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在阿娘走的第二日就跟着走了,他真狠心,我当时就想,干脆掐死她算了,然后我也去死,我们一家人就能团圆了,可她居然对着我笑,那样一团丑东西,笑起来也丑,可我不知怎么就心软那么一刻......姨母就来了,她把我们带了回去,姨母真好啊,她跟娘亲长得一模一样,她喜欢我,喜欢她,还给她取名字叫小甜。” 章俊言的双眼搭在贺汀肩头,哭声断断续续却好似没有尽头:“可是姨父常常打她,家里穷,姨母还没能给姨父生孩子,姨父便更恨我们。有一次小甜只多吃了一口馒头,他就打她,是姨母一直护着我们......” “可是后来姨母也死了,她好不容易怀了个孩子,我当时可害怕了。 害怕她也会死掉,于是我努力做纸灯,小甜也学其他小孩去骗人,卖了我们唯一的一只鸡,就是为了给姨母买安胎药。” “可是我们被骗了,我们凑够的钱只能寻江湖郎中,可拿江湖郎中却拿假药骗我们.......姨母也去了。” “我们被姨父赶出来,是你和卫夫子收留了我们......”贺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明明一切都好起来了,明明一切都好起来了......” “明明说好一起去找外祖父,却没想到回去不过几日,晋州的权贵便看上了小甜,要娶她做妾。” “我当夜就带着她要逃,却不知怎么被人下了药,等我再醒来,小甜已经......” “都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我小甜,若是我,若是我对小甜的建议多反对一些,那该多好?” “她来得时候这样小一团,”章俊言掌心虚虚地拢起,神色悲戚,“她走的时候也这样,这样蜷缩着,那样安详,就像没来过似的。” 他双拳紧握,已奋力往榻上锤下:“可我,可我竟然连为她报仇也做不到。” “如今朝中已乱,晋州更是权贵一掌遮天,我还幻想上京上告,可才行两日,我便知道,在这世道之下,一切皆是妄想。” 他双眼中的悲痛后已凝结出滔天的恨来:“贺汀,你敢不敢,跟我一起谋划些大事?” 沈宁意心中一跳。 来了。 这就是卫青之想要贺汀做的事,他怕是早就料到章俊言与贺汀交情甚好,就算明面不言,私下定会言说。 沈宁意只觉贺汀那命盘之中的命数正在件件向他涌来,他半点也逃避不开。 贺汀坐在章俊言身前,他的面庞在月色下沉静似水,而他的肩头已是一片湿濡。 他细细地叹了声气,只轻轻拍了拍章俊言的肩头。 沈宁意忽地就想起这两人初识时的剑拔弩张。 一名面庞黢黑粗糙的少年郎忿忿地提着花灯,另一名身形修长面如冠玉的少年面色冷淡。 两人之间,是活泼肆意欢乐的少女,她勾住一人的手臂,又牵住一人的人,正在一蹦一跳地在明明灯火下欢笑前行着。 凡尘众生,那样鲜活。 他们果然如沈宁意所期待那般成了好友,眼下却也让贺汀马上就要因此也陷入漩涡之中。 贺汀并没有回答章俊言,他不发一言,只起身离开,留下章俊言一人面色沉沉不定。 贺汀的身影渐渐离开这小院,他背影笔挺,却沉默着。 沈宁意忽地想起那日小甜送给她的那枚同心结,她摊开手掌,那同心结已出现在掌中,在月色下却依然红得鲜艳明亮。 “他会好好照顾你,你也能好好照顾他吗?” 或许下次。 她心想。 作者有话说: 她追他逃,他们都插翅难飞。 但是命运追的时候,也是谁都插翅难飞。 章俊言前面发疯的时候要打贺汀是因为他知道小甜曾经喜欢过贺汀,这也是小甜走的原因之一。
第62章 情投意合 ◎“阿宁的手就像捂不热一样。”◎ 他一路昏昏沉沉, 只觉耳畔聒噪。 而沉沉的眼皮之下,是他那位神君苍老憔悴面容漂浮不定的虚影。 初始时他便是那副仙风道骨的白须老者模样,而彼时勾冶被困在囚笼之中, 满身污泥鲜血, 在妖市的一不起眼角落里, 被售卖。 他天生就是别人口中的贱.种, 是最低级的杂血妖兽, 又因天生五识有缺, 连拿去炼丹也少有人会多看他一眼。 而那位神官顶着一张和蔼亲切的笑脸,弯腰看他, 笑眯眯地问他要不要跟他走。 他的洞府中塞满了和他一样的杂种妖兽,缺胳膊断腿,或是灵智未开皆有。 他则在洞府中晃着酒壶好不潇洒畅意,口中不断念叨着: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 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他说, 天道无常,人心有常。 勾冶便在这样的诵读声中成了他的最后一名神使。 洞府中所有妖兽都将他视作天神恩赐, 甚至视作父亲,可勾冶知道, 他根本没这样厉害。他不过就是天鉴上最为低微的一名神官。 而且他原身为人,足足三百年才得以修成神身,天资拙劣,天生就比他神寿短。 耳边又传来不停的喧嚣噪杂声, 自从那神君死后, 他便从未遇到过这么聒噪话多的人了....... “你醒啦, 小狗狗!” 他一睁眼便又看到温从宁那张熟悉的懵懂天真的脸,他们这一路前往盛海荒漠路上,他被她几乎烦透了。 “你且看看,是此处吗?”前方那操纵御器的地神走了过来。 