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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月盈被父亲说得哑口无言，不出力就没有话语权。 如今梁家易主，她再也回不去娘家了。 梁父见气氛尴尬，原也不愿跟女儿闹成这样样子，很快从桌子上拿出一封书信。 “这是前两日章锡成那孩子，写给你的书信。大抵是怕寄到江北，你收不到，就寄到我这来了。我一直悉心替你收着，没扔也没弄丢。” 梁月盈银牙轻咬下唇，半晌，还是将那封书信接过，道了声谢。 “阿月，老爷还是疼你的。替你藏着这封信，没有因为关心你而私自拆开，就是对你的尊重。”四姨太见老爷卖出了这个人情，也趁机说着饸络话： “不怕被宋世山知道，引来杀身之祸，你还有什么可埋怨的？我们为了这封信，等于是全家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梁月盈领了这份人情，却也得把实话跟他们说了： “我跟宋世山不一定过到哪一天，父亲若是怕我得罪他、连累全家，那我劝父亲还是早做打算。” “宋世山权倾朝野，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四姨太有些不理解，眼见大夫人刚死，自己苦尽甘来，就要陷入风雨飘摇，十分不痛快，道： “就算他对你不好，你就不能为了家人的幸福，牺牲你自己吗？” “不能。别说为了一个人，牺牲我自己，我不答应。就算为了一一座城，让我牺牲，我也不愿意。”梁月盈斩钉截铁的让她放弃这个主意，还是给父亲指了条明路： “所以父亲要想好，我还是劝你离开家乡，举家乔迁，移民海外。如果你赌宋世山不会殃及无辜，就继续留在沪上。如果你故土难离，豁出去了，那被他株连的时候，也不要怨天尤人。” 四姨太愤愤不平，还想再说什么，已被梁月盈一句话怼了回去： “借着大帅女婿，生意四通八达的时候，没感激自己配不配。大帅降罪，也不要埋怨，为什么倒霉的是你。” 四姨太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倒是梁老爷，又抽了一口烟袋锅，才摇了摇头，悲叹道： “我当初就不愿让你去攀龙附凤，谁让你自己这么有本事？不借这点权势，踏实本分的做生意。嫁给门当户对的公子，如今你夫妻离心，倒也不至于殃及娘家。” 这大概就是祸兮福所倚吧，权利和义务，一直都是对等的。 娘家已然没了自己位置，这一夜，梁月盈打算宿在了沪上旅馆。准备明日返程。 虽不情愿，可还是得回去。 纪尚月大抵是怕得罪她身后的权势，紧着追出来巴结： “二妹妹何必走得这样急，您的卧房已经叫人收拾好了，还跟从前老夫人活着的时候一样，你的院子永远留着，是没人敢动的。” 梁月盈看着这枚、跟庶母同流合污的棋子，终究什么也没说。 纪尚月看她深情阴晴不定，很怕宋大帅不向梁家发难，独独拿自己开刀，便开始卖惨： “我如今操持一大家子事，里里外外都要我打点。茶庄的承包，果园的修建，铺子的翻新，迎来送往，与世家结交。可能在婆母的葬礼上照顾不周，还请二妹妹谅解。” 纪尚月色愈恭、礼愈至，语气里带着歉意道： “也是我想把婆母的葬礼办得风风光光的，所以凡事亲力亲为，从纸人到送葬流程，一一过目，难免不能做到十全十美。” “母亲的葬礼，我没及时赶回操持，对沪上风俗疏于了解，让你费心了。”梁月盈这个不出力的，确实张不开嘴对她苛责更多，便施舍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夜空中不会有两个月亮，以后好好照顾父亲。” 说罢，没有留下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纪尚月得了便宜不忘卖乖，“二妹妹若是觉得我的名讳，冲撞了大帅夫人，我可以当场改名，您现在起，我现在就改。” 她不喜她这媚上欺下的奴隶嘴脸，大清已经亡了，哪儿还有娘娘给宫女赐名的封建残余。 回了旅馆，双雁点了台风，梁月盈才将锡成写给她的信摊开。 这么久杳无音信，当真有几分惦念。 “双雁，你帮我拆吧。我这人运气不好，我怕拆出他重病、身陷囹圄，不好的消息。” 如今她没了孩子，没了娘亲，只有爱人这惟一的念想，唯恐也没了。 “你没我这么倒霉，想必手气会好些。” 双雁不知小姐何时开始迷信了，从前是一向不信这些鬼神之说的。 随即替她拆开了信，摊开匆匆扫了一眼，才交给小姐，倒是没有偷看。 感叹道：“章老板这个字，是愈发精进了。” “他身处梨园行，不愿自甘堕落，总得哄着那些达官贵人、附庸风雅。”梁月盈想到他年幼失学，因着要投文人墨客所好，愣是坚持学了水墨画和书法，也是难得。 信笺开头，便是她的名字：[阿月，吾妻。] 双雁余光处瞥了一眼，立即大骂他不要脸：“这章老板是不是喝假酒了？” 梁月盈没应，只是自顾自地看了下去。 [上回冒失，没提前打招呼，就想带你离开，也是对于我们之间的感情，我过于自信。对不起。在我走后，他有没有为难你？都是我的错。我宁愿将报应都映在我身上，也不想让你受一点伤害。]
