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起碗,咕咚咕咚猛灌了一口,倒是不渴,却一点也不顶饿。 “四小姐,还找我师父呢?你姐还嫌害我师父害得不够?”沈杏初坐在她对面,有别于江北的花园洋房里。 几进几出的大宅子,庭院深处,是一众小徒弟们在练功。 传到耳朵里的,是徒弟们念得戏班学规: “我辈既务斯业,须当专心用功;以后名扬四海,根据即在年轻。” 声若洪钟,振聋发聩。 黄昏的一抹光晕打进来,柔柔照样木制桌椅上,沈杏初无意间摆弄了两下,皓腕上的翡翠镯子。神情里,带着不可言喻的嫌弃。 “我说你们这些梁家人,能不能行行好,放过我师父,给我们一条生路?我师父是欠你们姐妹俩命啊,还是怎么着。他都已经离开江北了,你还追到沪上来。是不把他害死不罢休,是吧?”
第246章 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你 梁月华原本还饿着,腹中空空,想跟她化缘,讨点食物。 忽听她这样说,短暂忘了这几日风餐露宿,气都气饱了。 “沈老板,话不能这样说。章老板他吃什么亏了?我姐腿上,现在还有弹片没取出来呢。” 沈杏初在梨园行里磨练出来的性子,好修养,还能坐在这儿,静静听着,没把她轰出去。 否则早不愿意跟她浪费时间了。 其他金主想见沈老板,那是得金山银矿砸下去,还得她乐意。不然贴一场戏,就能赚回来十根金条。 早有能力出去撑门立户,因着愿意黏着师父,所以还留在戏班,帮着指点师弟、师妹们。 “既然如你所说,是我师父连累了梁小姐。那我师父知错就改,现在回来了,不去打扰她了,行了吧。你该庆幸,你姐该高兴。你还巴巴跑来,是干嘛呢?谴责他?要是想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谁,我今儿心情好,你指责我就成了。我代师父受过,不辜负他的教导之恩。你要是骂我师父一句,我今儿就大嘴巴抽你!”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对子骂父,则是无礼。梁月华还有这点常识。 “沈老板,当初章老板被洋人抓走,你去求我姐的时候,可不是这副趾高气扬的态度、高高在上的嘴脸。”梁月华察觉出她的不耐烦,也不是受气包的性子,不得不提了一句。 “正是因为尚有良知,所以没将你轰出去。不然有这功夫,我就算不去陪金主喝酒,赚点棺材本,也去躺会儿。我是闲得慌,坐在听你絮叨?”沈杏初的不耐烦越来越深,反复拨弄着袖口,翻过来,又绕过去。桌上的一串穗子把玩在手上,快被她揉开了。 “要说我们这行,达官贵人看着贬损,没理由的就骂我们,瞧见我们在台上粉墨登场,就喊我们戏子,瞧不起我们。底层人见我们穿金戴银又羡慕。我现在算是明白了,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昔日里,梁月盈救过我师父,可你又没有。就因为都姓梁,我就也得对你客客气气的?我亏不亏的慌啊。” 要是满大街上姓梁的,都来碰瓷,那她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她这么尊重梁月华,估计师父真正的救命恩人——梁月盈也不会感激。 谁知道她们深宅大院,高门大户,是不是金玉其表,败絮其内。 表面上看着风姿绰约,谁知道里面是不是天天宅斗,玩心眼,人脑子打出狗脑子,同样人多,大家族还有血缘关系呢,反正是不如他们戏班,这些没有血缘关系的团结、有爱。单凭一个头磕在地上,就能比桃园三结义还坚韧不催。 “算了,我跟你说不着。”沈杏初厌倦了,梁月华也早不耐烦了。 “你师父呢,我去跟他说。” “我师父昨儿跟几个朋友喝酒,晚上去了私宅,宿醉未归。反正平时他也不太管戏班子,都扔给我了,他倒是乐得当甩手掌柜。”沈杏初理了理旗袍上的褶皱,慵懒起身。 嗫喏道:“晚上又有一场堂会,别说你找不到他,我要见他一面也难。上回要不是我撒娇耍赖,他都懒得贴戏。” 沈杏初一双眼睛,神采奕奕,有师父在身边可以依靠,比自己从前单打独斗时的恹恹,判若两人,如今容光焕发。 梁月华刚来的时候,念及她远道而来是客。侮辱师父是底线,呛自己两句,她就忍了。 可这会儿耐心被耗尽,骂她师父不行,跟她说难听点话也不行了。她又不是吃梁家大米长大的,惯着她臭毛病! “章老板倒是也真敢,我姐夫还没找他算账呢,他还敢堂而皇之的把自己名字,写在水牌儿上。”梁月华讨厌她这亲昵的语气,好像暗中给师父做了小,章老板明明是姐姐的。 心中不悦,遂是揶揄了句:“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没个着落。又不是小孩子,整天黏着师父。当你自己是小孩子,还是打算以后给人当姨太太啊?”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别以为你的理想是做外室,就以为天下女子,都像你一样。你要是不提宋世山,我还能忍着,不跟你发脾气。我不搭理你,你还蹬鼻子上脸,谁不知道你跟姐夫吊膀子?怎么?撺掇我师父去闯虎狼窝,回头害死你姐姐,好把帅府让给你是吧?”沈杏初唱京戏出身,原本就嘴皮子利索,此刻也是毫不留情的回怼: “你以为我师父怕那什么大帅?若非一直惦记着梁月盈,他早回羊城了,也不在这沪上等着筹划。我今儿就把话撂在这,我师父早晚有一天揍死宋世山,不信咱俩拭目以待。” 沈杏初还想告诉她,自己选择不婚不育保平安,不是为了师父,甚至不是为了任何男人。 