刨坑可是狗子的拿手之技,它技痒,刨得卖力,没几下,阿箩这一团飘飘渺渺的魂深陷坑里。 阿箩伸手摸摸狗子的头,说:“多亏有狗大哥帮忙,这般,阿箩不需刨上百年。” 事情得有个收科,总不能真丢下阿箩在人间挖坑,谢必安冷然一笑,猥过身,挥一挥衣袖赶走狗子,阿箩见谢必安回来,喜孜孜道:“就知七爷不会丢下阿箩的,我与七爷主仆不知多少年,但是感情还是有的。” 谢必安脸色淡淡,将她从坑里拉出来,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条锁恶鬼的长链绑在阿箩腰上,说:“今日风大,正好。” 阿箩霎霎眼皮,不知谢必定话是何意,长链锁上腰,她还直呼锁太紧,有些喘不过气,要松一些,被放到天上去那刻还是三不知。过了许久许久,才渐渐意识到谢必安是将她当成风筝在天上放。
第7章 【去凡间】女鬼风筝 蓝天,白云与阿飘。 谢必安两脚在地上走,却把阿箩当风筝放到天上飞。 高空上的风儿猛烈,阿箩的眼睛被吹得怪痛。 未出幼的孩子七大八能看见这些鬼魂灵体,阿箩在高空里都能听见下边的孩子一边蹦跳一边大呼小叫:“哇,好胖的阿飘,胖如圈中牲口,竟然也能飘起来诶。” 阿箩脸色成炉子里的未烧完炭,一边黑一边红。 胖吗?那是因为衣服兜了风显得她胖,真是一群眼拙的孩子。 阿箩有一团粗俗之语想说,七爷为何这样待她?可是她气息掇掇,一个字也喊不出,默默将谢必安恨如头醋。 当然,只是暂时恨如头醋。 阿箩撑着一把伞高高飘在天上,因没有精力,随着风儿时而面朝天飘,时而臀朝天飘,时而两脚朝地篇,时而头顶朝地飘,或妍或丑,都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了。 不知飞了多久,天渐渐向晚,树上结了一轮明月。 烛光相射,一天星斗错落湖面,阿箩往下一望,如蚁的行人哪管侵履的尘埃,带着謦欬,去酒楼斗酒,去茶馆吃茶,去看点上胭脂,绾起秀发的姑娘跳一段婀娜多姿的绿腰。 喧嚣里没人系意到谢必安这头灯残人散、冰山接冻云之景。 忽然,鼻子一濡,天开始飘起不痛不痒的小雨点,行人于檐下避雨,似实似幻的谢必安肩头有了湿意。 湿意压诗意,形孤影只的文人墨客笔路正温温,阿箩意态阑珊,拉着长链自己下来,停在谢必安肩头上,问:“七爷总是这般在人间来来往往吗?” 这般落落寡合的在街上行走,一走就是上百年,甘心寂寥,没有尽头可言。 “是。”谢必安随口回道。 阿箩出现之前,他一年里都说不上几句话,身旁人除了范无咎无人会寻他说闲话,不过除了范无咎也没人敢与他说话了。 阿箩飘到另一边去,将脸偎近谢必安,虚弱的气息洒在他颈里,含颦带笑道:“七爷,往后你且都带阿箩来勾魂,有阿箩在七爷就不是一个人了。” 谢必安的心在跳动,心跳到嗓子眼儿,把他想说的话都堵住了。阿箩不管他有没有回应,继续说:“阿箩不喜欢一个人,所以也不喜欢七爷一个人,虽然七爷总嫌弃阿箩,还把阿箩的批票藏起来,但阿箩还是喜欢和七爷在一起。” 提到批票,忒忒跳动的心垂垂静下来,谢必安沉吟片刻,说:“阿箩下辈子想过什么生活?” 突如其来的一问,阿箩没能立刻答上来,琢磨了许久也没琢磨出答案,谢必安捏捏她头上扎的两个花苞,说:“近日好好想想,阿箩的投胎佳期……将到。” 