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凝姑娘,久见了。” 听到这个声音,雪初凝只觉头皮一奓,猛地抬眸看去。 “怎么是你!?” 来人闻言,浅淡一笑:“难得姑娘还记得,息不胜荣幸。” 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雪初凝惊愕不已,但她很快便回过神来,轻笑道:“我原先便觉着,阁下的身份并不简单,没想到,竟是传闻中鼎鼎大名的魔域共主。 “先前是我眼拙,居然当真打算视阁下作朋友,现下看来,实在是有些不自量力。” “阿凝姑娘这样说,未免太过令人伤心。” 涔息叹道:“朋友之间,当坦诚相待,吾也的确真心愿与姑娘结交。 “但吾毕竟是魔,从前与姑娘和宴公子恐有些误会,倘若早早袒露身份,只怕走不到彼此相识的地步,更无缘得姑娘舍命相救。” 雪初凝道:“舍命相救算不上,若我早知阁下身份,必不会再行此班门弄斧的蠢事。何况当日血杀阵之劫,若非你从旁相帮,只怕我短时内难以破阵。” 本以为是春溪镇外共患难,她还好心替对方受了一击,却原来竟是多此一举,反叫那人看了笑话。 雪初凝有些不大高兴,奈何眼前之人,早已不是凡世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柳书生,她不愿多生是非,只得强按下心头不满。 “你我恩怨相抵,本就两不亏欠。但你也曾许诺,他日有缘再见之时,无论我想知道什么,你都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敢问阁下,此话可还作数?” 涔息点头道:“自然。” 雪初凝弯了弯唇角:“那便好,我恰巧有一事想请阁下解惑。” “姑娘但说无妨。” “数月前冰风涧与魆狭路相逢,我不慎寒毒发作陷入昏迷,那时你亦在附近。” 她问:“是你救了我?” “正是。” “为何?” “息真心欲与姑娘相交,眼见姑娘遇险,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可阁下那时只是凡人之躯,而魆却已入渡劫巅峰之境。” 雪初凝敛起笑容,目光审视地盯着眼前的男子,“除非他一早便知晓你的身份,否则怎可能轻易罢手。” 涔息迎着她的目光,默然良久,忽而轻轻一笑:“息明白姑娘的意思。 “魆的确几次三番试图请吾相助,并许诺事成之后,将毗岚宝印、并上清界半数灵山拱手相赠。但吾对于外界征伐之事,实在兴味缺缺,便回绝了他。而毗岚宝印,本也不在他的手上。姑娘自可放心。” 然而这番回答,却并未打消雪初凝心中疑虑。 她敛眉问:“既如此,他手中的玄水毒又是从何而来?” 涔息微愣,似乎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沉吟片刻,问道:“你可认得上清界的子珩道君?” “他是我父亲。” “原来如此。”涔息了然道,“这件事说来话长。玄水毒乃是魔域一名魔修所炼,但此魔早在三百年前两界之战时,便已死于令尊之手。玄水的炼制之法,也就此失传。 “不过,当年大战搅得魔宫不甚安宁,彼时吾虽未曾出面,却也对外界之事略知一二。 “早前魔域便有一则传闻,讲的是精通毒物的那名魔修,曾与上清界仙门暗通款曲之事。据说在他死后,所有毒术卷宗及手札,尽数消失不见,料想其早已成为那仙门的囊中之物。” 雪初凝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这传闻中所说的仙门,难道便是太玄宗?” 涔息淡淡道:“姑娘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多此一问。” 雪初凝闻言沉默了。 倘若这位顶着柳息面容的魔神所言非虚,那么太玄宗必然已经知晓了玄水毒的炼制之法。至于近些年来泛滥成灾的狾毒,多半也是借了那位魔修的便利,一路演化而来。 看来沈赤亭早在当年两界之战时,便已然包藏祸心。 只没想到,他在人前掩饰得这样天衣无缝,蒙骗了上清界所有人。 雪初凝对其恨之入骨,但眼下她尚且被困此地,既然得了答案,还需尽快脱身方才稳妥。 “多谢相告。”她压下心中情绪,从容一笑,“既然阁下赏脸把我当作朋友,不若便就此放了我。今日之事,权且算作误会一场。如何?” “什么放不放的,吾之贵客,旁者自是不敢轻怠。”涔息也笑起来,“但姑娘既然来了,何不多待几日?吾也好一尽地主之谊。” 闻言,雪初凝笑容渐冷,她环顾身周笼下的血色禁制,平静道:“阁下的待客之道,只怕我无福消受。” 涔息却说:“放心,这禁制并不会伤及姑娘分毫,只是,还望姑娘能听我一劝—— “宴公子所谋之事已成定局,此乃他之天命,旁人帮不得,也无权相帮。姑娘何必为此白白搭上性命?” 雪初凝听出他话中之意,随即坚定道:“既然你都知道,那便也该知晓我之决心。我的确帮不了他,但轮回涅槃,变数诸多。什么定局不可逆,天道不可违,旁人信,我可不信。 “我素来不会听天由命,遑论此事关乎宴清霜的生死,我也赌不起。幸而灵猫九命,有我作保,至少也可多一成胜算。这枚菩提心,今次我非取不可。 “还望阁下,勿要阻拦。” 涔息目光幽深地望了她半晌,忽而低低一笑,提步走上前来。 尽管隔着一道血色禁制,他身上迫人的魔气,依旧使得雪初凝忍不住向后退去。 “阿凝姑娘的性子,果真还是和从前一样。” 