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便领了泥金帖子,早早回来准备,也好给家中父母报个喜……” “行了行了,快打住!” 雪初凝听他说了半晌,也没一句说到点子上,连忙打断他的话,不耐地摆摆手,“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谁要听你这些废话。” 柳息闻言,面上赧然,却也并不着恼,依旧好声好气地应道:“是,是。小生今日离开不尽山庄后,又到西边的驿馆递了家书,回来时正瞧见宴公子在西郊现了身。” “阿凝姑娘这几日都同宴公子在一起,方才如此匆遽,多半便是要去寻他,小生便想着,替姑娘指一条路。” 雪初凝好容易耐着性子听他说完,抬眸顺着他说的方向望了一眼。 柳书生说得没错,神秘人留下的踪迹此刻虽已消散殆尽,但那气息延续的方向所指,正是流霞镇西郊的那片密林。 流霞镇东南两面有山环绕,另两面则是万顷林地。 常言道:林深勿入。 那神秘人是个见不得光的,埋伏于密林深处,显然再合适不过。 镇上唯一的一家驿馆正设在西郊。 若当真如柳息所言,他在西郊恰巧碰见追踪神秘人而去的宴清霜,也并非没有可能。 雪初凝所在的这家客栈恰好就在小镇正中,现下距宴清霜离开也只过去一刻钟,这期间,足够一个脚力正常的成年男子走完这段路程。 这几日相处下来,单从柳息的言行来看,似乎挑不出任何异常。 但这书呆子对她实在太过热情。 若只是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一顿丰盛的饭菜足矣。 何况当日那几个纨绔都是些色厉内荏之辈,至多也只威胁吓唬他罢了,不会当真对他动刀子。 现下看来,柳息多半是想以此为借口趁机接近,叫人不得不怀疑他的居心。 不过此时并不是同他计较的时机。 那神秘人的实力如此强劲,不知宴清霜这次能否应对。 雪初凝心知自己修为尚浅,不足以帮他对抗强敌,但灵猫的直觉向来可靠,若多加利用,兴许能在生死存亡之际,寻得一线生机。 她回头看柳息一眼,收起审视的目光,语气淡淡说了一句:“多谢你了,我这就去。” 说罢,她的身影便消失在街巷里。 雪初凝离去之后,柳息一改方才惴惴之色,倏然变得从容许多。 他脸上带着玩味的笑,轻抚乖巧蜷在怀中的狸花猫,抬眼望向远处依旧云卷云舒的天幕,忽而幽幽叹了口气:“小阿凝还真是薄情啊……方才若不是被我拦着,许是现下已然失了一命。” 那小狸花适时“喵呜”叫了一声,柳息微微挑眉,垂眸看向它,问:“哦?你也看出她是九命灵猫?” 他轻笑起来,和煦如风,“灵猫一族,确有九道命魂。但她命魂本就有缺,若再失去一条,只怕余生都将无缘渡劫。我……实是不忍见她如此。” 小狸花这几日与他朝夕相伴,在他面前已不似初时那般怯惧。 但它先前受过雪初凝的恐吓,此时听到柳息替她说话,便有些不服气,叽里咕噜地倾诉着不满。 柳息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眼眸愈发深邃,“为了那个人,小阿凝这般不顾生死,实叫人放心不下。他们的对手太过强大,我须得跟过去瞧瞧。” 他说着,拍了拍狸花猫的后腿,语气轻缓却不容拒绝,“好了,你也不要闹了,去寻你的同伴罢。” 小狸花纵有不满,也只得乖乖听从他的话,跳下地面蹿上房檐,又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他。 这时,屋脊后忽然冒出一只通体漆黑的玄猫,轻盈踱步靠近过去,与它鼻尖相碰,而后一同消失在巷子深处。 柳息见状收起笑意,抬手拂去沾在衣上的猫毛,无奈地摇了摇头,朝着西方徐徐前行。 * 诚如柳息所言,西郊驿馆几乎紧邻那片密林而设,只要到了这里,一眼便能瞧见林中小径。 这片林子虬枝盘曲,树冠生得密不透风,越往深处去,光线越是暗淡。 日光投射下的树影斑驳诡谲,处处透着不详。 雪初凝直觉危险,却也因此愈加担忧,不由加快了脚步。 但在进入林中之后,驿馆伙计的吆喝声却忽然消失不见,好似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密林与外界隔绝起来。 季春时节,大地回暖。 外面分明温风和煦,雪初凝进到林子里,却只觉阵阵阴寒。 前方明显有斗法留下的痕迹,残余灵力盘桓在林间久久不散,想来只结束不到半刻。 熟悉的气息弥漫在身周,她几乎已经感知到宴清霜就在此处,便片刻未停,一路沿着那小径寻去。 密林深处有一块三丈见方的“空地”。 说是空地,倒也并不见得。 只因那处干干净净,竟是一片落叶也无,黑褐色微潮的泥土无所遮挡,在幽暗的丛林间格外突兀。 雪初凝无需确认,便知这正是那二人打斗之处。 可现下此处空无一人,林木完好无损。 除了这片光秃秃的地面,和逐渐湮灭的灵力残留,别无任何明显的痕迹。 