阿箩满脸惊色,不声不响飘着,她想过离开,如今可以离开又不舍起来。雨愈下愈大,街上的喧嚣声都被雨声遮掩,谢必安在一处老屋前停下,他一手敲门一手收起了链子。 阿箩身旁无有借力之物,站又不好,趴又不雅观,只能不要脸抱住谢必安当依靠之物。 谢必定安的身上很温暖,阿箩贪恋这股温暖,很快把可以投胎的事儿抛之脑后。 门敲了三下才开,里头走出一位老婆婆,谢必安称她为周神婆。 周神婆满脸皱纹,双鬓染星,却也是精神矍铄,两目清明。她见到谢必安,和地府里的鬼差一样,伽伽地拜一拜,但双膝只是稍稍弯曲并未着地,看见阿箩,脸上是浅浅的笑态:“今日阿箩姑娘来了。” 一个面生的老婆婆认识自己,还看得见他们,阿箩有好奇心而没有力气去问,任由谢必安带她走进屋里。 屋里陈设着琳琅满目的冥器,除了寻常看见的冥器,还有许多东西,譬如姑娘用的胭脂水粉,穿的红衣绿裙,佩戴的珠宝首饰等等。 阿箩见了全然移不开眼,眼底全是亮光。 谢必安随指几样东西,都是阿箩方才想要的东西,周神婆领意,看着阿箩,问:“七爷,底脚是?” “阴间第八站,阴曹地府酆都城,谢府,阿箩,收。”谢必安顺溜地说出,显然不是第一次道出这个底脚了。 周神婆只说一个好,拿了谢必安所要之物一并放在火盆里烧,边烧边念底脚。 阿箩愣愣的,看着漂漂亮亮的布匹与胭脂燃成灰烬,以为七爷故意捉弄她,不给她买东西,还在她面前烧她所想要的东西,想着粉脸泪珠乱弹。 七爷为何这样,将她当风筝放,还烧她喜欢的东西,过分得令人发指。 周神婆窥她所想,温言安慰:“阿箩姑娘不是人,这些漂亮的东西烧了以后,就能到地府去,阿箩姑娘在地府才能用上。” 谢必安亦窥她所想,只说:“嗯,又在心里头骂七爷。” 不是疑问的声口,阿箩尴尬地笑了笑,没有确凿的证据,她自不会去承认,把手腕一折,今次不拍手,只是两个食指的指甲轻触,说:“七爷,阿箩还想要别的东西。” 谢必安没有表示,阿箩也不管,自己下地去挑选了,她飘不起来,只好步行过去,但脚后跟始终不着地,从左边看到右边,右边看到左边。 忽然看到角落里一匹栩栩如生的纸马,眼皂白分明,鬃毛飘逸可数,肚下生鳞,蹄下金鞍,阿箩兼纵带跳到纸马前,抓住鬃毛骑到马背上:“七爷,我们买匹马去地府骑吧,有了马,阿箩以后就不用飘了呢。” “不行。”谢必安不允许,真买一匹马回去,日夜不休的得得得的蹄声可不把喜静的阎王惹怒了吗。 “就买一匹……”阿箩使性子,寸步不肯离马。 “阿箩你知道‘闯’字如何写吗?” 谢必安冷不丁问道,阿箩在心里一笔一划写了一个‘闯’字,截然回:“门里一个马。” “实际上是马被关了起来。曾有一卒,不守规矩在地府骑马,惹怒阎王,故而被关了起来,最后变成了马面。阿箩亦想成马面耳?”谢必安胡说一通舌头也不曾打结,还有十全把握蠢然一魂的阿箩听了这话后不会闹着要纸马。 三言两语来糊弄,阿箩害怕,用眼角溜着谢必安,含糊说了一句:“那、那阿箩不要了,可是阿箩的脚有些冷……” 不要纸马,她又跑去挑别的东西,挑了胭脂一豆、绿提跟子花鞋一双、金泥簇蝶裙一件、红蓝间裙一件、红漆盝子一件、红艳艳鬓朵两枝、蓝本语子六本……后来还挑了一个玉佩,神神秘秘包在一方织锦香罗帕里。 一豆胭脂争颜色,一双花鞋步轻盈,红裙蓝衣香四邻,红漆盝子锁娇羞,鬓朵一带香不散,蓝本语子…… 这蓝本语子难启齿叙述也。 谢必安看她忘我挑选,除了纸马,几乎要把所有东西带走,他起身去把把红蓝间裙与金泥簇蝶裙还有胭脂拿走,说:“衣裳胭脂已经有了,地府一时间收不得这般多东西。” 说完转头对周神婆说:“这些东西写八爷之名,范府,范无咎。”
