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一迟疑,还是饮了下去。 确实只有一丝酒味,除却枸杞红枣之淡香甜雅,还有浅浅酸甜在其中。 “还放了什么?” 沈宁意又替他斟上一杯,面容在月下轻盈明丽似云端花,她唇边漾着笑意:“是山里红。” 贺汀想起来了。 在无方岛时,她的神庙后面就种着各样的果子,包括山里红。 那团团红果常常被她用来逗弄他,她就爱看他皱着鼻子的样子,故意惹他逗他,看他生气炸毛又要搂着抱着亲他。 跟现在一样,打他一巴掌再给颗甜枣。 贺汀是在灵台那丝神魂归位时彻底恢复记忆的,其余几次与她神魂短暂相连时,他也会恢复片刻的记忆。 他记得她坐那树上咬牙切齿,只把他当作仇敌。 贺汀本以为她扮作棠骑是要报复自己,可她之后却又在善意引导自己。贺汀猜出是自己师父将她找来,她现下在他眼前做的每一件事,也应该都只是演戏。 他刚饮下一杯,沈宁意又立即上前为她斟满。 贺汀不再喝了,他开口问道:“温娘有什么事吗?” 沈宁意微微俯身做礼,笑意淡了些:“此次要多谢贺郎,若不是贺郎,杀害我家人真凶也不知何日才能找到。” “我身无长物,只能亲自下厨为贺郎做些吃食,用以答谢郎君。” 美人眉间染愁绪,也是美不胜收,贺汀心中却波澜不惊,只出声道:“温娘不必在意。” “今日之后,温娘还是归家吧,若有需要只管告诉连左便是。”但他未必就要让她事事都做得这样简单容易,贺汀憋着些莫名的情绪。 沈宁意则已经有些摸清贺汀这心情,尽管他面上不显,但一旦叫自己“温娘”,定然是心情不悦。 她哪里又惹到他了,沈宁意心下默默琢磨,却也没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 男人心海底针,贺汀还是做小孩时可爱些。 沈宁意轻轻点头称好,面上却露出一丝迟疑不安来,她见贺汀视若无睹,只得自己犹豫开口道:“可我跟在贺郎身侧这样之久......” “如今我又举家皆亡,只留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女子,身如浮萍,命如草芥......” 她变出晶莹的泪来:“除却贺郎身侧,我还有哪里可去?” 贺汀修长的指尖轻敲着那瓷白杯盏上,他垂着眸子长睫掩住情绪,半晌才说道:“也因如此,温娘才更不能留在我身侧。” “之前之事除却寨中一些人外,并无人知晓,温娘大可直接归家,其余之事我都会为你安置好。” 他神态自若,声音在夜色中清朗润耳:“你家人虽亡,但家中营生我之前已为你安排妥当,你此次归家也不被烦忧过多,只管坐在家中,再寻个入赘的好夫婿便可。” 沈宁意却嘤咛出声:“郎君这话,却是伤人......” “温娘之前挥刀,更是伤人。”贺汀的声音冷清清的,仿若月色。 沈宁意腹诽贺汀果然还在记仇,面上却露出更加凄婉的神色来:“那件事始终是我鲁莽愚钝,可贺郎又怎知我之心境?” “一夜之间,举家皆亡,独留我茕茕一人......”她声音凄楚动人,“贺郎此时却忽然出现在我身侧,一切都为我细细筹谋计划,我又如何不生疑?” “那便是我之错。”贺汀静静接过话头。 沈宁意:...... 她心中已对贺汀这小心眼冷笑两声,面上却还在一副可怜模样。 “可,可我......”沈宁意忽地伸手抓住贺汀指尖,“可我已,心悦贺郎,再不想走了。” “若要赘婿,也只有贺郎,我才愿意。” 他指尖修长匀称,此时却陡然收回,贺汀竟是愣在原处,目中露出一丝讶异来。 自沈宁意扮演温从宁来,见到的贺汀一直是从容冷静克制的,可就在这一刻,沈宁意终于从他眼中看出一丝惊慌。 沈宁意心中大喜,知道自己这一棋下对,贺汀就算再因之前事不满,现下知道两人是情投意合,怕也不会再追究。 沈宁意乘胜追击,又往他身边靠去,贺汀却是忽地站起身来后退了一步。 沈宁意心中乐得不行,脸上却还在演戏:“贺郎,你难道不心悦于我吗?” 贺汀又退了一步,他眸色沉沉,神情虽恢复了冷静,却抬起手来不让她靠近。 双目相接,沈宁意满目期待紧张,还有演出来的豁出去的羞赧,而贺汀却盯了她几眼,倏忽轻笑了声。 “又要玩我?” 沈宁意尽管知道贺汀是在叫温从宁,心下还是忍不住一动。她又往前挪了半步:“贺郎,你以为我要骗你什么?” “贺郎这样好的容貌,这样聪颖天生,哪里猜不到我到底是真是假。” 她方流过泪,双眼氤氲朦胧,神色好似天真,却在月色下充满了蛊惑:“贺郎,你不喜欢我吗?” 贺汀被她逼得后退,背已抵在树上,他避无可避,一手挡住大半张脸,一双眼却盯住沈宁意,神色复杂。 沈宁意故作大胆地伸手去拉住他的衣衫一角,又抬头去看他,她一点一点靠近他,一脸真挚纯洁。她的声音放缓,低低地只有她二人可以听见:“贺郎,你难道真的不喜欢阿宁吗?” 她的语气像在撒娇抱怨:“贺郎,之前是你说,‘温娘美貌,我心悦之’,怎得现在变了呢?” 她五指纤纤,慢慢拢上贺汀那只抵在脸前的手上。她指尖似玉滑过他的掌心,轻轻挤进他的五指之间,慢慢滑了进去,和他十指紧扣了。 