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津元边听边笑,好无聊好琐碎的日常,在这种时候、在这样的环境下,听起来却令人向往。她忽然想起之前吴平惠和她抱怨,说她都不和自己聊工作聊生活,梁津元当时回她说没什么有意思的事。 有的,有很多有意思的。 比如院长在时,一到点大家就关上电脑离开,生怕被他拉着加班;比如许敏总是一边开会,一边在小群里反驳院长的每一句话;比如陈默不仅收集儿童套餐的玩具,还给每个都起了名字……梁津元多希望留给她的时间能再多一点,让她把这些细细地讲给吴平惠听。 陈默讲完了,梁津元也吃完了。他最后提醒道:“我晚上睡觉不关手机的,也不开免打扰模式,你睡不着了随时找我聊天。” 梁津元说好,但终究没给他打过去。因为她怕吴平惠晚上有什么情况找不到她。 第二天手术,吴平惠一直排到下午才进手术室。等待的过程无比煎熬,梁津元坐立难安,又不敢看她,只能四处张望着。 吴平惠问:“我那天说的话你记得吗?” “什么话?” “我和你交代的那些。” “……不记得。” 于是吴平惠看着床头点滴发呆,梁津元看着窗户上的光斑发呆。两人各自沉默着,直到她被推进手术室。 梁津元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想起她进去前又改口说“没什么大事,不用怕”,她们俩就是这样,都害怕时,只要其中一个人更害怕,另一个人就主动勇敢起来;都生气时,只要其中一个人更生气,另一个就态度缓和…… 别的母女之间也是这样吗?梁津元不知道,总之她和吴平惠永远做不了一对平等交流的母女,两人都较着劲要要赢过一头才算满意。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很小的时候,她是吴平惠的跟屁虫;稍大一点,她开始通晓所谓的人情世故,或许就是从那时起,她觉得吴平惠懦弱,缺少书里教的那种勇敢与果断。梁津元站在理论的制高点审判她的行为,并尝试“拯救”她,要她与过去的生活切割。待发现这种“拯救”毫无效果时,又感到失望,于是只想远离。 梁津元从前觉得,生活就是在苹果与草莓选择,她不喜欢苹果,理所当然要选草莓。后来她才知道,生活是在苹果与苹果之间选择,只不过吴平惠选的和她选的,不是同一个苹果。 她们注定要分道扬镳,但她们又是从同一具身体里剥离开的。 手术室的红灯幽幽,梁津元无力地靠着椅背,光是想这些就让她不堪重负,已经没更多的精力去想手术的事,更不敢想那最糟糕的结果。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又冒出更多想法。她想,无论是怎样的结果,她以后再也不和吴平惠吵了,人生拢共才这么长,好好说话也不是什么难事。也不和她较劲了,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尽量满足就是……没两分钟又换个想法,不就是癌症嘛,医疗手段如此发达,哪有想的那么恐怖,再说了,也不一定就是癌症,结果没出来前,翻盘也不是没可能…… 就在她这么恍恍然的胡思乱想中,手术结束了,比预想中要快,梁津元腾一下站起来,心中隐约高兴,时间短,是不是说明之前是虚惊一场? 第二天,医生来查房,明确告诉他们,穿刺和术中病理都是良性!当天就可以出院! 至此,梁津元终于松了一口气,心头坠物丢到一边。 中午,她去吃医院附近的麻辣烫。来的第一天就注意到这家店了,隔着玻璃门看到里面各色食材,上下三层摆得满满当当。 梁津元每样拿了一个,和老板说要加麻加辣加麻酱,又跑到小料台,每样挖一勺,调出一碗说不出滋味的蘸料。 她喜滋滋地拍了照片发给邱一宁,配文道:我一个人点了四十,旁边大哥才点了二十。 邱一宁:好吃吗?能列入下次旅游的必吃 list 吗? 她又给陈默发去同样的文字和图片。 陈默回:大哥不太行啊。 梁津元哈哈大笑。 旁边大哥问她笑什么,她说,笑虚惊一场。
第27章 土匪与小人 出院后第二周,吴平惠的大病理结果出来,梁津元彻底放心。 过去的一个月,像过山车似的,最担心时有种天之将塌的错觉,最舒心时也不过是踏实吃了顿饭。现在好了,一切终于结束,但这也意味着她终于有时间、有心思去做别的考题。 头一件便是 offer 黄了。 吴平惠刚出院,梁津元也不可能立马甩手离开。她问 hr 能否推迟入职的时间,对方委婉地说这个岗位急招,如果无法按时到岗,他们就要考虑其他求职者了。梁津元只能表示理解。 这个电话大概被吴平惠听见了,因为她挂了电话进房间时,门是虚掩着的,拖鞋也凌乱地摆在床边。 两人闲扯几句,吴平惠忽然说:“以后就在家工作吧。” 梁津元手上动作一顿,又听她继续道:“给你买辆车,有了车,你来回也方便。” 你进我进,你退我退,母女相处常态罢了。梁津元想,这算什么?算作她留在家的补偿吗? 她固执道:“我不要。” “不用你出钱,为什么不要?” “我上班就那点路,用不着开车。” 然后,吴平惠就摆出了梁津元最讨厌的那副神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难道想一辈子在镇上上班吗?” 