第8章 【去凡间】压良为贱 从人间烧进地府的东西,供养阁的鬼卒都会核查,阿箩只是地府的婢女,收得这般多东西容易遭人眼红,阿箩挑的都是女儿家用的,冠上谢必安的名字明眼都知这些东西是给阿箩的,若有人问起他不好解释,冠上范无咎的名儿,烦人的事儿会来少一些,今次就要委屈委屈一下范无咎罢。 周神婆嘿记,走到最深处的一间屋子,从里头拿来一件小漆盒,打开盖子,里头均分了三格,都装着桂花糕,桂花糕上洒了松子、瓜子,看起来十分可口。 周神婆说:“七爷,这是今日的桂花糕。” 话是对谢必安说的,周神婆却把糕点给了阿箩。 阿箩指尖数了数,共有九块桂花糕,她懵懵懂懂问:“七爷不是说人间的东西阿箩吃不了吗?” 谢必安解释:“这桂花糕是用斛做的,你们这些贪食的鬼魂可以吃。” 买到了想买的东西,吃到了喜欢的东西,阿箩回府路上一直傻笑,乐的两腮飞上一朵红云,身子不恣,仍要管着谢必安左一句是谢大人,右一句是七爷的喊:“谢大人,今日阿箩不舒服,不能为您端茶送水了。” 谢必安看她脸色越发惨白,一丝两气的,他慢下了步子说:“谢大人记忆不好,并不记得你何时为谢大森端茶送水过。” “今日也不能帮七爷洗衣裳了。”阿箩自顾说话,和一块糍粑一样贴在谢必安身上。 “不洗也好,七爷的衣裳经你手以后,不知为何处处是破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耗子在洗衣。” “谢大人,今日阿箩欠了您好多债,可不可以不还呢。”阿箩买了很多东西,除了纸马,谢必安都给她买了。 “谢大人说不可以。” “七爷您知道您将阿箩收为婢女这一举动叫什么吗?叫压良为贱呐。” “呵,是七爷委屈你了。” 阿箩叫他七爷,谢必安也称自己人七爷,阿箩叫他谢大人,谢必安爷就称自己为谢大人。 阿箩说了一路的话,谢必安也就回了一路话,到了谢府,阿箩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五雷掌的后劲大,阿箩每况愈下,魂受惊,魄浮游,踏肩昏了几日,僵卧床上哀哀哼哼,备极凄凉。 谢必安日日有责在身,不能时刻盯着阿箩的状况,心里忧愁,想将她挈在身旁又不太方便,思想来思想去,只能将阿箩的脑袋与身子分开。 身子放在地府里,脑袋带在身旁,就挂在自己的腰上。 第一日见到没了身子的阿箩,范无咎和二狗子吓出了一身冷汗。 范无咎拍着涩涩的胸膛,说:“当年见她头颅落地,血溅三尺都不觉害怕,怎的如今见她无血的头还吓了一跳。”顿了一下,又说,“别说,那截面挺漂亮,忒平整了。” 锋利的大刀直接砍下去,那头颅的截面能不平整吗?谢必安想起阿箩生前被砍头的画面,略有些心疼,摸摸阿箩的脑袋,暗道:小滑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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