勾冶低头去看,这盛海荒漠正在进行着由陆地变作海泽的过程,海水点点积蓄增长,已经淹没许多村长丛林,只余下一角尖尖屋顶。 勾冶仔细看了几眼,出声道:“就是这里。” 阙如御驶着飞行御器往下行进入水,这御器周围便出现了透明屏障将海水隔绝在外。 又往前行了方寸,三人眼前便出现了这浸在水中的神庙。 神庙常年风吹日晒又间或雨水沉浸,墙皮已然残损不堪,只余充斥着淤泥的墙瓦,上面还爬着藤木水藻,庙面也被众多草木掩盖。 阙如抬手一挥,只见一阵漩涡将那神庙吞噬。不过半刻,那神庙已焕然一新,光秃秃的泥墙后便是那庙的入口。 而面前牌匾之上的字却早就被冲刷了个干净,只余一块白板。 阙如正欲上前,却又忽地想到什么,对勾冶说道:“带路。” 勾冶懒洋洋地支起身体,在周身变下屏障,就往内飘去。 阙如略一迟疑,看温从宁正满目好奇地趴在屏障上看此方水境,她手上一动,准备为她设下护身法术。 她法术刚展,就听前方传来勾冶的声音,隔着海水,像蒙着层层薄雾,却十分清楚:“带上她。” 阙如心知自己对此方不熟悉,又看周围房舍树木皆在水中不远处,却透不进一丝光线。 她手上捏决,那御器已被她收回袖中,而温从宁也漂浮在透明屏障气泡中。 温从宁笑容灿烂,浑然不知此处暗藏危机,只欢欣地去触摸周身的屏障。 阙如带着温从宁进了这水下神庙,其内不大,那正中神像也不复存在。 阙如跟着勾冶往前,不过一会儿,几人便到了那神像的背后墙边,勾冶伸手一指,那墙上便落下砖瓦来。 阙如顺着勾冶的手指看去,见那处红色墙瓦之间露出一座神像,泥瓦塑成,正静静伫立在水中。一束光线从水面外恰好投在它的头顶之上,令整座神像都在散发着淡淡的光华。 她面容沉静,在水中静默着。历经风霜雨雪,这座神像却藏在破烂墙瓦之间,依旧栩栩如生,一丝色彩都不曾消磨。 这是岛神的神像。 阙如一时之间心神激荡,只觉那神像高冠肃穆,却又亲和慈悲,正在招手令她往前。 她一时觉得周遭极静,也没有听到勾冶在她耳边大叫的那一声不好。她伸出手去,穿过那周身屏障薄膜,一张素白的手只在那神像鼻尖方寸之前。 忽地一声惊呼响起,紧接着是一场巨大的漩涡,卷起海水,卷起数目房屋,只在顷刻间便将她三者吞没。 瞬息间,那座神庙上再次爬上长藤泥藻,无数的淤泥沙石,再次将它掩盖在海水之下 。 一切又静了下来,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而就在千里之外,沈宁意忽地没原由地打了个寒颤。 前方贺汀很快注意到了,他伸出手来:“手。” 沈宁意乖乖伸出了手去。 贺汀就走在身前,他背影笔挺,一身玄衣快要融入黑夜。 章俊言和小甜出了那样的事,贺汀也暂时不能亲自送她回去,眼下她牵着她,正要前往他的陆府的住处。 他对此处熟稔异常,路上偶遇下人也十分寻常地同他见礼,想必他经常来此处。 贺汀的十指修长,热热地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 贺汀忽地说道:“你的手真凉,是不是冷?”他作势又要脱下外衣,沈宁意眼见一路过奴仆正捂着嘴偷笑,沈宁意故作羞赧地低头拒绝了他。 沈宁意没想到他听到拒绝后便真不再提,沈宁意心下笑哼两声,嘴上却倏地出声道:“贺郎......” “是在意我的对不对?”她佯装羞臊,脚踩莲步轻轻走在了他的身侧。 贺汀却说:“眼下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沈宁意咬住唇瓣,假装难堪:“是我提的时机不对。” 她沉默半晌,眼前也忽地浮现小甜那天真烂漫的笑脸,她却还是要演:“小甜。真的......了吗?” 贺汀似乎是察觉她的忧愁悲伤,慢慢停了步子,一双眼静静落在她身上:“阿宁也会难过?” 沈宁意心道他这话古怪,却听来不像嘲讽,正在思量如何答话间,察觉自己的手指被他轻轻捏了捏,好似在安慰。 沈宁意于是一手拭泪,垂头闷闷说道:“怎么能不难过?” “虽与她相处不过几日,但她这样热情体贴,这样好的娘子,我怎么能不难过。” 贺汀的掌心传来令人心安的温度,他的声音也清朗温和了许多,他蓦地说道:“阿宁,抬头,看月亮。” 沈宁意依着他的话抬起头,最先看到却是他安慰的目光。 她又将视线投向他身后黑沉沉的天空,除却几粒星子之外,却一片空寂辽远,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沈宁意说道。 再望向贺汀的双眼,他的眸子黑漆漆的,泛着那几粒星子的光亮,却是什么也没说。 沈宁意于是又说道:“我明白了。” “贺郎是说,”沈宁意也轻轻回捏了一下他的指尖,“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 她的声音徐徐而出:“人世之事,便如镜花水月,只在一时。” “相聚有时,怅惘有时,欢欣有时,皆不必回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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