第125章 让她唱一晚的西厢记 [我在羊城很好，今时今日才明白，从前的风花雪月、纸醉金迷，不过虚度时光。若退后一步，是拥有山珍海味，那我宁愿留在这里，让十三亿同胞都有饭吃。] [若你选择宋世山，我祝你幸福。可你若不快乐，我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我是唯物主义者，唯有你，让我期盼来世。不管你何时回头，都能看见我在原地等你。] 梁月盈看到姐结尾的小字：[锡成敬上二小姐]，仿佛透过纸背，还能嗅到他昔日写信时的墨香。 耳边听双雁开口道：“小姐，婢子把这信拿去烧了吧。” “不。”梁月盈将信笺翻过来，看了眼后面的地址。 随即吩咐道：“去取笔墨纸砚来，我要给他回信。” 双雁一脸不可置信，“小姐，章老板又不是外人，这种时候了，跟他就不用保持回信礼仪了吧。” 估摸着章老板能理解，也不会怪她音信全无的。 “不是。”她若不愿意，谁能拿礼貌来道德绑架她。 她若想做，谁也阻止不了。 “是我，已经拒绝了他一次，不想再拒绝他第二次。” 双雁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上，虽是不情愿，可还是替小姐寻了信封和邮票。 “若是拒绝过他，换来这样的结果，不值当的付出，我就不会再抱有幻想了。” 梁月盈几乎没有一丝犹豫，便在纸上落下一排簪花小字： [章锡成，你要等我，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等我。迟到了两年的婚礼，我一定会给你。若你成亲，我就先杀了你老婆，再杀了你。] 随后，又将最后一句话划掉，改成了：[让你变成太监，没有人要你，再也离不开我。] 仿佛从前那个刁蛮大小姐，从未受过任何磋磨，在他面前，依旧可以任性娇气，因为他会惯着。 写罢将信折好，交给了双雁。 不知他接到这封书信时，会是怎样的神情，大概会会心一笑，然后满怀希望，等着他们重聚的那天。 她原不必加那一句，不需要有什么缺陷，就算他芝兰玉树，也离不开她。 双雁送走了信，她在国际旅馆里，怎么也睡不着。 干脆起身，在沪上的最后一夜，去了戏楼。 自章锡成走后，章家班却没改名，哪怕是沈杏初挑了大梁。 票不好买，经理也得给沪上名门望族一个面子，请她在戏中场时，去了工作人员才待得后台。 “昔日那场荒唐，兴许她并非草木，而是动了情，才愿意配合这场屈辱。”梁月盈在后台寻了座位，看着章锡成昔日用过的那些行头、戏箱，一时间百感交集。 “沈老板可不像对师父的话，唯命是从的人。章家班今日也未改名，八成是怀念师父在的时光吧。” “咱们国家的戏班子，总不能搞个洋名，叫朱丽叶戏班子。”双雁倒是不以为意： “我觉得沈老板还是有经商头脑的，她不改名，纯粹是想拿师父的金字招牌，继续日进斗金。” 毕竟提章老板，可比再贴十出《龙凤呈祥》都管用。哪怕时隔多年，梨园行也有他的传说。 “依我看，沈老板巴不得她师父早点走。以前师父拿大头，徒弟们只能喝汤。现在沈老板赚的盆满钵满，再根据自己心情好坏，给底下的师弟、师妹们，分点边角料。”双雁道。 梁月盈指腹覆上章锡成从前贴《珠帘寨》时，戴过的白三，不经意间浮起唇角： “我倒宁愿是这样。” 至少，这世上少一个承受相思之苦的人。 “小姐，您真是好性。您就不生气，原本这些银钱都该是你的，现在都便宜了别的女人。”双雁愤愤道。 “沈老板付出了全部，而我只在最初的时候，帮了锡成一点，就算梁家经商，也没这一本万利的买卖。”梁月盈道。 何况，她要的是人，不是他的钱。 “我已占了帅府的荣华富贵，哪儿能贪心不足。” “哪有荣华富贵给你占了？颠沛流离还差不多。”双雁忍不住碎碎念了句。 前头一场戏结束，锣鼓停了，沈杏初鞠躬下来，任由戏迷的喊声震天响，也没有回头，哪怕返场半刻钟。 人前笑靥如花，回了后台的那一刻，所有笑意顷刻间消失，一双眼睛透着疲倦，神情里是掩饰不住的厌烦。 “沈老板，一台好戏，怎么没唱完，就走了呢？”有军火商的公子，一早等在二层阁楼包厢，见她谢幕，就直接进了后台。 “陆公子，我今天很累了。”铜镜里，很快映衬出沈杏初那双强撑讨好式、媚笑的脸。 “别他娘的跟我装蒜，昨天你跟那洋人走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陆公子不光说，而且直接上来动起了手。 一把搂过她的肩，眼睛贼溜溜地在她身上瞄来瞄去，出言调戏道： “怎么？洋人会的花样多是吧？” 沈杏初没有一丝脸红，大概是被戏谑惯了，就提高了免疫力。 不敢推开他，只身体微微抗拒，呈一个不情愿的姿势，继续卸掉脸上油彩。 语气，已是软了下来： “陆公子，洋人不讲理，咱们自己人也不讲理？我今儿来了月信，实在不方便。” “是吗？除非让我看看，不然我不信。”陆公子不顾后台熙熙攘攘的人，似棒槌般的手，已是不安分起来。 口中叫嚣道：“你不知爷等你多久了，要是你在公馆给我唱一晚上的杜丽娘，让老子给洋人当狗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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