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许久,总算有个小药童将门打开,他鼻子红红的,看起来好不可怜,委委屈屈地说:“两位客人回去吧,师父今日不方便看诊。” 辛晚俯下身来,塞给他几颗糖,试图贿赂:“我们特地带了清风馆的桂花酿来的……怎么哭了,是挨师父骂了么?” “不是酒的事,”那小药童拒绝的话照说,手却已经摸到了那几颗糖,塞一颗又吸鼻涕很认真:“我也没挨骂!” 辛晚软磨硬泡,总算得以进去,却连人都没能见到。 他的声音从内室传来:“身体不舒服,不是要死人的病就不接诊了。” 辛晚小心翼翼地扫一眼隔壁的徐时瓒,他歪着脑袋,看起来好像在很认真地思考要不要当场杀一个人或是直接强硬地威胁春景。 “喂喂喂。”辛晚赶紧止住他的危险想法:“不要得罪医者。” 徐时瓒垂下眼睑,又不说话了。 “二位请回吧。”等了许久没听到后续,春景也猜到不是大事,干脆利落地下了逐客令。 辛晚拽一下徐时瓒,和他低声:“别杀人,我有其他办法。” 徐时瓒擦过剑柄,好像在很认真地考虑。 “走啦。”辛晚将他的剑柄扣回去,对他笑笑。 徐时瓒手指轻轻屈了下,将剑柄压下去了。 * 辛晚骗徐时瓒的,实际上她暂时也没别的办法,只是春景看起来吃软不吃硬,而且他又是神医,辛晚实在很担心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徐时瓒下毒——他死了是小事,辛晚觉得自己还是有几年好活的。 送他们出去的也是那个哭丧着脸的小药童,辛晚左右扫了一周,到底还是问出头:“那个系着蓝色锦囊的小童呢?” 不问还好,刚问出口,那小童嘴一瘪。 “当归师弟不见了。”他“哇”的一声哭出来。 辛晚一怔,不自觉皱起眉。 * “或许是小孩子贪玩。”徐时瓒不明白辛晚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根本不熟的人浪费心情,手指抓着人的衣角,很没劲地说。 “应当不至于,他看起来挺听话的,而且……” 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徐时瓒草率打断。 他看起来真的是耐心告罄了:“不至于?师姐才和他相与几天?我与师姐认识数十年,师姐该猜忌我的时候还少么?” 这哪里能一样?!辛晚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就和一个孩提攀比这些,只好放软语气:“下次也不猜忌你,行么?” “师姐总是这样说。”徐时瓒很轻的嗤笑了一声。 辛晚示好被拒,一时也有些气,她干脆扭头,没好气地嘟囔:“又发什么疯。” 她步子迈得大又急,街道上人多,徐时瓒看不见,手指只是攥着她的一截衣角,很快就被人潮推开。 等辛晚回过神来,回头看,徐时瓒已经被她落在了许多米之外。 他安安静静地原地不动,垂着脑袋,阳光洒在他的发顶,有一点温暖的光圈,让他看起来有和整个人格格不入的乖巧。 他只是站在原处,等着辛晚或许回头,或许不回头。 辛晚觉得自己真是个很没有出息的人。 她叹了口气,逆着人群,一步步地朝徐时瓒靠近。 然后, 伸手拽住他的手腕。 徐时瓒颤了几下眼睫,微微抬头。 他的眸子还是无神的,眼睫很微弱地颤着,看起来无助又脆弱,好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你又什么了。”辛晚晃了下他的手,还是梗着一口气,不冷不热地问。 徐时瓒很快地垂下头,看起来更可怜了,他用一种很无措的语气:“人太多了,我刚刚有些害怕。” 辛晚眉头紧了又松,到底还是将他的手放到自己衣角上:“拉稳。” “回去找春景,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小童。”徐时瓒攥了一下她的衣角,忽然开口。 辛晚微微将诧异,徐时瓒前面的发言属实不像想管这事的人。 似乎是感受到了辛晚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徐时瓒弯唇,露出一个很无害的笑。 辛晚很多时候不明白徐时瓒的想法,但她觉得这些都是不算重要的小事,将它们丢在一旁。 她是真的有些迫切,迈的步子稍微有些大,徐时瓒拉着她,眼睛不便,擦肩撞到了不少人,有些烦躁地皱起眉。 他不喜欢一切失控的因素,不喜欢浪费时间,不喜欢也不擅长用善意去想每一个人。 但是辛晚不是,徐时瓒经常看到她兜里放着一堆糖,她会去找不认识的小孩聊天,会给他们递出一点糖果,并且乐此不疲。 她总是十分愿意用自己的善意对待这个世界。 徐时瓒不喜欢她这样。他觉得她经常在浪费时间,所有的行动都没有报酬。 两人为此争执在所难免,不顺遂自己心意的就都该杀掉。 徐时瓒一开始是这样想的。 但他好像不太能,可能是因为暂时的失明,他这样想,所以他忽然就对辛晚有了很多莫名的包容。 他不喜欢辛晚去清风馆,也不喜欢她给别的人糖。 辛晚经常和自己起争执,徐时瓒大多时候很愿意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可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辛晚暂时还有价值,不能死。 