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这样的猫重新展露轻松姿态, 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伤口总会留下疤痕,而疤痕只有经过漫长岁月的修复, 才会逐渐淡化。 甚至有些时候,终此一生都会带着浅淡的痕迹,如何也无法彻底消泯。 宴清霜不忍看她如此,那是他捧在心尖上的猫儿,本该高高扬起毛茸茸的尾巴,睁大一双圆溜溜的瞳仁,欢快又恣意地奔跑在他的庇护之下。 可他身在局中,纵使心中有再多不舍和痛苦,也不得不逼着自己对她冷眼相待。 他的心软救不了阿凝,那只会害她陷入更黑暗的深渊。 她须得自己学着放下,放下他这个没有将来的人。 宴清霜迟迟没有答话,雪意也沉默着收回视线。 她徐徐来到宝座前,将手轻按在连枝灯中部的那盏烛台上。 纯净的灵力缓缓注入,烛台的火光倏然变得幽蓝。 只听得一阵沉闷的轰鸣,宝座之后的一块地砖缓缓开启,一条狭长而深邃的密道赫然现于眼前。 “你且随我来。”她对宴清霜说道。 宴清霜闻言抬眸看了一眼,稍作迟疑后,没有再行推拒。 他道了声“是”,便跟在雪意身后,缓缓沿石阶步入密室。 浮玉宫的密室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地下宫殿,借着底部平台的便利,一直延伸至地下。 最大的宫殿几乎与方才的正殿一般无二,越往深处去,每一层的空间则越是窄小。 好比将地表之上的二十八座浮岛,倒置于地底,而方才密道所在的那处底部平台,便是隔在其中的一面水镜。 地下宫殿的石壁上皆置有长明灯,随着二人的到来陆续燃起。 宫殿里摆满了天材地宝,并灵石黄金无数。 整整二十八间密室,每一间都价值连城。 雪意领着宴清霜,一直行至地底最深处的那间小室。 这虽说是间小室,实际也足有小半亩田地那般大了。 这间小室里没有琳琅满目的法宝和金玉,便显得空旷许多。 小室中间砌了一座半人高的黑曜石台,台面的刀架上陈放着一柄形制古朴的长刀。 那柄刀锻造时依据的横刀制式,单侧开刃,刃长且直,杀气腾幽朔,寒芒泣鬼神。 刀柄足够两手同握,连同鞘上的纹路,皆给人沉穆雅静之感。 原是削铁无声的神兵利刃,长久搁置在这幽暗密室里,也终会黯淡锋芒,落得与凡铁无异。 雪意从石壁上取下一盏灯,点燃了石台上的烛火,转而对着宴清霜温声说道:“三年前,你将破恶刀留在了这里,自那之后,便再没有人进过这间石室。” “这件事我自作主张,唯独没有瞒着凝儿,我原以为,她得知之后,会常来此处,毕竟睹物思人,也未尝不是一种安慰。” “可她并没有来过,而是仍像之前那般,成日将自己关在最高处的阁楼里。再后来,想必你也知道了,她去墨宗大闹了一通,到最后,为了保全浮玉宫,竟是有家也不能回。” 说至此处,雪意轻笑了一声,眉眼愈发柔和,“这丫头打小就这样,从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儿。但她性子倔,骨子里也是个不服输的,想要什么,就会张口去要,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给。” “初时有我和她父亲宠着,她父亲去了之后,又遇见了你。前三百年顺风顺水惯了,没遭过什么挫折,至多也就是十岁那年,这丫头顺手捡来的一只天竺鼠,没过多久便被折腾死了,她为此郁郁了好些时日。” “说来也是好笑,你说她一只灵猫,非得变回原身同一只鼠玩耍,把人家吓得魂飞魄散,自己竟还生了闷气。” 宴清霜跟在一旁,垂眸安静听着。 这件事,他在与雪初凝初遇时,便已听她提起过。 她当年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对于幼时的糗事仍旧耿耿于怀。 宴清霜那时已然及冠,他犹记得,雪初凝刚来琉璃净世的时候,仗着自己是只胆小的“灵宠”,成日赖在他的房间里,也不懂得何谓男女大防。 后来猫儿胆子大了些,竟趁着旁人不在,时不时地化为人身,坐在他的床榻上,喝着他喝过的水。 然后对他道:“其实我不喜欢我的原身,也鲜少会以原身示人,那日被你瞧见,只是个小小的意外。” 宴清霜不解,问:“这是为何?灵猫之于狸奴,形貌本就出众,姑娘你又宛若皑雪皎月,为何会有此种想法?” 小初凝神情恹恹,好似能瞧见耷拉下来的两只猫耳,她叹了一声,道:“我有一个朋友,当年就是因为看见了我的原身,被活生生给吓死了!” 宴清霜微怔,又试探着问:“敢问你的这位朋友……是何方神圣?” 小初凝道:“是只天竺鼠。” 宴清霜噎住:“……也许……你那位朋友怕的不是你,而是猫。” 她却摆摆手,又道:“你也不要哄我了,我的原身在外人眼里,一定非常可怖,难为你整日对着我。” “不过话说回来,我来这里已经好些天了,能不能不要当灵宠了?哪怕当个丫鬟、使女之类的也好,只要不用以原身示人,随便怎么都好。” 宴清霜笑起来:“这个提议,我暂时还没办法满足你。这些时日你也瞧见了,琉璃净世并无任何女眷,先前家母尚在时,倒也会留一些女使伺候,自她故去后,这些女使也都遣散出去了。你若贸然出现,只怕……不大合规矩。” 