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快走,火车要开走了!”双雁站在月台上,用力向她挥着手。 张大嘴巴笑,眼泪却流到了口中。 “大帅只是为了留住你,让你没有指望,才当甩手掌柜,以为他不可靠。其实他带孩子很上心的,你放心吧!” 梁月盈摆了摆手,随即头也不回地上了火车,透过窗户,看这座城市,渐行渐远。 路上走了两三日,抵达沪上时,要比江北热上许多,虽然夜半,空气中都是暖风。 梁月盈拎着箱子,忍受着饥肠辘辘,脚上的小皮靴磨损得厉害,好在是从前宋世山、从俄国进口的上等洋货,耐磨,还不至于露出脚趾头。 她舔了舔干涩、泛起死皮的唇瓣,一路风尘,也没能消减恶露分毫,依旧疯狂流淌,比月信时的血还要迅猛。 她低头自嘲的笑了,自己就是医者,不知经期需要多休息,她还在流血不止的时候,长途跋涉。 不需要特意打探,只肖稍稍一问,就得知章家班今夜在何处贴戏。
第276章 树小房新当不古,住家必是内务府 她原本也只是想过去碰碰运气,私心想着,若章锡成不在,暂时在客栈下榻,洗个澡、休息一晚,明早再询问他的戏班子和住所,总能找得到。 哪怕他暂时不在沪上,去了别地儿跑码头,也可以打电话联系。最困难的离开帅府,她都已经做到了,余下的,办法总比困难多。 才一走进戏园子,就被经理拦下了: “小姐,蹭戏听,请靠边站站。别挡了达官贵人,给章家班送礼的路。” 大抵是看她形容憔悴,难掩姣好面容。衣衫因走了太多路,而显得皱皱巴巴,却可见质地上乘、价值不菲。 即便自动将人分成三六九等,还是不敢狗眼看人低。 “章锡成今夜在这里贴戏么?”梁月盈无视了他的态度,既然有求于人,就不能装成大爷的样子,本来平时也不是好出风头的性子。 “不在,今夜只有章家班在此贴戏。”经理道。 梁月盈有些失望,还是打探了一句: “先生可知章老板的私宅,设在何处?” 许久未回沪上,又经历这么多的事,几乎快要将家乡忘干净了。 知晓从前章家班的房舍,而后章锡成搬了几次家,没有告知新地址,如今已经不晓得了。 她也能理解他,书信来往多有不便。他喜好清净,万一一来一往,暴漏了私宅位置,又会被打扰。搬家辛苦,再度迁徙,还得再告诉她新地址。反反复复,重复无用功。 “你是他什么人啊?”经理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通身富贵,看着不像狂热的戏迷。 感慨了两句:“现在这人啊,都疯了。夜上海到处都是靡靡之音,这流行歌曲兴起,也没动摇京剧的位置。见天儿来找章老板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对这人心不古的世道,摇了摇头: “要是爷们,也就罢了。有钱有势的纨绔,几块金条砸下去,也能跟章老板说上两句话。想不到现在的小姐都这么疯狂,一点不顾体面,抛头露面就算了,还追汉子追到人家门口来。” 梁月盈朝里张望,看见不少女戏迷的倩影,这是从前不曾有的。 以前戏园子规定,只有男人才能听戏。随着逊清消亡,男女平等才算兴起了一点苗头。 却也没有反驳,只说:“我是他朋友。” 她不是过来捧角儿的,也不理解,凭什么纨绔可以捧角儿,小姐就不能? 她喜欢锡成,倒不会在这种地方,乱吃飞醋。喜欢他的女戏迷越多,反倒证明自己有眼光,所有人都喜欢的章老板,喜欢她。 若戏迷真对半劈,只留下老爷、先生们,辜负了章家班的国粹艺术,也耽误章锡成日进斗金。 “不太可能吧?你若真是他朋友,会没有书信往来,连他住在哪儿都不知道?”经理狐疑地看着她,守口如瓶道: “来之前,就没发封电报,问问地址?我是不信,我也不会告诉你。谁知道是不是狂热的戏迷,假扮自己云淡风轻。回头又跑到章老板私宅,脱光了衣裳,躺地上,以求亲近芳泽。” 这种事又不是没人干过,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经理吃过这亏,绝不肯再上当一次: “回头章老板要是知道,我把他地址透漏了出去。找我算账倒是不要紧,因此跟我们东家绝交,再不来这贴戏了,我们东家可是损失了一个亿。回头不把我皮剥了,也得把我辞退。丢了饭碗,我们全家老小吃什么?” 再者说,经理也不知道章锡成住哪儿。章老板行踪诡秘,很懂得保护自己,一般神龙见首不见尾。 他没那偷窥的癖好,不爱瞎打听,虽说打听了,也未必打听得到。直接问,章锡成更不会说,倒是不会直接表达反感,搪塞过去,心下奇怪就是了。 像章锡成这样,在风月场上,浸染多年的老狐狸,这点人情世故还是懂得。 梁月盈不再强求,只立在街角,静静的等着。 直到落日西沉,好戏散场后,沈杏初又陪着金主爸爸们把酒言欢,应酬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从戏园子后台走出来。 “沈老板今儿也返场真卖力气。”一肥头大耳的商贾走出来,拥着她纤细的腰肢,一双粗手,不断在她身上揩油。 