涔息敛了神色,喟叹道:“既然你执意如此,不妨也与吾做个交易。” 许是他如今的面容太过阴柔,雪初凝竟从那双幽邃的眼眸里,看出了些许悲悯之色,与他周身的魔气相比,尤显得格格不入。 眼前的魔神分明与故人用着同一张脸,她心底却生不出丝毫熟悉之感,仍是谨慎盯着对方,思量片刻,狐疑道:“什么交易?” “想必姑娘也已知晓,宴公子来此是为换取吾之灵力。姑娘既要带走菩提心,是否也该以同等之物作为交换?” 雪初凝心下一紧,蹙眉道:“菩提心并非阁下所有,我不过是取回我家郎君遗失之物,凭何与你做这劳什子交易。” “姑娘此言差矣。”涔息道,“菩提心乃宴公子亲手所赠,怎能说是非吾之物?姑娘来此讨要宝贝,总该付出些代价,才算公平。 “更何况,做买卖讲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毗岚宝印现今并不在魔宫,吾本就失了一样筹码。若是连姑娘的这份也赊了去,岂不是要财货两空?” 听闻此言,雪初凝一时有些拿不准对方的意图,但她已无暇在此继续逗留,只觉这柳息即便做回了魔神,也一样的罗里吧嗦,叫她越发没了耐性。 她没好气地问:“阁下想要什么?” 却见涔息笑了笑,依旧悠悠说道:“菩提心世所罕有,得之者如得造化,失之者如去神魂。若以命魂换之,想来再公平不过。 “而阿凝姑娘乃是九命灵猫修炼成人,命魂于你,便是失去一二,应也无可厚非。” “息并非贪得无厌之辈,一命换一心,只要姑娘答应,这菩提心,你自拿去便是。” 他抬眼瞥见雪初凝怫然不悦的神情,不禁话音一顿,背过身去方才继续道:“不过,姑娘也莫要担心,剥取命魂之事,吾会亲自动手,必不让你有一丝痛苦。” “诚然,下此决断并非易事,姑娘不必急着回答,若你现下反悔,便在这魔宫小住几日,吾定当……” 涔息话未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隐忍的闷哼。 他心中一惊,欲要出手阻拦却是为时已晚。 只见雪初凝眉心显露一点殷红,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下去,唯有倚靠着高台,才不至踉跄倒地。 她手里攥着一道轻烟似的命魂,堪堪缓了片刻,猛地反手掷向涔息,“不就是一条命么,早说啊,本姑娘有的是!” 话音未落,雪初凝手中怖魔剑应声出鞘,竭尽全力劈向缚于身周的血色牢笼。 涔息见状眉头一紧,连忙拂袖闭合穹顶,散去血月之力。 万幸还算及时,那小灵猫豁出性命的一剑,并未落到实处。 否则,她刚刚失了命魂,身体此刻已然极度虚弱,必定承受不住这怖魔剑招带来的反噬。 涔息正欲说些什么,却见眼前白光一闪,那小灵猫的身形瞬间消失在神庙之外。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手中飘摇不定的命魂,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哟,你心疼啦?” 方才不见踪影的黑莲,此时慢悠悠从他袖中钻了出来,“早知如此,何不与她实话实说?” “菡儿莫要打趣我了。” 涔息无奈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只是觉得,他们夫妇,像极了当年的你我,心有不忍罢了。 “更何况,我是魔,我的话那猫儿未必会信,便是信了,多半也不会答应。” “可你将她留在魔宫,分明是为了她好。” 黑莲绕着他转了一圈,悬停在涔息指尖,莲瓣微微翕动。 涔息却叹道:“但她只想宴清霜活命。” * 雪初凝沿着原途折返,一路未曾停歇,直至出了裂隙,紧绷的神经方才松懈几分。 因着涔息提前支开了魔众,她此番魔域之行,仅仅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 裂隙外飘起了细雪,雪初凝好容易适应了外界光线,眼前却依旧阵阵发黑。 她晃了晃脑袋,服下一枚恢复元气的丹药,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现下宴清霜尚在闭关,绝不可害他为此分心。 故而她不敢耽搁片刻,确保裂隙封印完好无损之后,便打算立刻动身返回菩提寺。 宴清霜如今的一身功法,皆是凭借魔气维持,而菩提心与魔气相冲,想来除了剖心便别无办法。 他将此心留在魔宫,多半也是不愿给她带来麻烦。 雪初凝不知他还有何后手,亦信不过魔宫里的那位。 她只知道,梵天轮回印一旦发动,宴清霜的生还几率,只怕还不足一成。 而他现下失了菩提心,又被魔气缠身,届时红莲业火焚魔灭祟,他又该如何绝处逢生。 雪初凝轻轻叹了口气,提步迈下通往山门的石阶。 然而就在石阶的尽头,一抹白衣迎风而立,看模样,应是已经等候多时。 “清霜哥哥?”雪初凝脚步蓦地顿住,就像是做坏事被人当场抓了包,纵然平日里伶牙俐齿,此刻也无端心虚起来,“你怎的这么快就出关了?我……” 宴清霜立于山门处,沉静如水的冰眸遥遥望了她一眼,而后提步不疾不徐地来到她身边。 “魔气炼化还算顺利,故而得以提前出关。”他对雪初凝伸出手,“我来接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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