沈宁意拉下他的手来,又仰起脸来看他。 贺汀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她,却不发一言,只看着沈宁意一点点走近他。 “贺郎,你.......”沈宁意还在寸寸紧逼,心中也在不断编造新的谎言来勾.引她的猎物,可她话音却突然断在口中。 贺汀的神色陡然变了,他掌心不知何时已游到她腰后,只骤然用力一扣,沈宁意就跌进了他的怀中,才及弱冠的少年郎陡然笑起来,刚才的慌乱都蓦地烟消云散。 他的手掌紧握着她的腰肢,掌心热度隔着衣物传过来,呼吸热气就轻轻喷涌在她的眼前,他漫不经心地笑着:“阿宁认真的?” 沈宁意还未答话,只觉一时天旋地转,她的背后已经紧抵住身后树干,而贺汀一手将她们十指交握的双举到她的头顶,另一手还抚在她的腰侧,他眼中闪烁着几点忽明忽暗的烛火。 他低头靠近,又问了一遍:“阿宁,你认真的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沈宁意也眯着眼笑,眼看着贺汀的脸一点点靠近,她也梗着脖子一分不退。 她心中不屑地轻笑了一声,不过是个小孩,有何可俱,他也并不知温从宁就是她。 沈宁意伸出另一只手来轻轻抚上贺汀的侧脸,两人鼻息相交,双唇只在方寸之间------ 有人停住了。 贺汀倏地放开了了她的手,他的气息也从她身前抽离而去。 这位郎君站在月下,面容如玉,薄唇微抿,神色冷冷,一双眼在她身上游移不定。 他忽地说道:“我还有事,你先吃吧。”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离去。走到门前跨过门槛时却似乎极为心绪不定地被轻轻绊了一脚,身体轻轻摇晃了一刻,他瞬间便站直身子,随手关了门,大步离去了。 沈宁意冷不丁笑出了声,她坐下就着贺汀杯未饮过的酒喝了下去。 咦,好酸。 作者有话说: 最高级的捕猎者常常会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边写边想我是土狗。
第61章 漩涡 ◎“贺汀,你敢不敢,跟我一起谋划些大事?”◎ “温娘子, 就是此处。”连左抬臂扶沈宁意下车,脸上是讪讪的笑容。 郎君也不知是和温娘子闹了什么矛盾,已是几日对温娘子避而不见了。 连左心中念着夫人的叮嘱, 又有温娘子再三询问, 他还是把她引到了贺汀所在之处。 “温从宁”素手纤纤, 轻轻搭在连左臂上。 她笑意浅浅, 姿态从容大方, 端得是一副温柔万千。而她右臂弯之间挂着的食盒, 装的是亲手给郎君做的吃食。 连左的脸陡然红了,他心想, 也只有这样的娘子才能与郎君相配吧。 而这位“温从宁”站在这府门前眯着眼看了几眼,门上牌匾写着巨大的陆府两字。 她面上容色和煦,心里却是已经开始发笑了。 自从那日之后,她便开始了“追求”贺汀的行动,竭力向他献媚讨好。 贺汀出门办事, 不论何时归来,桌上定是摆着热腾腾香气四溢的饭食, 前日换下的衣物一定会已经被洗干净晾起来。就连贺汀原来寨中小屋里的小红都被沈宁意亲自抱回来。 虽然她只是为了回寨中从棠执手中拿到剩下需要给贺汀下的药,却并不妨碍沈宁意把此处几乎和那处布置得一模一样。 贺汀前几日总有走错地方的幻觉。 唯一不同便是此处只有一处屋子。 贺汀之前特意布置了布帘又买了一张榻将二人隔开, 只是沈宁意近日逗他越发上瘾习惯起来,常常半夜假装做噩梦就要邀他同睡。 贺汀当早起来后便再也不敢回来, 又不见了踪影足足几日。 沈宁意并不担心,不管怎样,她与贺汀的关系是越发紧密。 等他毒发也不过是半月之后的事,自己到时再说出自己其实一直和白玉钦勾结, 所有衷情爱慕仍然是演戏, 以贺汀那小小心眼, 肯定气急攻心。 沈宁意眉眼往旁一瞥,见连左正在呆呆看她,她心中好笑,出声道:“连小郎,能麻烦你去敲敲门吗?” 少年回过神来,顿时察觉自己方才鲁莽,立即羞赧僵硬地点头称是。 他上前敲了门,又和那开门小厮交流一番。那小厮遥遥看了沈宁意一眼,迟疑片刻才敞开了大门。 门内又出来几人去牵了马车,而沈宁意便跟着二人进了门。 进门便是一座嶙峋假山,拐过几条小路,沈宁意远远便听到水流声,还有花香与酒气,却没什么人声。 三人遥遥看到远处竹林之间伫有一亭,飞檐斗拱,帘幕在风中轻扬,隐隐绰绰露出其中一个人影来。 连左止了步子,讷讷说道:“我便先在外面等娘子,娘子且去吧。” 沈宁意心知贺汀肯定向他叮嘱过不可告诉温从宁,她十分善解人意地对连左微笑道:“多谢连小郎了。” 少年抿着唇摸了摸后脑勺,转身便踩着轻功,消失在原地。 而另一位引路小厮则侧身抬手道:“温娘子且往这边。” 沈宁意跟着他一步一步往前,正路过那竹林小亭,她暗自侧目一暼,却正和那亭中人四目相对了。 卫青之。 沈宁意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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