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忆方才陈醉的行为,又想到国外的华人餐厅中,那些举着手机对着小笼包师傅疯狂录视频的外国人,想着想着就笑出声来。 陈醉抬眼看他,秦枫调整表情,把菜单递过去,“看看吃什么。” “招牌鲜肉馄饨吧。” 陈醉指了指菜单,“这个字念什么?” “柴爿,和‘盘子’的‘盘’一个读音。” 秦枫说,“就是柴火的意思,上海从很早开始就叫柴火烧的馄饨是‘柴爿馄饨’,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它是从安徽传来的。” 陈醉点头,默默听着,用手在桌上写了一遍这个字。 “你有没有忌口。” 秦枫问。 “没有。” 陈醉摇头。 秦枫挑挑眉,对于这个答案不予置评,心想要不要把抹茶生巧拿出来说说,又觉得兴许这人已经把那件事忘了。于是他忍住没开口,点了一份炸猪排和两样小菜。 再抬眼时看到陈醉在认真看墙上贴着的简介,也不知道读不读得懂。 “以前柴爿馄饨的摊子是这样的吗?” 陈醉想到了那篇推荐文下面的评论,对大家说的“童年回忆”很感兴趣。 秦枫目光放在照片上,又好像正望着很远的地方,“最早期是卖馄饨的人挑着扁担,左边是炉子和柴火,右边放着食材,但这太古早了,基本没人见过。” “后来是推着车,再后来有支着摊子的小铺。到现在连流动摊铺都不容易见了,许多年轻人都没机会尝过。” 秦枫三言两语普及了柴爿馄饨的发展史,抽空给陈醉倒了茶水,“这间店铺也是这几年才开的,难得还是以前的味道。” 陈醉捧着杯子,缓缓喝了口茶,说:“你对柴爿馄饨很了解。” 不过秦枫说过,他是这里的常客。他大概也是拥有“童年记忆”的那批人,所以才会对柴爿馄饨这么有情节。 可她接下来却听到预想之外的答案。 “以前我爸爸就是做柴爿馄饨的。” 秦枫喝了口茶水,继续说,“小时候他推车带着我,春夏秋冬都出摊,我从刚记事就跟着他满街跑。” “这样。” 陈醉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反应很是淡然,半晌后说,“那你小时候每天都会吃到这个馄饨。” 秦枫看向陈醉,笑笑说:“是啊,吃腻了就吃面条,不过汤都是一个味道。” “嗯。” 陈醉应声,试着代入了一下。不过她在厨房工作,每天接触的也是同样的味道,一个味道连吃好几年。 “有天我实在吃烦了,发誓这辈子都不再吃这个东西。” 秦枫顿了顿,之后自嘲似的轻笑了下,“后来我爸去世了,我确实再也吃不到他做的小馄饨了。” 夜晚,店铺内透进凉风,在不算喧闹的座位上,能隐隐听到后厨柴火劈里啪啦的响声。包馄饨的师傅手上动作不停,他们聊着天,偶尔说笑一两句,这一幕每天都会上演。 秦枫爸爸当年也是这样吗?带着孩子每天推车出摊,卖着自己包的小馄饨,春夏秋冬日复一日循环。 陈醉看向对面的人,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她不擅长共情,只能从此刻秦枫的表情和话语间感受他的情绪。平时一刻都不闲着的桃花眼没有弧度,说话声音像灌了铅末,听起来很沉,刚刚又提到了去世的父亲,所以他应当是难过的吧。 陈醉桌下的手轻轻攥了攥,终于想出了一个回应。 “你现在想吃,随时都可以吃到。” 这话说完后,浑身上下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让她极其不适应。 秦枫像是察觉到了陈醉的僵硬,眉眼弯了一下,“你现在是在安慰我吗?” 原来她这算是安慰。 还没等沉醉适应这种感觉,对面的人分秒间恢复了以往神色。他翘着唇角,亮着眼睛看她,像一只正在撒娇的柔弱狐狸,让人警惕又心软。 “我爸爸在我小学时候就去世了,他走后馄饨摊子也没了。” 陷入回忆的人,在这时忽然故作悲伤地叹了口气,“现在想想,我还真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生活了二十多年呢。” 这话本该博得更多同情,可听到陈醉耳朵里却没掀起浪花,甚至适得其反。 再会撒娇的狐狸也是狐狸,果然她还是不适合安慰哺乳动物。 “馄饨来了——” 店家适时出现,冒着热气的馄饨上桌,陈醉松了一口气。 盯着那碗小馄饨看了几秒,她递了把勺子过去。 “趁热吃吧。”
第9章 第六道菜 柴爿馄饨(二) 骨汤浓郁,香气绕上屋顶,特别手法包制的馄饨在下锅后鼓起泡泡,表皮透着光亮,质地柔软得像要在汤汁中融化开来。 陈醉迫不及待将小馄饨送到嘴里,一连吃了几颗,再喝一口骨汤,舒适惬意顺着血液涌遍全身。 馄饨入口丝滑,馅料咸淡合适,能吃出淡淡的葱香,和飘在骨汤表面的翠绿葱花相得益彰。 看着面前人满足放松的神情,秦枫脑中跳跃的弦悄然回归原位。 从陈醉几分钟前的反应来看,他知道是自己心急了。本以为这“卖惨”开场白不会出错,没想到还真有人不买账。 对于秦枫来说,陈醉是难解的字谜,好奇心和胜负欲让他急迫地想要将谜底一探究竟。可每当有答案呼之欲出,又被硬生生撕了草稿纸,强迫他重新清零。 还真是难办啊。 · 陈醉吃饭速度很快,像工作时一样不拖泥带水,她给两人又添了些茶水,听到秦枫说话。 “怎么样,还满意吗,chef?” “很好吃。” 陈醉点头,对视间秦枫再次感受到她眼中的光亮。 他神情柔和下来,把面前的盘子往前推了推,“尝尝这个,炸猪排也很不错。对了,你吃能辣吧?” “可以。” 陈醉回答着,已经夹了一块,伸向旁边的酱碟,“这是什么,是蘸这个吃吗?” “辣椒油。这也是标准搭配,就像……” 秦枫思索片刻,举了一个例子,“就像法餐中的鹅肝酱和橙子酱。” 陈醉瞬间 get 到了这个形容,很轻地笑了一下。她吃完一块猪排,又喝了两口馄饨汤。眼看碗里馄饨所剩无几,她抬头问秦枫:“你还能再吃下半碗吗?” 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的零星渴望,秦枫胸口像被幼猫的肉垫轻挠了一下,明明这人是冷血动物才对。 “再点一碗你自己吃不下吗?” 陈醉摇头,秦枫笑着说,“那我们再点一碗,我跟你 share。” “好啊,谢谢。” 陈醉对上他的眼睛,也笑了下。 下一碗馄饨端上来,店家贴心地把它直接分成两碗,陈醉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 秦枫以为他只是想留个纪念,或者发社交平台,结果这人过了几分钟后对着手机笑起来。她没动勺子,好像此时聊天更重要。 秦枫眉间微动,装作语气不经意地问:“和谁聊得这么开心呢。” “小年。” 陈醉没抬眼,毫不避讳地说,“他不平衡,说我们出来吃宵夜不带他。” “这样啊。” 秦枫挑眉,神色缓和下来,笑了笑,“他今天走得早,和他说下次再带他来。” “嗯。” 陈醉随意应声,继续敲点屏幕。 秦枫惬意喝汤,忽而开口:“单看你和小年的性格,不觉得你们能是这么亲近的关系。” 陈醉手上的动作停住,思索几秒,赞同说:“我本来也没想到。” 提出问题的人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所以着实愣了下。 “那你们一开始是怎么玩到一起去的?” 秦枫问。 陈醉想了想,回答:“因为他很黏人。” 这确实是他们最先亲近的原因。那一届班里就两个华人,初小年法语不好,就跟着陈醉屁股后面转。起初她认为初小年只是单纯想找个无沟通障碍的中国人带着他,后来才慢慢发现,他是真的把自己当朋友。 “哦,是吗……” 秦枫对“黏人”两个字感兴趣,他拖长尾音,翘了翘唇角,“原来你喜欢黏人的啊?” “不喜欢。” 几乎是脱口而出,连眼睛都没抬。 陈醉不喜欢黏人的是真的,之前每次结束 friends with benefit 的关系都是因为对方太黏人。可仔细想想,初小年确实是她生命中的独特存在。 起初在学校每次见她就热情招手,主动凑过来。后来直接登门,甚至失恋酗酒后还赖在陈醉家的沙发上不肯走。 这样看来,初小年是应当给她多付点工资的。 两人没再继续之前的话题,随意聊了些其他好吃的当地美食。酒足饭饱,秦枫起身去付款,走出小店后陈醉问他:“不是说好了我请客。” 国内人办事讲究这个,秦枫这周帮后厨解决了食材问题,她应当主动些,可看到这人已经把付款码亮了出来,她就不想再推拉。 可秦枫却不记得这回事,“什么时候说好你请客了?” “不是那天你说的吗?你帮了我忙,我陪你吃馄饨。” “是啊。” 秦枫笑笑,忽而微微欠身,说,“只是让你陪我而已。” 微凉的气流打在陈醉耳侧,黑咖啡混着烟草的味道跟着钻进陈醉鼻腔,某些奇妙的化学反应又在身体横空而生。 她胸腔微颤几下,往左侧挪了一步,“这样。” 说完就不再客气,反正这顿也不是什么大餐。 “哎,小心点。” 路边有车驶过,秦枫把陈醉拉到自己身前,两人身体碰到一起,“你怎么躲我躲到马路上了。” 他语气带笑,没计较陈醉对自己的疏远,也没放开她。两人就这样保持着暧昧的距离走回停车场,陈醉低头看了看搭在自己腕间的手,没有抽回。 想来之前定下“公私分明”的合作关系也屡次越界,那两次的吻、上次把人带回酒店,成年人总是对自己的欲望心知肚明。如同现在,秦枫的手握得很轻,陈醉分明轻轻施力就可以挣脱,但仍任由他牵着。 此刻的她必须承认,她的身体喜欢秦枫的触碰,甚至是渴望。合拍的床伴以同事的关系相处,确实有种食髓知味后的遗憾。 “还是送你回酒店?” “嗯。” “房子找得怎么样了?” 秦枫开车,随口问她,“回来都两三周了,总不能一直住酒店吧?” 陈醉舒服地倚在座位上,说:“看到一个还不错的,明天去看房。” 秦枫抬眉,侧脸看过去,“那需要我这个本地人陪你去参谋参谋吗?” “不用。” 陈醉淡淡回答,“小年陪我去。” “哦,是吗?” 仍旧是上扬的语气,眸色却暗了暗,可惜路灯光亮太浅,没人能够察觉。 车内环境密闭,夜晚把这份静谧无限放大,甚至能听到陈醉浅浅的呼吸声。旁边人手机震动的声音响了一下,秦枫接着开口,“房子离餐厅近吗?” “还可以。” 陈醉报了一个位置,说,“步行二十分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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