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的稚童咬着手指,怯生生不敢接近,宋景时见他,表情柔和下来,蹲下捡起蹴鞠,向他招手:“来。” 孩子是陈落的儿子,一直养在宫室里,宋景时时常见他,有时候会抱一抱,孩子还是胆子小,不敢亲近他,扭捏了一会儿,才走过去,奶声奶气道了声谢。 宋景时眼睛弯弯,将他揽在怀中,拍拍他身上的尘土,蹴鞠递回去:“去吧,去玩吧。” 孩子一蹦一跳走掉了,宋景时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才收回目光。 “驸马说不喜欢孩子,本宫瞧着你倒是对别人家的孩子个个爱不释手。”广平虚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宋景时忙起身,扶住她,长睫微敛,淡淡道:“不过是当些小猫小狗逗逗罢了,”他望向那些招魂幡,“这么多年了,有见到吗?” 广平摇摇头,侧过身,将脸埋在他怀中,紧紧揽住他的腰肢,许久才闷声问:“她是不是不愿意见我?” 她颤抖带着泪意的声音令宋景时心脏一紧,他的手指也随着她的声线禁不住发颤,最终将她抱紧,试图给予她一些体温。 这么多年,他知道她心里的痛苦和执念,她走不出来:“不会的,她那么爱你,你是她最爱的人。广平,现在还来得及,收手吧,她见到你这个样子,也会同样痛苦的。 我们可以去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你小时候不是希望能开一间成衣庄,设计缝制出最华美的衣裳吗?有的,现在还不晚……” 广平置若罔闻,泪意收回,语气一转:“公孙既明死了,可以开始下一步的计划了。” 她还是一如既往那样温柔的嗓音,却无端令人觉出十足的阴冷,宋景时搂着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已经冻结,他的眼前天地撕裂,山摇河动,鲜血如注,人们尖锐绝望的叫声似乎已经回荡在耳畔,近乎击破他的耳膜。 宋景时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干涩的嗓音道了声“好,我去安排”。 广平抬起头,宋景时能看见她脸上的泪痕,他的五脏六腑都像被攥住了,帮她擦去:“不要哭了,你要的我都会去做。” 他知道这是错误的,再走下去,便是这样的人间炼狱,可即便是错误的,只要是广平想要的,希望的,那他都会去做,她不要再哭了。 九月二十三,皇帝下旨,叛贼聂照、第五扶引,冥顽不灵,动摇国本,损朕肱骨,其罪当诛,集中都之兵力,讨叛贼。 如果这道旨意下在半年之前,或许是合理的,但现在,一个强弩之末的国家,这道圣旨只会将这个国家更快地推向灭亡,简直与疯了无异! 所有人都在观望,观望朝廷到底是破罐子破摔已经疯魔,还是另有阴谋。 三日后,驸马宋景时持虎符,调全中都兵力,以黄贤为将,领命西征。 疯了!这简直疯了! 这疯的简直让人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 人都被调走,中都守备空虚,那此刻无论是谁都能攻入皇宫。 而且,黄贤?一个年逾五十的宦官?一个从未领兵打仗过的文人,还是不久前才在党政之中输给广平的奸臣。 就算是他带着所有的兵力集中攻占,以大雍现在的人马,最多半月就会被聂照等人尽数歼灭。 所有人都看不清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了,只能狠狠掐自己一把,到底是不是梦?还是广平受了刺激,成了疯子。 东边和北边原本被打散的小诸侯狂喜,时也命也!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他们纷纷集结兵力,拟好檄文,细数十大罪证,最后义愤填膺,大义凛然地举兵而进。 除却当今荒唐无道,不明是非不辨忠奸之外,无非是他等已经与聂照诸人归顺朝廷,却仍被视为乱臣贼子讨伐诛杀,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岂能蒙受如此羞辱!是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 这样冠冕的理由细数下来,一个个底气便都足了,是正义之师了。 不多十日,中都的城门前已经挤满了叛军,各色的旗帜多至数十,飘荡在上空,城中百姓惴惴不安,却又无路可逃,恐惧的哭声响彻了整个中都大地。 消息从中都传到西部的时候,姜月几乎人都站不稳了,眼前一片眩晕。 他们经过数日的搜寻,只寻到少量的火药,少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不怕数量大找不到,就怕只找到了这零星一点。 现在又出这样的岔子,广平到底要做什么? “阿兰,阿兰疯了,他要见你!他听说中都的事情之后,大喊着要见你,说有重要的事情,姜月!”李宝音急匆匆跑进来,多日忙碌也令她灰头土脸的。 姜月跌跌撞撞下去地牢,阿兰已经挣扎的脖子手腕都是血,眼底猩红,连泪都是带血的,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激动。 “疯了,她真的疯了,她开始动手了……不,不能……”他浑身剧烈地颤抖,带着铁链发出哗啦啦声响,话说得太激动,咬破了舌头,满嘴是血。 姜月上前掐住他的下颚,问:“什么?” 阿兰滴出血水,喊:“她要杀了所有人!”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最后一个大剧情点
