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没说话,打了个哈欠。梁津元装看不见:“你不困正好,我们来聊天吧。” 他这下有话要说了:“现在是凌晨两点。” 梁津元也不说话,翻出两人的聊天记录,点开他之前发的一条语音:我晚上睡觉不关手机的,也不开免打扰模式,你睡不着了随时找我聊天。 …… 但陈默还是争取了一下,问能不能躺着聊。梁津元当然驳回,是聊天,又不是催眠,躺着不像话。 她盘腿坐好:“我想和你聊一聊我妈。” 陈默说:“好。” 梁津元又说:“请你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不要带任何情感和滤镜地听我说。” 陈默捏了捏眉心:“行。开始吧。” 从哪里开始说呢?梁津元想了想,决定从最开始说起。 “我妈算是全职主妇,从我有记忆开始,她就操持家里的大事小事。我爷爷奶奶是典型的重男轻女思维,刚好大伯家又是儿子,可想而知我妈受了多少气。而且她还是一点就炸的脾气,所以吵架也很频繁。” “和谁吵?”陈默问。 “谁都有。我爷爷奶奶、我大伯大伯母,还有我爸。” “当着你的面吗?” 梁津元点头:“印象最深的有两次。有一次我妈实在太委屈了,哭着用头撞墙,我拉不动她,就和她一起撞;还有一次她冲进厨房拿了菜刀出来,我死死抱着她的腿,当时真的怕她手一抖,那把刀就砸我头上了。” 陈默皱眉:“我很讨厌大人在孩子面前吵架,动手更不行了。” “我现在也讨厌,但当时却很骄傲。”梁津元的说法出人意料,“因为我爸夹在中间,很多时候都沉默着,而我没有,我和我妈是一条阵线的。我觉得我在支持她、保护她。” 陈默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第一次听到这种想法,内心里是震惊且无法理解的。只好问:“后来呢?现在也一直在吵吗?” “后来我爸和大伯分了家,爷爷奶奶也相继去世,日子终于太平了,但我却不好了。我开始感到疑惑,觉得我爸失职了,因为我妈是他的妻子,我是他的女儿,我们三个才是一家,他才该是支持和保护我们的那个啊。” “我私下劝我妈离婚,但她却说除了这一点,我爸其他时候都很好。我更不明白了,这些好就能抵消她受到的委屈吗?何况我爸也是制造这些委屈的人之一。她还说为了我也不能离婚……” “这是对孩子的道德绑架。”陈默打断她,“用孩子来捆绑婚姻,不是在为孩子考虑,是为自己的自私找借口。” 梁津元低下头:“总之我当时也说不清楚,只觉得她可怜又可恨,明明可以摆脱这些,却不肯改变。所以填志愿的时候,我告诉自己,一定要离开家,从此以后再也不回来。” “所以你并不是喜欢因为上海,才不想回来? “对。”梁津元很确定地说:“我是因为不喜欢家里,才不想回来。” 陈默握住她的手腕:“你现在还是可以选择离开。” 梁津元却摇头:“工作之后有一次回家,我妈在看视频,里面提到内卷躺平之类的词,她问我是什么意思,我一下子没答上来。这些词在我看来那么常见,谁都知道啊,哪有解释的必要?” “回去之后越想越觉得挫败,我发现我之前太傲慢了,我妈的成长环境、思维方式、经历的事情都和我不一样,我期望她能和我一样远离这一切,但她做不到,我就把她整个人都否定了。这样不也是一种自私吗?” “我太糟糕了,但又实在没办法认同她的选择。所以面对她的时候越来越难受,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 陈默听明白了,但也只是明白了她所苦恼的是什么。 “你想听我的实话吗?” “当然!” 陈默坦白道:“我很无奈,我只能做个倾听者,你说的很多我都没办法和你共情,因为我们的成长也不一样。比如我完全不能理解,你怎么会在那种又是撞墙又是拿刀的情况下有骄傲的感觉,因为我觉得那就是一种伤害,是会给孩子留下阴影的。” 梁津元也没期待他能完全理解,她更想知道换一个人会怎么处理,或者别人和父母,尤其是母亲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她问:“那你们家的情况怎么样?” “他们都很忙,我是跟着祖辈长大的。我们之间没有特别大的矛盾,也没有特别浓烈的感情。所以在我听来,你和你妈之间就像刚结痂的伤口,原本是互相治愈的,有一天被撕开,它就又变成了伤口。” 梁津元痴笑着,像海豹似的拍手:“哇,我觉得你的比喻有进步。” 陈默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下次夸我之前先预告一下。” “美不死你。”梁津元啐他。“这么一看,你家的情况也没什么可参考的。” 家与家之间是不同的,连“没有特别大的矛盾和特别浓烈的感情”也是不同的。 非要说起来,一年 365 天里,有 300 天梁津元都觉得这个家温馨而幸福,有 60 天会处在暴躁的边缘,剩下 5 天是猛烈的痛苦爆发期。从 18 岁离家开始,或者更早一些,从她生出离家的想法开始,她就在 300 天和 65 天之间权衡。有时候那 65 天几乎要将她压垮,有时候 300 天令她感激留恋,更多的时候,它们像天平的两端,勉强保持着平衡。 说实话,她从来没有过将来要留在上海的想法,她知道自己野心和能力都有限,顶多挣个小富即安。所以一直以来纠结的都是回家,还是不回家?是那 300 天和 65 天,哪个对她影响更大? 