宴清霜应是有意掩藏气息,到了此处却好似突然消失一般,再也无迹可寻。 雪初凝怔怔站在这片裸-露的土地上茫然四顾,一时竟不知该当去往何处。 好在依着周围残余的气息,大致可以确认宴清霜并未受伤,甚至险胜对方一招。 虽然不知他是如何做到,但她至此,也终于可以暂且安心。 至少,宴清霜的离开并非受人所迫。 也许他是为了追踪那神秘人,情势紧急,未能及时告知与她。 也或许他是不愿让她涉险,故意而为…… 她已知晓宴清霜的对手是何等强大,如若真是后者,经历此等变故,他这两日被她撩拨的动摇之心,多半又要重回稳固。 她实在太了解那人,为了让她免于危难,甘愿独自承受一切磋磨。 对此,宴清霜先前在她的坚持之下,已然说得明了。 这次离去之后,多半也不会再给她机会。 否则,明知她仍守在这里,明知她定会过来寻他。 为何仍要掩去踪迹? 为何仍未留下一丝一毫的线索? 雪初凝这时忽然意识到,也许正如她之前所猜测的那样——宴清霜不会无故在流霞镇停留,这般从容淡然,反倒更像是在等待什么。 先时她尚有疑惑,如今也终于明了。 他留在此处,多半正是为了等待寂尘的到来。 而寂尘当初窃走的那件秘宝,应也已经交还与他。 东西既已寻回,他自然不会继续在此逗留。 神秘人的出现,也不过是给了他一个离开的借口,一个摆脱她的借口。 雪初凝眼中有些酸涩,一瞬间仿佛失了力气,只余满心不安与忧惧,彷徨蹲下身子,埋首于膝间。 直到此刻,方才渡劫期威压带来的不适才终于显露。 不同于前次粉身碎骨般疼痛难忍,这次只有如被无数细锤不断敲打筋骨。 虽不至受伤,但这细密的折磨也几乎摧残她的意志。 那些平日里深藏于心底的委屈和不甘,此刻悉数涌上心头,牵动着她的神思,一点一点,蚕食理智。 她强打起精神一路追寻至此,已是疲惫不堪,却还是迟了一步。 她不知该去往何处,误入迷途,回首亦不见来路。 雪初凝原以为,宴清霜愿意与她肌肤相亲,定然已做好了与她一同面对的准备。 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在宴清霜的未来有一席之地。 可今时今日,她仍在追寻,那人却越行越远,渐渐化作一点寒芒消失在天幕尽头。 到头来,终是大梦一场空。 天边飞鸟掠过丛林,微风拂动间,带起一阵簌簌。 雪初凝仿佛被这动静惊醒,她蓦地抬眼,连忙用力摇摇头,又拍拍脸颊,迫使自己拉回理智。 她起身重新打量着周围,这才发觉原本林中弥漫着一层微不可查的瘴气。 这瘴气虽然尚且薄弱,但她来时方寸大乱,只顾着提防神秘人的气息,未能察觉此间异样,不知不觉竟也中了招。 难怪她方才生出了这般不着边际的想法,竟会怀疑起宴清霜对她的心意,原是受了瘴气侵扰,不得已被情绪所累。 虽然宴清霜的选择和做法,有时的确令她心生恼意,但他行至今日,承受的已然足够多,不该再为感情之事别增烦扰。 雪初凝忽而舒了口气,不由指责自己实在太过大意,又暗暗在心中感激那群叽叽喳喳的小东西。 若非这些飞鸟无意间经过此处,唤醒了她即将丧失的神志,只怕她终会沉浸在漫无边际的悲伤中,渐渐迷失自我。 她随手取出一枚丹药服下,原地调息片刻,而后继续沿着林间小径向西行去。 此处西行六百里,便已是云岌谷地界。 雪初凝犹记得,在浮玉宫的密室里,仍藏着一柄仙气凛然的长刀。 刀名“破恶”,意为破除世间恶障,受持清静菩提心,藏锋则慈悲六道,出鞘则降伏四魔。 那是宴清霜先前从不离身的法器,亦是琉璃净世的镇宗之宝。 相传这其中藏有天机,或可撼动上清界维持至今的平衡之势。 如此惊天之秘,自然会引来旁人觊觎。 雪初凝不知这天机究竟所谓何物,只知三年前琉璃净世出事之后,宴清霜便将暗中将破恶留在了浮玉宫。 外界不知宴清霜所为,只当此刀随他一并下落不明。 因着雪初凝与他的关系,也曾有人拐弯抹角地同浮玉宫打听此事。 但雪初凝那时婚事未成,又大张旗鼓地找了墨宗的麻烦,后来还生出诸多不堪的传闻,得了个弃宗判道的恶名。 众人不愿去淌这趟浑水,又想,若是浮玉宫当真窥得天机,自是应该谨小慎微,避人耳目,待到勘破了此中惊天之秘,再带领宗门一步登天。 雪初凝行事如此张扬,多半是如意算盘落了空,没能得知这惊天之秘,后来诸般恶行,只怕也是因此气急败坏,失了德行。 故而这三年来,除了墨宗因她之故前来闹事,其余宗门皆未过多留意浮玉宫的动向。 破恶刀也一直相安无事。 雪初凝心里清楚,宴清霜与那神秘人终有一战。 破恶刀也终会回归其主之手。 既如此,只要破恶刀还在浮玉宫一日,她等在那里,便必定能等到宴清霜前来。 到那时,无论宴清霜愿意与否,她总要把今日这份委屈,成倍讨回来。 婚书犹在,嫁衣仍新。 彼此三百年陪伴,三百年痴缠。 即便死生之事,亦不能离心。 她不能永远躲在他的庇护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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