第125章 第 125 章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带你回家◎ “什么意思?”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短到她从发现线索到传信各方再到搜索无果,长到几乎能把她逼疯。 不管是她探寻的蛛丝马迹还是霍停云家臣的口风, 都证明所搜集到的火药连百分之一都不足,霍明原已经被她抓获,只是他当场就咬碎牙中藏着的毒药自尽,早先与他有杀父之仇, 姜月自然也没打算从他口中问道什么, 遂死了便死了。 她根据霍明原待过的地方, 也拔除了不少探子。 姜月捏着阿兰的下巴,她强忍住的平静已经维持到极限:“你说清楚!” “她要杀了所有人?” 这个她指的是广平?她为什么要杀了所有人?这个所有人指的是…… 阿兰眨着眼睛, 睫毛上都沾了血泪:“是整个大雍,所有人, 包括百姓, 她已经开始了。” 姜月呼吸和心跳此刻无法构成协调的频率, 捏着他下巴的手近乎使不上力气:“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她要做什么!你快说啊!” 他们以为广平步步算计,只是想要称帝,做这天下独一份的女帝, 这没什么不妥,女人也是人,一个女人的野心无需有所质疑。 可她难道不是吗?她要所有人死? 阿兰有些艰难地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所有百姓死去, 但她于我有救命之恩, 恩同再造, 所以在她真正动手之前不会背叛她,让她为天下人所指……” 他的眼睛里也像蒙上一层血似地, 雾蒙蒙的, 双目失焦:“火药埋藏的位置不在城附近, 就在城中,而且,不止抚西和苍南两地,除了中都,都不能幸免。” 不止这两地…… 姜月重新揪住他的衣领:“真正的埋藏地在哪儿?” 阿兰仰起头,向她展露出一道悲悯又痛苦的笑容:“哪里能引爆整座城池,哪里就是埋藏地,现在,还来得及,应该不止我一个细作,你要当心。” 姜月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助纣为虐的疯子!”起身离去。 他们一直都在以常理思考,分析的角度亦是从正常人的角度,古往今来的当权者之中不是没有疯子,他们为权为欲,但万没有如广平疯到这般境地的。 所以现在广平要什么? 她要拿着数十万的火药,威胁他们为她清除叛军吗? 不,不该以常理思考她,阿兰说她要所有人死,这就是她要的? 现在沃东和靖北,两地的小诸侯应该全都聚集在中都了,那里的火药怎么办?怎么办? 灿州在那里,虽然她在那里的回忆并不美好,但那片土地是自己长大的地方,那里的每一口空气和水土都令她熟悉,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被毁掉。 姜月在房间踱步,一边写信,一边用指甲掐着手腕,指甲划破手臂的皮肤,留下一道血痕。 这些日子,她双臂的划痕累累,都是在过度紧张的情况下无意识用指甲划出来的,有些已经结痂脱落,有些还正新着,虽然并不深,却密密麻麻的,让人看着心惊。 聂照在宋景时代下的圣旨和北地和东地的小诸侯将中都包围的时候,就猜到火药兴许在城中了,这样癫狂的举动,早已不是正常人能做得到的,他们陷入误区,几乎将整个抚西六城翻过来,既然没找到,就说明不在城外,而是一直在城中! 对毫不知情的抚西城中百姓来说,这些尔虞我诈距离他们有些遥远了,毕竟现在看来,似乎他们主君要赢了。靖北与沃东割据混乱良久,中都正被围困,苍南雨季才过,如此算来,只有他们现在身处的抚西算是最太平无忧之处。 唯一疑惑的是聂照分明已经取胜多日,却还迟迟不回城,不过也并未多想,还在市坊中摆了赌局。 赌的就是聂照回来之后,他和姜月要怎么办。现在一共分成了两派,一个押聂照对她不会手下留情,另一个则是押给她一次机会。 “按理说吧一日夫妻百日恩,应该不能下死手,早前我瞧着两个人甜甜蜜蜜的。” “这不好说吧,关乎利益,亲兄弟都要明算账。堂堂枭雄,岂能儿女情长?” “我还是觉得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而且你看姜千户压根儿都没跑,一直留在这儿,苍南的军队也没接管咱们,难道不正是说明她觉得聂照不会动她吗?” 赌局开了三天,目前两边持平。 “我押一百两,赌相安无事。”有人从背后放下银票。 围坐的群众纷纷转头看去,想看看是谁这么大手笔。 “赵将军?” 有认得他的人惊呼,“这是主君麾下第一得力干将,赵泗赵将军,他押第一个!” “不不不,那我也换第一个!” “我也我也!” 摊主一把搂过银子:“不能改不能改哈。” 急促的马蹄声自城门处传来,银鞍白马,飒沓如流星,一匹照夜狮子骢,是聂照的坐骑,一晃眼瞧不清,便跑远了。 百姓:…… 总感觉哪里不对,按理说两口子打得要死要活的,聂照自己大摇大摆孤身进城,没有人拦他也就算了,关键是他!自己!一个人! 该不会他们被摆了一道吧? 信隼自手中扑棱棱飞出来,展翅在上空盘旋一圈,才刚出府又扑棱棱地猛冲向下,最后乖顺地落在人肩膀上。 姜月牵着马,才将出府,就望见隼未飞远就落下。 信隼训练有素,且聪慧异常,认得主人,它只会把信送到主人手中。 她眼眶发热,脑袋嗡的一下空白,视线模糊之中,只能瞧见一人英姿挺拔,肩上架着信隼而来,镂空的影壁将他的身影切得破碎模糊,令人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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