她又叹气:“我妈的住院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该妥协一下,毕竟客观上讲,我能陪她的时间是越来越少的。” “如果你妈也这么想的话,我觉得可以试一下。但是单方面的妥协……”陈默顿了顿,“就像压弹簧,你越妥协,受到的压力就越大。”说完期待地看她。 梁津元都懒得抬眼看:“你比喻上瘾了?” 陈默换个问法:“那你觉得你能改她吗?” “哪有那么容易?她是五十多,不是五岁。” “决裂吧。”陈默一拍腿,“永远不要回家,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梁津元瞪他,这是她最不愿意、也最不能接受的情况。 陈默又问:“现在这样你能接受吗?” “勉强可以。”梁津元犹豫。 “那就保持现状,然后再想办法往更好的关系发展。反正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好坏,你都能接受。” 聊了一圈又绕回来了。她纠结苦恼的不就是如何往更好的关系发展吗? 陈默躺下,拍拍身边的空位。 梁津元以为他有什么好建议,立马躺下抱住他,一脸献媚:“快说快说,你有什么好方法?” “没有。” 梁津元松开他滚到另一侧:“聊了半天,又回到起点。” 陈默跟着滚过来:“太晚了,我的大脑休息了,它没办法思考。” 梁津元继续往床边挪,被陈默伸手捞回来。又听她叹气道:“是不是我想太多了?有时候我还挺讨厌自己这种性格的。” “我喜欢。”他不假思索,“我觉得这样很真实,人要做一个选择哪有那么容易,肯定要多考量一下。而且想法总是要随着时间、经历而变化的,这就更难了。当然,你如果不在晚上想就更好了。” “你是在安慰我吗?” “是真的,你检查一下。”陈默把她转过来,拉着她的手按在心口:“撒谎心跳会加快,我没有吧。” 梁津元没感受他的心跳,反而想起了从前在《读者》上看到一个段子。 “有个学弟和医学院的学姐约会,两人大晚上坐在小花园里,别别扭扭终于抱到一起。学姐摸着学弟的心口说,‘解剖的第一刀就从这里下手。’” 陈默汗毛竖起来,拉过被子裹住自己:“睡在你旁边真不容易。”一会儿又好奇:“真的从这里下刀吗?” 梁津元哈哈大笑:“我不知道呀。” 陈默只露出个脑袋看着她:“我喜欢听你说这些,像剥洋葱一样,让我一点一点地了解你,知道你在想什么。” 梁津元挤进被子里,她现在精神得很,把烦恼的事梳理了一遍,脑袋里清爽多了。陈默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还有一句没一句地陪她说着,她只觉得皱成一团的自己被轻柔地展开。 梁津元的手环住他:“你是第二个愿意听我说这些的。” “第一个是谁?” “我闺蜜。” 陈默莫名松口气:“那还可以。” 他闭上眼睛,抱紧她准备入睡,梁津元忽然又问:“如果以后你有了孩子,你希望自己成为怎样的父母?” 他迷糊着答:“我希望我能和她做朋友,和她一起长大,还要尊重她的选择。” “要是她早恋呢?” “那我就……” “或者她沉迷游戏?和你一天吵八百次架,你怎么办?” “我……”陈默猛然睁开眼:“现在这个时间,我们这个样子聊孩子,是不是有点奇怪?” 两人不约而同侧过身背对着对方,被子隆出个空隙,凉飕飕的空气灌进去,没两分钟,又尴尬地转过来。天冷了,取暖是本能。 “有什么奇怪的,盖被纯聊天。” “对对对,睡觉睡觉。”
第29章 你妈来了 月底,梁津元去参加邱一宁的婚礼。当晚仪式结束,两人坐在床上数钱。秦宋进来了两回,第一回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第二回小心翼翼坐到床边。 邱一宁问他:“你有事?” 秦宋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说:“没事儿就去睡吧,今天我和津元睡。” 梁津元笑倒:“不不不,我去客房,不打扰你们。” 邱一宁按住她,又看向秦宋,他便自觉关上门出去了。 两个财迷把礼金来回数了两遍,然后像天女散花似的洒了一床,邱一宁扣着她的胳膊:“咱们私奔吧,我有钱,我养你。” “什么时候出发?”梁津元附和。 “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 两人笑成一团,梁津元忽然想起来:“你们家谁管钱说好了吗?可别像我家一样,被偷偷借出去都不知道。” “当然是我管!”邱一宁把散落的礼金收拢起来:“谈钱不伤感情,没谈好才伤。话说回来,你大伯家还钱了吗?” 梁津元撇嘴:“三五年之内别想了,那是我爸的亲哥,借钱的时候放第一位,还钱的时候可就是最后一位了。” “那你和你妈就别想什么还钱的事了,把剩下的钱看好才最要紧。” 梁津元一拳锤在被子上:“怎么天天这么多事!” 邱一宁把胳膊架在她肩上,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连王母娘娘都要操心七仙女,你是什么神仙,能顺心顺意过完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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