他这样告诉自己,只好暂时装出一副模样。 毕竟辛晚很喜欢那种乖巧的动物,包括小孩。徐时瓒想。 * 辛晚道明来意,顺利地进入了庭院。 春景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委实不像个神医。 他留着一点胡子,头发也没有怎么打理,身子矮小,有些发胖,笑起来的时候倒真的很亲近悲悯。 “我们修道之人,会的法子总算比旁人多的。”辛晚觉得他应该会好说话。 春景摸着自己的胡子,看起来考虑了很久,到底还是答应了:“二位有何所求,尽管说吧。” “我夫君前日除鬼时伤了眼,想找神医看看。”辛晚看他还算好说话的样子,碰了下徐时瓒的手,让他出一步。 徐时瓒跟着往前迈了半步,春景喊他合眼,伸手碰碰他的眼皮。 徐时瓒的神色看起来十分烦躁,眉头皱着,抑制了许多下。 “鬼气入眼。”春景松开手:“要一日日将他体内鬼气引出。” 真有办法。辛晚微微松了口气,看到徐时瓒不虞的神色,踮脚拍拍人的脑袋。 徐时瓒卸掉了些眉目间的郁气。 最后和春景说好了,他们替他找回当归,他则要将徐时瓒治好。 只是那么大一个人,能往哪去? 两人要了几件当归的东西,下了追踪咒,细绳蔓延不了多久就碎成细沙,看起来是有人刻意不让他们找到。 “故安城不是总丢孩提还闹鬼么?”徐时瓒在院子里摘了片叶子,摸过上面的每一条叶脉。 “只能希望有些联系吧。”辛晚见他仿佛还蛮感兴趣,又给人摘了许多片,讨好地送到他面前“喏。” 徐时瓒默然,将数完的叶子也跟着扔进怀里,一声不吭地往里面走。 “诶?”辛晚追在他后面:“不数了么?” “师姐摘的量,够我这个瞎子数个把天的了。”徐时瓒将门关上,辛晚被挡在在外面,听见他闷闷开口。 她弯了下嘴角,心想:果然是小孩子心性。 * 夜半的时候异变又生,窗户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辛晚等得就是这一刻,拿起佩剑和徐时瓒追出去。 敲窗的只是一团看不清模样的黑影,徐时瓒虽目不能视,但听力极佳,步子一掠,很快地就追上了那个东西。 辛晚晚他片刻到,发现他们一路追出了许远,已经出了城。她到的时候徐时瓒一只脚架在那团黑影上,手里的佩剑已出,耷拉在那只黑影旁边。 月光洒下,他半边身子拢进不见底的黑幕里,只有一点明亮,他长身玉立,神色晦涩难明,好像离辛晚很远很远。 辛晚心没由地慢了一拍。 她快步上前,垂头,看到两个人凑得很近的影子,终于将心里说不清的闷闷的感觉挥散了一点。 眼前的东西五官模糊一团,也不会说话,被剑指住了也不会思考,只会发出几个语气声,挣扎着扑腾乱动。 “这是什么?”辛晚皱眉,问。 徐时瓒轻轻用剑划了一下它周围的那团雾气,那东西折腾得更剧烈了,它嘴里发出几声轻声的怪异声音,像不能啼哭的小孩。 他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声音很轻:“鬼娃娃。” 鬼娃娃是鬼做的一些木偶人,不会思考,不能说话,只能听从主人的指示,经常被人用作不会喊痛的工具,徐时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会哭会闹的东西。 他捡了个小石子,扔到那只鬼娃娃隔壁,吓了它一跳,黑色的鬼气凝成一小片,它躲在角落里。 “你吓它做什么?”辛晚朝那只鬼娃娃丢了一小块饴糖。 “师姐可怜那个药童,甚至可怜一只鬼娃娃。”徐时瓒声音很轻,好像能散在空气里,被风一吹,像隔了一层薄纱,叫人听不真切。 他问:“会可怜我么?” 辛晚张了张嘴,想要回他。 “师姐最好不要可怜我。”徐时瓒很快地笑了一下,刚刚的话叫人仿佛是一场错觉:“我不喜欢被人可怜。” 神经病。 辛晚飞快地眨了几下眼,将手伸过去。 徐时瓒没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看到。 “饴糖。”辛晚将手展开,露出一点笑意:“不是可怜,是感谢。” 她很快地伸手,揉了下徐时瓒的发丝,在他生气之前飞快地开口:“辛苦我们师弟抓它啦,谢谢师弟。” * 那只鬼娃娃没什么用,反而要好好地养活它。 因为鬼不能视日,但这只鬼娃娃又格外地喜好日出,辛晚很努力地将它拦住,制止他出去晒太阳的想法。 “你一只鬼,晒什么太阳。”辛晚撇了下嘴,很不满,推它推得气喘吁吁。 那只鬼精气神都要比辛晚好太多,始终没有放弃晒太阳,一个劲地往外跳。 辛晚挡得气喘吁吁,扭头看坐在隔壁听热闹的徐时瓒。 “师弟。”她喊。 徐时瓒笑眯眯地看过来,没表示。 辛晚上道:“求求你。” 徐时瓒这才一颔首,好像终于听懂了她的话。 他拿出一只轻薄的符纸,手指一屈伸,轻松地将它飞了出去。 那张符纸顺着他的力道顺顺当当地飞出了房间,刚飞离门槛,那东西就飞快地起了火。只是须臾片刻,符纸一点点蜷缩,被火烧得干干净净,秋风一过,灰烬被卷入风里,散得干干净净。 “你要是出了一步,”徐时瓒适当地停住声音,他目光朝那只鬼娃娃的方向看过来,露出一个相当活泼的笑:“就像它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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