当然不想,但此刻她更不想看到这个略带嘲讽的眼神。梁津元顺口说道:“那我回上海。” 吴平惠音调立马高起来:“上海有什么好?你怎么就是不想留在家里?” 梁津元反问:“家里又有什么好呢?” 她拍拍被子:“行,反正我现在也没事了,你想走就走,随便你。” 梁津元当然不会说好,她现在情绪有点激动,而情绪激动时不宜做决定,最近的一个例子就是,她在手术室外痛下决心“悔过”的那些,大概只维持了三天。生病只能短暂地缓和母女关系,顶多从 50 分变成 70 分,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走,还是留,经此一事,她的确要重新想想,不仅为她自己,为吴平惠,也为梁自强。 这就不得不说到第二件事了。 吴平惠刚入院时,他们都做了最坏的打算。有一天,梁自强把她拉到角落里,和她商量:“你妈要是情况不好需要用钱,你先垫一垫。” 梁津元第一反应是他有事瞒着自己:“可以,但是家里的钱呢?” 梁自强顾左右而言他,最后才说:“她把存票藏起来了。” “为什么藏起来?” “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 梁自强摆摆手就要走,梁津元拉住他:“你把钱花哪儿了?” “我没花。” “那钱呢?” 他这才半遮半掩地说:“武元出事的时候,你大伯实在凑不到钱了,我就私下借了点给他,被你妈知道了……” 好了,所有的一切都串起来了。他的闭口不谈、他一反常态坚持上班,还有他和吴平惠的吵架……这下都说得通了。 梁津元气极反笑:“梁武元是你侄子,还是你儿子啊?” 她想买车的时候,梁自强说她显摆;梁武元亏了钱,他偷偷摸摸也要借钱。梁津元真庆幸眼下是吴平惠的健康更重要,才使得她没空继续深思这件事。 梁自强也很委屈:“你这孩子怎么不懂呢?你大伯是我哥哥,我怎么能不管?再说我们以后要是不在了,你也就剩武元能走动走动。” 梁自强不明白,为什么吴平惠和梁津元就是不能理解他和自己哥哥之间的亲情;同样,吴平惠和梁津元也不明白,为什么梁自强永远体会不到那一家对她们俩来说,曾意味着怎样的委屈。 这件事可以理解,却难以接受。就像一根刺,说疼其实并没有特别疼,但也结结实实留下了伤口。 梁津元很累。 这一个月,她被拉回了真实的生活中,那是个满地鸡毛,一团乱麻的世界。只要你不知道不在意,它便和你相安无事;但你越是试图理解或是解决它,它就越是横生枝节,从每一个你意想不到的角落里。 她能量告急,迫不及待想回小镇。 * 节后第一天,照例团建聚餐。 包厢门口,本该明天才回来的人此刻却朝陈默迎面走来,他不自觉停下脚步,站在门口等她走近。院长还在里面招呼着大家,梁津元看陈默一眼,正要进去,就感觉有人在背后拽了下衣角,她心领神会,磨磨蹭蹭留到最后。 陈默后退一步,梁津元也贴着墙,站到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 他这才低声问:“不是说明天回来?” “今天刚好有顺风车。” “怎么没和我说?” 梁津元狡黠一笑:“surprise!” 陈默也弯了弯嘴角,好长的一个月,终于结束了!现在就想抱她,又顾忌着在外面,只好克制地握了下她的手。 梁津元的大拇指蹭蹭他的手背,小声道:“有人。” “就一会儿。” 喧闹的走廊,寂静的角落,两人对望着,心如擂鼓,面似平镜,不用言语,也能解读此刻心境。 直到包厢里传来许敏的声音:“津元呢?津元去哪儿了?” 两人警觉地松开手,陈默往走廊深处走了几步,梁津元边理头发边转身,不料和服务员撞到一起,汤水洒了满身,倒没烫着,只是油腻腻的浑身难受。 包厢里外都有人围过来,问长问短。她手忙脚乱,一边要回答,一边还要想办法清理。最后不知道从哪里接过一件外套披上,才挡住了尴尬。 饭是吃不成了,刚好借口换衣服提前回家。 陈默一晚上心不在焉,直到火急火燎地回家见到梁津元。 她只穿了件单薄的吊带裙,坐在藤席上拆快递。陈默把打包盒放在餐桌上:“你吃了没?我给你带了点。” “先放着吧,现在不想吃。” 她头也不抬,从包装袋里拆出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几件奇形怪状的衣服、一卷印着单词的卫生纸、一个瘪嘴青蛙摆件、一对芭比娃娃对讲机…… 陈默蹲下,逐一拿起来看看,又皱着眉放下。他欲言又止,仔细斟酌措辞:“怎么想起来买这些东西?” 梁津元知道他言外之意是什么,解释道:“我妈住院那会儿我压力大,买一买当作发泄。”她给了自己 200 块的额度,专门用来买这些华而不jojo实但有趣的怪东西。 她把卷纸塞给陈默:“这个给你,提醒你珍惜时间,好好学习。”又给他一个对讲机:“还有这个,以后我们就用它联系。” 陈默拿起对讲机:“土豆土豆,我是芋头,你能听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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