小初凝嘟起嘴:“那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变回来嘛!” 说罢,不待宴清霜回答,她又突然转脸盯着他,目光炯炯,“你方才说,你的母亲先时也住在这里,照这么说,是不是只要成了你家的人,便想怎么住就怎么住了?” 宴清霜瞧见她的目光,心里不住发毛,迟疑道:“……依着规矩,的确如此。” 小初凝笑起来:“那就好办啦!左右你也未娶妻,不如我就嫁给你吧!” 这话把宴清霜唬得一愣,他仿佛被这笑靥迷了眼,竟不由得怔怔点了下头。 小初凝以为他这就是应下了,一蹦一跳地来到房门前,好在他及时回了神,一把捉住她的后领将她拎到面前来。 他肃然道:“婚姻大事讲究你情我愿,岂能如此儿戏,姑娘还需慎重。” 小初凝皱着眉头胡乱蹬腿,“这也不许,那也不许,那你许不许我喜欢你?” 宴清霜闻言,好似心脏漏跳了一拍,抓着她后领的手也不自觉失了力,险些害得小初凝跌在地上。 他心里一慌,赶忙伸手揽住她的腰,待她站稳后,又急急松开手。 小初凝却一下子环住他的脖子,得逞似的哼笑两声:“宴清霜,你完了,早晚都会是我的人,哼哼。” * 密闭的石室内,宴清霜又不禁回想起过往之事,连带着神思比这石室还要黯然。 雪意对此仿若浑然未觉,只笑着摇了摇头:“不说这些了,人上了岁数,总爱时不时地提起些旧事,你多担待。” 宴清霜微微垂首:“不敢。” 雪意笑了笑,抬手抚在冰凉的黑曜石台上,又道:“说说你罢,今日来此,其实,是为了取走这把刀罢?” “……是。” “也好,”她点点头,“神兵尘封太久,终会敛其锋芒,也是时候该物归原主了。你且拿去罢。” 宴清霜依言上前,取下破恶刀,置于身前仔细打量,如同得遇许久未见的昔日旧友。 只这瞬息之际,原本黯淡的刀锋立时闪过一丝凛然寒芒,好似凡铁终得神祇点化,刹那间一缕仙雾缭绕刀身。 温柔与杀意,竟是毫无阻碍地并存于一体。 宴清霜仔细收起破恶刀,面上却并无任何喜色,只道:“多谢姑母。当年救命之恩,清霜无以为报。” 雪意抬手止了他的话,笑道:“何必同我客气?不论你是兄长的子嗣也好,是我家的郎婿也罢,我都没有理由置身事外。” 音落,她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她的目光定定落在宴清霜身上,深邃如海的冰蓝眸子里瞧不出是何情绪,只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当知晓我的意思。三百年执念,想要放下又谈何容易。我只问你一句——非要如此不可吗?” 宴清霜掩在袍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沉默良久,终是答道:“刀既出鞘,不问归途。我已注定身处漩涡,不该让她也卷入此中。” 对于他的回答,雪意并不意外,只心中仍然保留的一丝侥幸终于荡然无存。 她看了宴清霜许久,轻叹道:“我明白了。你放心,浮玉宫不会介入你的选择。” “好孩子,你去罢。”
第58章 错过 雪初凝于涉灵谷中得遇机缘, 已然将自身原本亏损不堪的灵脉,修复了大约七八成。 至于余下的几成,借着宴清霜替她备好的汤药, 应也足够弥合如初。 灵脉滞涩, 重则伤筋动骨, 没有人会放着治病的良方不用, 甘愿承受这份痛苦。 雪初凝亦是如此, 故而对于宴清霜的药, 其实她也并非真心推拒。 初时见着乾坤袋里满满当当的药瓶子,她的确气得不轻,但也打心底里感念他的周密。 虽说心里发堵, 故意骂了那人几句,到底是没舍得丢掉这精心熬制的药。 柳息见她对着药瓶愁眉苦脸,还道她是畏惧喝药,小心翼翼劝了句:“良药苦口, 要不然……小生去给姑娘寻些果子解解苦?” 可她却摇了摇头, 苦着脸将那汤药一饮而尽。 只那人如今偏要在她面前故作疏离,她未能顺心,又岂会乖乖听话。 好在她对宴清霜足够了解,知道该如何让他就范。 无论宴清霜平日里有多坚定, 在面对她的时候, 内心总会有所动摇。 只要她喊句疼,或是做出个委屈的表情, 哪怕明知她不怀好意、存心捉弄, 他也会立刻缴械投降, 温柔同她服软认输,只为博她一笑。 雪初凝原先还想, 宴清霜若是人间帝王,只怕她迟早要成了那祸国的妖后。 毕竟那人事事皆依着她,虽不至如前人那般,闹一出烽火戏诸侯的笑话,但以她这股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闹腾劲儿,多半也不遑多让。 但这一次,想要让那人回心转意,似乎不再像以前那么容易了。 多可笑,宴清霜的纵容是为她,避而不见也是为她。 只差一步。 只差最后一步,她就可以让宴清霜直面自己的心。 此后不论他甘愿担起这份责任也好,对她心怀愧疚也罢,总归都不会再离开她了。 可她终究是失败了。 雪初凝坐在潭边的岩石上荡着腿,思绪被潭里跃动的游鱼所扰,回神之后,忽而自嘲一笑。 她今日换回了昭示着合欢宗身份的红衣,随身的首饰几乎都被宴清霜换了去,她也只得从中挑了一支玉簪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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