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羡一愣,往已被自己捂热的靠垫近了些。 刚才Sean说不远处的灯火就是他家,她看向那点明光,按在小腹上的手掌用力,另只手攥紧毛毯边角。 孟恪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毛毯,扯住边缘,扭身盖到她身上。 李羡一时意外,“我还好,你盖着吧。” 孟恪没说话,偏头整理她身后边角位置,将毛毯掖实。 马车空间不大,他俯身挨在她身前,身上大衣与毛毯摩擦发出细微窸窣声,她垂眸看着他领口打得极规矩利落的领带。 “你怎么办。”发丝被风吹动,迷了眼睛,她仰头,轻声问。 “马上就到了。”孟恪回正身子。 李羡裹着两层毛毯,身上骤暖,几乎再感受不到风寒,但她还是忍不住要去看他。 脸色煞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额前发丝凌乱,她就这么看着他。 孟恪说:“你安心盖着。嗯?” “你也冻感冒了怎么办。”她小声咕哝,“我可没法带你养病。” 他低笑一声。 - Sean家是栋蓝色的两层小别墅,坐落草原,灯火通明。 Sean贴心地搀两人下马车,孟恪先下,李羡在车上整理毛毯,余光注意到什么,手里动作顿了顿。 Sean看着李羡,绅士地行脱帽礼。 李羡赧然,含蓄地笑着起身,将手递给他。 小道石板上积了厚厚的尘土,雪后泥泞湿滑,Sean将自己的手杖给了李羡。 没走出几步,Sean大声向某个地方打招呼,回头说了句什么,迅速朝房子跑去,李羡抬头,发现二层有个人影。 “他要回去给女儿换尿布。这是他太太Emma。”孟恪停下脚步,向那个窗口挥手致意。 李羡学着他的样子挥手。 Emma热情回应,转身离开窗口,大约下楼来了。 孟恪重新提步,臂弯与腰侧间的缝隙塞进一只手,他垂眸。李羡抬头看着他的脸,“我可以挽着吧。”
第22章 孟恪稍显意外, 极有风度地支开手臂,“当然。” 她豫备揽住他的手臂,被掌中手杖拦住, 干脆递给他,“你拿这个吧。我不方便。” 孟恪另只手接过手杖, 将身体重心压上去,微跛的左膝得到支撑。李羡将手臂穿过他肘弯, 与他并肩朝灯火通明处走去。 两人步幅不快不慢,即将踏上门前石阶时,孟恪忽然叫她, “现棠。” “嗯?”她偏头看他, 发现下雪了, 雪花落在他平阔的肩头,迅速消融。 四下静寂, 惟剩风声与夜鸮咕声。 直到孟恪抬手推门,厚重的杉木大门吱呀,暖融融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疑心刚才那声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Emma迎出来,“你好,孟先生, 好久不见。” 她给两人准备拖鞋。 李羡惊讶于她流利的中文。 孟恪说好久不见Emma,这几年还好吗。 “我很好, 我们一家人都过得很好, Emilia已经可以独自下楼玩耍了。”Emma笑道。 她看向李羡,李羡正脱外套, 被她的热情活泼感染,唇边弯了抹柔润的笑容, Emma说:“Cynthia,能再次见到你真的太好了。你看起来很健康,一定是上帝保佑......” Emma很开心,李羡却在她开口说第一句话时就怔住,眼梢笑意渐渐消失。 “这是现棠。”孟恪说:“我妻子。” Emma的笑容也消失,她捂住嘴巴,显得惊讶又尴尬。 “曾现棠。”孟恪加重语气重复。 Emma重新说:“现棠,你好。” 李羡重新牵出笑容,“你好,Emma。你的中文真好,是在学校里学习的吗?” “我妈妈是华裔。”Emma讪笑,一双手无处安放。 “看来你更像爸爸。”李羡轻松地玩笑道,“刚才差点要叫你Claire。” 她矮身蹬掉靴子,换拖鞋,见Emma不解,解释道:“Claire我们今天下午遇到的女生,也是一头漂亮的金发,浅绿色眼睛,身材很高......可能我眼里的日耳曼人和你眼中的中国人差不多,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Emma笑着,终于放松下来,李羡拜托她帮自己挂衣服,Emma提裙行屈膝礼:“乐意效劳。” 孟恪站在一旁,视线落过来,唇边是一贯的礼貌合宜淡笑,仿佛置身事外。李羡视线从他身上划过,没有停留。 上楼后遇见Emma的女儿,不是婴儿,而是个十五六岁的青春期女孩,跟妈妈长得很像,坐在轮椅上。 她似乎对李羡很感兴趣,扶轮追她,直到她回房间。 “孟先生、住这间、每次,喜欢。”女孩说。 李羡回头朝她一笑。 她进了房间,放下包,直奔洗手间,褪下裤子,内裤衬料染红,大红一片,底下秋裤也洇湿。 她抽纸巾将尚未干涸的血迹吸干,折叠几层垫进去,又用热水打湿纸巾擦拭大腿上沾染的血迹。 推门出去,卧室空空如也。 房门骨牙挂饰轻曳。 笃笃笃。 “是我,Emma。” 李羡走去开门。 Emma手里提了个金边瓷壶,“你好像有点不舒服,我冲了点红糖水。” 