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清霜看到她的神情,目光晦暗了一瞬,但也如实答道:“魔气炼化后,对肉身的影响远比预料中要厉害许多。若无法如期历劫,尚未引入灵脉的力量便会就此消散,到头来,功亏一篑。 “阿凝,我只能如此。” 雪初凝岂会不明白他的想法,可正是因为明白,她此刻心中才更加五味杂陈。 “但你此举……此举与窃天时何异?” 雪初凝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着几乎冲出胸腔的悲戚,“你说过,轮回涅槃,本就成算渺茫。若是天道因你强行渡劫,恰在彼时降下神罚,那,那……” 她有些说不下去。 天罚之力,从来不容小觑。 就在不久之前,她的母亲才刚刚经历过一场雷罚,即便有同为渡劫期的琅寒在旁护法,二人最终也未能免于重伤。 宴清霜强行渡劫,雷罚不知何日将至。 而她现下又只是化神修士,即便舍命相助,怕也无力承受这几能撕碎神魂的天罚之威。 “为什么?” 雪初凝无措地看着他,眼里的慌乱与惶然再也掩饰不住。 宴清霜看不得她难过,空荡的心头莫名一阵浮躁,不由强硬将她按入怀里,眉眼间的淡漠似乎有所动摇。 但随即,这一丝微不可查的动摇,便被渐冷的语气填补。 “我如今,只余这一条路可走,已然无法回头。” 雪初凝木然睁着眸子,微颤的眼睫轻蹭在他胸口。 “不,还有另外一条路。”她忽而用力挣出宴清霜的怀抱,抬头迎上他沉寂依旧的眼眸,有些急切地道:“你同我回浮玉宫去。” 她的神情鲜少会如现下这般严肃,见宴清霜没有应声,又不禁抬手抓住他的衣袖,不死心地劝道:“你同我回去,只需避过天罚,往后之事,我必不再阻拦。 “这条路,你愿不愿意走?” 听到这话,宴清霜不由怔愣片刻,一双眼眸幽邃如潭,却也愈发显得空洞。 “天罚之时犹未可知,你方才所言,不过也只是猜想。纵观当今局势,一日一期或许尚能等得。可若是经年数载,难道,阿凝也要我就此等下去么?” “可是……” “没有可是。” 宴清霜打断了她,轻叹道:“阿凝,琉璃净世之仇不报,便是苟活于世,我亦始终难安。 “况且,宗门故友残存之息,已经时日无多。他们既然奉我为主,无论此次是否因我疏忽而遭难,我都绝不能坐视不理。” 他垂眸在雪初凝眉心落下一吻,而后抬手覆上她的双眼,语气轻缓却又不容辩驳:“我明白你的担忧,但你身子尚未大好,不该再为我劳心伤神,继续睡罢。” 听到这话,雪初凝心头蓦地一跳,身体瞬间僵在原处—— 她终于意识到了宴清霜的打算。 “我不要!” 雪初凝惊慌失措,欲要推开那人的手,可身体却被无形之力禁锢,任凭她如何挣扎,也始终动弹不得。 熟悉又陌生的灵力自眉心涌入,霸道得不留一丝余地。 先前数次九死一生,她都未曾畏怯半分。 可这一刻,她却只觉莫大的恐惧充斥了四肢百骸,心跳声震得胸腔阵阵发疼,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 雪初凝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然而视线被遮得严密,看不到那人是何神情。 她颤声问:“你做了什么?” 宴清霜淡淡解释:“此为回梦之术,能助你在睡梦中恢复修为。但我在此术法之上,加了些许改动—— “梦醒之后,你会忘了我。” “你说……什么?” 雪初凝一时未能反应过来,但听到这话的瞬间,泪水便已然溢出眼眶。 这术法似乎生效极快,汇入灵台之后形成一张细密的网,当其完全包覆在神识周围时,便会彻底封禁灵力和一切感知。 雪初凝回过神时,她的神志已经变得模糊,心底的恐惧也随之越发浓烈。 她只得凭借着残存意念,近乎本能地反抗:“停下!为何要这样,你答应过我,会活着回来,怎能言而无信! “我不需要你替我决定,快停下!” 宴清霜却好似无动于衷,指尖流出的术法依旧未断,只不露声色移开视线,不再看她的脸。 他轻声喟叹道:“多少人耗尽真心,求不得一场短时相伴。你我相知相守三百年,合该知足些。大道孤寂,日久岁长,我已不值得你如此。 “若我今次决断令你痛苦万分,忘记于你,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阿凝莫怕,你缺失的命魂,我会让涔息物归原主。 “今日过后,一切都会结束。你的大道,也是时候回归正途了。” “宴清霜!” 雪初凝又惊又怒,忍不住哭出了声,“我不愿意,你凭什么要我忘记!你明知我心中所想,为何还要如此!” 她的泪水泉涌似的夺眶而出,擦过宴清霜的手掌,沿着脸颊滑落,滴答在锦被上,很快晕开一滩轻浅的水渍。 “住手,停下!” 雪初凝的声音愈发嘶哑,在满心绝望中渐渐无力。 “宴清霜,你答应过的……” 她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可方才紧攥着那人衣袖的手,却终是堪堪松落。 