她就想做沈老板,想独自美丽,不想做某某太太。 不过话不投机半句多,想必梁月华听不懂、不理解,保不齐还会反唇相讥,便是作罢。 见她还不死心,拉着她,出了屋子,同她道: “你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梁月华料她没那么疯狂,不会因为三言两语拌嘴,就害死自己。 来都来了,也没什么不敢去的,起身跟她一并出了门。 但见沈杏初低头,跟一小师弟耳语了几句,不多时,就见一容貌清丽的女子,从外头走了过来。 “难得跟你师父多睡会儿,大早上扰人清梦。”温银妮十分不拘小节,边走边绾发。 走到沈杏初跟前,就听沈杏初恭恭敬敬、甜滋滋地唤了一声: “师娘。” 惊得梁月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十分怀疑自己走了许久的路,神志不清了,耳朵里塞鸡毛了。 “师娘,这是梁家小姐的四妹妹,梁月华。”沈杏初介绍完,便是退到了一边。 将这块烫手的山芋,推给了温银妮,自己也是扮演起了老好人。 免得产生龃龉,师父怪罪下人,也好有人顶罪。 “什么师娘?章锡成娶妻了?”梁月华讶然道。
第247章 他们缘分已尽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与锡成情投意合,怎么就不能成亲了?”温银妮抱着手臂,娉婷袅娜地走过来。 一副看傻子的神情,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 “锡成年龄不小了,我也不是几岁童养媳。再者说,就算我年龄小,一个愿意娶,一个愿意嫁,你情我愿,关你们这些妖魔鬼怪什么事?” “他这样做,对得起我姐么?”梁月华实在想不通,只替姐姐难过。 “她给别的男人生孩子的时候,给别的男人睡的时候,想过他么?”温银妮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 “我姐姐不是自愿的,她也一直都在很努力的离婚,你不知道她付出了多少。”算了,梁月华不想再说了,只觉自己白跑一趟。 是呀,是她太傻了。打从章锡成在战乱中,抛下姐姐,独自跑了,就该知道他不可靠,他们俩缘分已尽。 “我管她付出多少?她若真有道德,祸害完夫家就得了。别学人家当小三,插足别人家庭。我谢谢她了。”温银妮向上拢了拢披肩,睥睨道: “要是真没脸没皮,缺德带冒烟,也别再鼓吹自己是什么大善人了,免得让人笑掉大牙。老话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有破坏别人婚姻的善人么?” “我姐付出了那么多,甚至当初这个孩子,都打算舍弃了。她是被姐夫捉回帅府的,她也是身不由己。不是她水性杨花,两面三刀,而是形势所逼,造化弄人啊。”梁月华自言自语道。 见没人听,也没人理会自己。 她不想再自取其辱了,失意地离开了戏班子。 章锡成晚些时候过来,听闻梁月华造访的事,还是迟了一步,她已经离开了。 眉间已有些不悦,本不是喜形于色的人。在梨园行久了,跟一众达官贵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回来,更不是窝里横,跟家人发脾气的性子。 心底仅存的那一片净土,赤子之心,只给阿月留着。 尽可能收敛着情绪,还是被温银妮看出来了。 “怎么?娶我不甘心啊。” 温银妮也是大小姐的脾气,从小长大,只有别人宠着她的份儿,她还没惯着过谁。 “章锡成,我告诉你,别给我脸色看。原本你就该在我们温家当赘婿的,我怕你过不了寄人篱下的日子,跟着你颠沛流离,远嫁到沪上。你别不识好歹。当时要不是我们梁家收留,你现在早死在北疆的战乱里了。” “谢谢。你从前两天提醒我一次,现在一天提醒我十次,我记住了。”章锡成语气淡漠,没有愤怒,更不可能有任何委曲求全。 只是偶尔会觉得可悲,他跟阿月两个人,为什么要为名所累。 他就做那个鸮鸟生翼的负心汉,阿月也不要去做什么怀瑾握瑜的好人,两个人自由自在的,不被包括道德在内的、舆论、孩子、家庭、责任……任何束缚,谈一场坏人与坏人之间的爱情。 “我现在比较平静,可以包容你一些。但我保不齐自己哪天受了刺激,就恩义两全都不讲,想怎样就怎样。” 就像当初将戏班子扔给沈杏初一样,连他的根基都不要,婚姻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说罢,拂袖而去。 温银妮被他气得红了眼圈,握着沈杏初的手,指着他背影,啜泣道: “他凭什么?当初在北疆被流弹误伤,要不是我给他医治,他现在哪儿还有命在。” “师娘消消气,男人要哄,不能呛。你当初既然选择了嫁给我师父,而不是一个能跪舔你的,就得接受他的冷冰冰和喜怒无常。毕竟当初又不是他哄骗你,骗到手就变脸。他一直没有改变呀。”沈杏初连忙替她抚着背,在中间当着和事佬,轻哄着: “不过我师父原本不这样冷漠,他也是让姓梁的那寡妇,折腾狠了。其实你想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自己都很难从任性,变得伏低做小,又哪儿能指望他,自由恋爱的时候都不哄你,结了婚就开始疼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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