李羡意外,让开身,“先进来吧。” Emma走去桌边拿起扣在茶盘里的杯子,按着盖子倒红糖水出来,热气腾腾。 “现在热,快喝吧。” 李羡垂手站在一旁,看着她,“你真细心,Emma。” “孟先生告诉我的。”Emma说着,从毛衫兜里摸出几片卫生巾和一次性内裤放桌上,“你们的行李虽然会晚一点,但睡觉之前一定会到,不用担心。” 听到孟恪的名字,李羡垂在身侧的手微蜷。 “谢谢你,Emma。” “不客气,晚安,做个好梦。”Emma说。 她笑起来眉眼柔和沉静,“晚安,你也是,Emma。” Emma异常忧郁美丽的灰绿色眼睛看着她,郑重地说:“晚安,现棠。” 李羡拿起桌上的东西去了洗手间。 - 李羡喝下热糖水,整个人从隐痛中缓过来。 不知道是否因为偏僻,或是天气欠佳,这里网络信号很差,她只能玩手机里的单机游戏。 电量很快告急。 门口又响起敲门声,她腾地从沙发上起身,不小心撞到茶几,眉头蹙紧,捂着腿原地站了会儿,才去开门。 门外还是Emma,她露出两排白牙,“行李到了哦,现棠。” 李羡看了看她身后空荡荡的走廊。 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Emma帮她一起推到床边。 “谢谢,真是麻烦你了。”这一晚上谢谢说了太多次,刚才还互道了晚安,李羡显得局促。 Emma看着她,“孟先生在楼下壁炉旁读书。你们今天应该很累,时间不早了,去叫他上来吧。” 李羡应声。 Emma豫备离开,走到门口,脚步顿住,回过头来,“Tr??ume sü??,现棠。” 轻轻带上房门。 李羡站在床边,看向窗外深暗无边的旷野。 回过神来,她去洗手间,将洗手池下水器关上,接一池滚烫热水,取干净毛巾搭在池边。 做完这些,李羡下楼找人,没找到孟恪,倒是错找到Emma的女儿,被留下聊了半晌,借口困了,才得以脱身。 这房子构造特殊,房门一扇又一扇,杉木书架连着开放式厨房,厨房一侧的餐厅又连接露台,李羡只当自己入了迷宫,怕再遇见小女孩,脚步一轻再轻,还是不小心碰翻五斗柜上的东西。 心脏立时被吊起来,她蹲下.身,凑近了才瞧出是化了漆彩的动物头骨,万幸没有碎裂,也没有磕碰,她将头骨放回原位。 孟恪听见动静,偏头问:“现棠?” 脚步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细微喳鸣,渐渐靠近了,她从黑暗中走出来。 如Emma所言,孟恪坐在壁炉旁老式提花单人沙发上,手里捧了本书。 她下意识关注他的裤腿,又迅速移开视线。 孟恪顺着她的视线垂眸看一眼,不露声色,“还没睡呢。” “嗯。睡不着。”她索性在他身旁坐下。 壁炉里的柴火发出哔啵爆鸣声,火光攒动。 李羡抱膝坐在地垫上,头发散落肩头,整个人窝成小小一团,出神地盯着火焰。 “我之前来过这里几次。”孟恪缓声开口,“和夕霖一起。你应该知道夕霖。” “你的前未婚妻。”她眨了眨眼睛,明橙色火苗倒映在瞳孔中。 女孩出身世家,和孟恪订婚十年,病重后成了植物人,在床上躺了八年,直到去年夏天去世。李羡在和孟恪见面之前听说过这些事。 孟恪捧着书,始终看着她,语调低沉平静地叙述那些早已被尘土覆盖的往事。 “夕霖在柏林学艺术,跟Emma很投契,所以每次过来都会住这儿。那个房间,房门至今挂着她的铭牌。 “她和Emma的女儿一样,迄小身体不好,坐了二十几年轮椅,最后一次来的时候已经很虚弱,Emma很挂心,也许因为这个,所以迟迟不能接受她的死讯。” “所以她叫错我的名字。”李羡抿唇,心里那些委屈的、隐忍的,像被风揉皱的叶子,一点点被展开。 “她说对此感到抱歉。”孟恪拾起身旁桌上一张卡片,递过来。 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三个汉字,李羡莫名惆怅。 “路德维希的故事,夕霖好像跟我是一个观点。” 孟恪的视线从她身上离开,落到书页字迹。 “‘传奇的人物生来要给这个世界增加一些非现实感,就连死亡也是......所以他选择在盛年结束自己,顺便给这个世界留下最后一个难解的谜题’这是她的想法。” 李羡将青丝拈成薄薄一缕,遮在眼前,火光映进来,她自己歪了歪脑袋。 眼前这壁炉很明显是东方风格,黑漆嵌螺钿龙纹的边框,她仿佛能看到那个生命短暂烟花般绚丽的女孩。 辛家钟鸣鼎食,否则大哥孟隽不会与辛嘉结婚。至于辛夕霖,因为身体先天不足,在择偶问题上处境尴尬。 孟恪此前一直闲在国外,鲜有姓名,订婚之后才回国接手业务——其中因果关系不言自明。 曾家长辈说他有足够的野心和耐心,才能爬到今天的位置。 “这么聪明的女孩子,你一点都不为她感到难过吗?”李羡问。 孟恪淡声,“我当然难过。” 然而这张脸太过淡薄寡恩,眼底又太深沉,以至于显得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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