雪初凝头脑阵阵晕眩,仿佛能感觉到神识周围的灵芒,被虚妄的术法隔绝开来。 来自外界的光渐渐暗淡,心底的痛也愈发沉重。 她勉力强撑起最后一丝神志,低低抽泣:“我们行过拜堂之礼,已经是夫妻了。你说过,会回到我身边……难道这些,全都是假的?” “难道,你许我的一月之期……也只是为了哄骗我?” 话音方落,宴清霜面无表情抱住她软倒的身子。 他出神地看着指尖沾上的清亮泪水,忽然因心口的空荡感到无所适从,只觉有如针刺,一阵阵泛着细密的疼。 对于自己的决断,他本无意解释,但沉默半晌,看着雪初凝满是泪痕的脸,最终却仍是鬼使神差般地开了口: “我没有骗你,我会回到你身边。 “菩提念珠里封有一缕魔魂,必要时,可挡致命一击。故而所谓天罚,其实无需在意。 “然造化创生何其不易,化有为无,却不过须臾而已。业火焚躯,涤魂荡魄,纵有万千法相,也终将归于寂灭。 “此乃我之劫数,避无可避。 “至于涅槃之法,虽说成算渺茫,但也并非全无可能。最不济,也可保留一缕神识。只要神识不灭,肉身重塑无非时日而已。 “但今日一别,归期不知几何。漫漫等待最是折磨,三年五载尚且难捱,若我当真沉睡百年,甚至千年万年,岂非白白害你空耗年岁? “将你牵涉其中,已然非我所愿。你说不愿忘记,我又何尝愿意误你。若这世上没有宴清霜,你便还是浮玉宫的少主,恣意纵情,无忧无虑…… “先前我事事依着你,今日,你便也依我一次罢。 “阿凝,忘了我,忘了琉璃净世。也许你会更轻松些。 “若他日得以返生,我定会去寻你。 “到那时,若你我缘分未断,我便重新求娶于你。若你的心已另有所属—— 宴清霜的话音顿在此处,便未再说下去。 * 渡劫境的劫雷声势浩大,今晨宴清霜历劫之事,很快传遍了整个上清界。 菩提寺的所在,也终是暴露无遗。 如今上清灵气岌岌可危,另有渡劫之人横空出世,对本就无多的灵气资源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消耗。 更何况,宴清霜化神不过经年,便猝然渡劫,显然是寻了非常之手段。 可惜其余仙门并不知晓,宴清霜此次强行渡劫,借的乃是魔神之力的东风。虽说依然有违天道,但对周遭灵气的影响,却可谓微乎其微。 此中明眼人自是一眼看透,但多数人只会认为,是宴清霜窃了天时,威胁了仙山存亡。 即便知晓了真相,多半也要指责他背师叛道,竟甘愿与魔族为伍。 宴清霜自是不屑与这群乌合之众多作解释,只如此一来,反倒叫太玄宗得了便利。 早在渡劫雷霆震荡宇内之时,太玄宗便以诛魔为由,向其余大小仙门发出了召集令。 彼时,西境与极北之地的交汇所在,骤然腾起弥天黑雾。 那黑雾处处透着森冷诡气,不时化作墨色凤鸟,破开重重雷云,清越啸鸣回响在九天之上,四野之内无人不闻。 凡是有些资历的修士,一眼便认出那翻腾不止的黑雾,正是魔气作祟。 而这失控的魔气,却偏偏又是因宴清霜历劫而起。 先前便有传言称,当年琉璃净世覆灭之事,实则另有隐情,而其幕后主使者,多半便与太玄宗的那位有些干系。 今次沈赤亭发出召集令,虽说师出有名,但看在有心人眼里,难免不会多想。 众仙门原本不愿掺和进这两宗之间的恩怨里,奈何太玄宗近来手段愈发强硬,大有“顺者昌、逆者亡”的架势。 八大仙门之中,上四门已去其二,浮玉宫与神月宫接连封谷,唯有墨宗、合欢宗,以及远避尘世的禅宗,尚且未受到波及。 相较之下,其余仙门小派,自保已是不易。 纵使有人心存顾虑,但在太玄宗强权之下,也断然不敢发出任何质疑之声。 况且,窃天时之举,影响的乃是所有仙门的存亡命数。如若宴清霜今次成功渡劫,难保日后不会有修士争先效仿。 届时,仙门之中遍布投机取巧者,天地失序,世间必然大乱。 而余下多数修士皆被蒙在鼓里,他们对于宴清霜入魔一事,莫不痛心疾首,恨不能立刻提剑杀上若伏山,将这误入歧途之人就地正法。 ——没有人愿意看到,宴清霜安然无恙地渡过此劫。 众修士各怀心思,甚至无需沈赤亭发话,便纷纷自告奋勇,打着诛魔卫道的旗号,循着魔气涌动的方位围堵而来。 孰料,他们还是迟了一步。 大批仙众齐齐攻上菩提寺,可谓声势浩大,扰得山巅积雪险些崩落而下。 但这般嘈杂之声,却丝毫未能影响倚靠在宴清霜怀中熟睡的女子。 宴清霜对此也听而不闻。 他细细吻过雪初凝脸上泪痕,慢条斯理地替她系好衣带,而后取出最后一道去往浮玉宫的传送符,在外面一众讨伐声里,抱着她一同消失在阵法之中。 有眼尖的修士瞧出寮房附近的灵力波动,立时招呼众人赶来。 可那寮房所在的院子,被设下一道强劲的禁制,阻了他们的脚步。 那些修士人数虽多,却到底实力参差不齐。 仅有的十余个化神期修士,费了好些气力,才堪堪破开这道渡劫境的禁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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