沈杏初不知是这样的应酬多了,已然麻木;还是今儿这位客人不敢得罪。哪怕师父回来了,还搞擦边那一套。 娇笑着主动走过去,替这地主老财拉开了车门: “秦爷您多捧场,就是累死我也值。” “能得此佳人亲自伺候一回,花再多金条,我也愿意啊。”秦爷一只脚迈进车里,随后将肥硕的身子,也一并渡了进去。 “我哪儿舍得把你累死。就算出力,也别在台上。得空我叫人接你去私馆,也给我一次为沈老板出力的机会。” 沈杏初抽回了手,因笑道: “行呀,我这只水仙花万年不结亲,拖得年龄都大了,不就是为着秦爷么?” “花开堪折直须折,那我就折你在手中?秦爷瞪圆了眼睛,转瞬才恢复常态。” “行啊,你要嫁,我就娶。家里那残花败柳,瞅着比我娘年纪都大。我正想休了呢。” 笑起来,满脸横肉纵横跳跃,将眼睛挤得更显小了: “不过休妻这事,得从长计议。你先做妾,不急哈。等我安顿好了家里,就来接你。” “去去去,只怕秦爷忙完,我也人老珠黄了。到时候,就又该像嫌弃你老婆一样,轮到嫌弃我了。男人呀,就没一个好东西。”沈杏初拎起帕子,掩住口,一阵笑声朗朗。 “人都说,树小房新当不古,住家必是内务府;话大礼多动钱急,此人必是外八旗。你这小浪蹄子,爷往你身上砸多少钱,也是甘心。”随着车门合上,秦爷已一路扬长而去。 沈杏初抹了一把嘴巴,仿佛方才刚被他强吻过,瞧见了依在门口的梁月盈,还当自己看错了。 “你怎么阴魂不散?” 梁月盈没同她解释,是章锡成让自己来的。因着自己若不同意,除了阎王,月老和财神,都不能让她挪动半步。 只问:“能否告知,锡成这会儿在哪里?”
第277章 将军有剑,不斩苍蝇 沈杏初丝毫不顾及,她昔年对师父的搭救之恩,抱着手臂,冷冷道: “我不知道。” 又不是从前在她面前,卑躬屈膝时的样子了。 将军有剑,不斩苍蝇,梁月盈没跟她浪费口舌,免得影响心情,只点了点头: “好。” 随即离开了戏园子门前,抿了抿唇,拦了辆黄包车,一路往客栈走去。 沈杏初看着她的背影,因为震惊和愤怒,而身体不住地哆嗦,“啐”道: “想什么呢?我若是再让你害我师父,我就对不起他的栽培之恩。” 嘴上这样说,心底还是忐忑。若是让师父知晓,梁小姐过来问路,在自己这吃了闭门羹,恐将她赶出去,都有可能。 可她还是很快稳了稳心神,自欺欺人道: “我是为了师父着想,又不是为着我自己。就算师父不理解,我问心无愧,也认了。” 只是若被逐出师门,丧失了赚钱渠道,确实难办。 师父是蛋糕,她就是蛋糕上的樱桃。可以独当一面,作为车厘子,售卖个好价钱,不必跟蛋糕绑在一起。又恐戏园子东家顾及师父,不会舍弃满汉全席,冒着得罪师父的风险,请自己这个可有可无的人。 “罢了,大不了以后不能靠唱戏赚钱,只当爱好。整天被人搂搂抱抱,我也腻了。” 她掐着自己胳膊,强迫自己镇定。在戏班子里多年苦熬,结果成了票友,到底是辜负了。 而跟师父恩断义绝,终究是心痛不忍。 “从小就登台,这么多年攒下来的银钱,余生天天晒太阳,也够花了,就怕通货膨胀。”沈杏初琢磨着,还是得多购置些房产,投资债券。 又怕天天战乱,哪天一个炮弹打过来,直接改朝换代。那她这些不动产,也白累积了,还得半生飘零。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人算不如天算。” 沈杏初心底挣扎的厉害,还是狠了狠心,同一并出来、跟在身后的师弟,切切察察: “去,撺掇师父,务必让他离开沪上,随便去哪个地方游山玩水。” 小师弟面露难色:“师姐,我可不敢。您要是真为师父好,不是应该成全他么?” “为他好?不要为自己好么!”沈杏初脸上闪过一瞬间不悦: “就算师父自己想选择飞蛾扑火,可他若真死了,对咱们有什么好处,你能忍心?” “师姐,那梁小姐也不是瘟疫,没那么可怕吧!她害死师父,只是小概率事件。虽说以前师父受她牵连,那师父乐意,谁也管不着。”小师弟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对师姐的话,却是不敢苟同: “千金难买师父乐意。要去,你去吧。我充其量不反对,不提前跟师父通风报信,事情败露后,不出卖你。” 小师弟自认仁至义尽了,沈杏初还是撇了撇嘴,恨铁不成钢道: “狗肉进不了大上海!” 梁月盈寻了客栈下榻,随手买了些果子充饥。 跟土皇帝的御膳房没法比,好在她不是挑食的人。 整理好箱子后,便拿了换洗的衣物,去公共澡堂洗澡。 倒不是舍不得住店的钱,只四国酒店,均被洋人和有钱有势的人,提前预订了出去。 尤其短暂的和平过后,江北和北疆才经历过战乱,战火即将烧到江南,银元成了纸片儿,生产生活停滞。 不再能行驶特权之后,只能像所有普通市民那样,过着最平凡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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