯栏杆投下一道斜影,他们站在这深壑的两端。陈亦岑回过头,光线太刺眼,便把右手搭在眉前遮阳。 也因此,她并不能看清宋涯的表情。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身休闲西装,肩线笔挺宽阔,清冷而矜贵。 这才像他——她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他说:“陈小姐,感谢你这段时间提供的帮助。威海没有需要你来承担的损失,我们反而该向你道谢。” 陈亦岑听他说话公事公办,心情也舒坦了,笑道:“那我们互不相欠?多谢宋生理解。” 告了别,她转身要走。阑干的影子微微倾斜,日头毒辣,蝉鸣渐响。 在她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身后再次传来宋涯毫无起伏的声音:“Au revoir.” 陈亦岑一愣,回过头,正好遇上宋涯的视线。 树影疏乱,落入他深邃的眉眼,却烧到只剩漆黑灰烬。 这一眼,她心跳漏了一拍,面上仍是客气疏离:“Adieu.” 说完,立刻头也不回地走远。 宋涯被大太阳烤着,左手下意识往前伸,却只抓到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一种空洞的痛觉袭击了他,以至于当他去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发动引擎、驶上公路时,大脑一片空白,像是人体面对疼痛的自我保护机制在起作用。 他开车仍然很稳,心里也没什么感觉,不难过,也不愤怒。 他把车交给广府酒店的侍应生,径自出了酒店,在滨海区街头漫无目的地徘徊。 天气回暖,蝉鸣和麻雀乌鸦的叫声混在一起,针刺一样攻击他的感官。宋涯却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感谢他的谱系障碍——只要能让他分神,什么都好。 傍晚下了场大雨。 酒店前台接到一位长期租用套间的贵客时,对方全身湿透,从头到脚都在滴水。他们立刻派人送了毛巾和姜汤,嘘寒问暖,但都被贵宾一一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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