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天光大亮,雪初凝起身来到早已熄灭的火堆旁,伸出脚尖踢了踢犹在酣睡的柳息。 “喂,醒醒。” 柳息现在是凡人之身,昨日一连被两道疾行符消耗了心力,自是深觉疲累,睡得便有些沉。 他在雪初凝不耐的声音里缓缓醒转,迷糊了半晌才睁开眸子。 天边的初阳已略显刺目,柳息下意识抬手遮挡,忽而瞥见立于身侧的一抹亮色。 他的意识尚未完全清醒,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不由怔愣当场。 雪初凝瞧见他的眼神,皱起眉:“发什么愣呢?再不起来,我可不管你了。” 柳息这才缓过神,连忙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问:“阿凝姑娘,咱们这就要继续赶路了吗?” “是啊。”雪初凝没好气地瞥他一眼,“怎么,难不成你看上此处,不想走了?” “不是,不是!”柳息摆着手解释,“阿凝姑娘稍候,小生去收拾一下,即刻便来!” 说罢,不待雪初凝答应,他便急急跑去潭边洗了把脸,又赶忙折返回来,拎起书笈背在身上,笑着对她道:“好了,咱们这就出发罢。” 雪初凝没说什么,只颇为古怪地看他一眼。 临到行时,她恍然想起自己的灵脉已然有所恢复,便从乾坤袋中取出自己惯用的那只凤凰纸鸢,尝试以灵力驱使。 这是她的父亲生前亲手为她炼化的神行法宝,虽是凤凰形貌,却名唤“比翼”,用之可日行千里。 父亲初时的确打算做成一对比翼鸟的形状,可比翼鸟生来一目一翅,唯有雌雄并翼才可展翅高飞。 那时的她实在太过年幼,一见着那“双头怪鸟”便连连奓毛,父亲无法,最终将其改为金翅凤凰,只这比翼之名未曾改动。 小初凝的修为不足以驱使这件法宝,便央着父亲帮她缠上线轴,只拿它当普通的纸鸢玩耍。 在她四岁那年,也就是父亲故去之后,她不知怎的心血来潮,放纸鸢时竟一下子将线咬断了。 彩绘的凤凰随风而动,飘过梧桐枝梢,不知飞向何处。 那法宝只认她为主,偏偏小初凝当时修为尚浅,丝毫感应不到比翼的气息。 害得母亲派人沿途搜寻了许多时日,才终于在数百里之外的深山老林里寻回了比翼。 待到后来她有足够的能力驾驭这神行法宝,却也只在宴清霜面前炫耀过。 也只载过他一人。 这法宝的名字,取自比翼连枝之意。 父亲此生与母亲相敬如宾,自是希望日后她也能觅得良人。 有了这层愿想,在她的心里,这神行法宝便只是她与宴清霜二人的独有之物。 旁人、尤其男子,是万万不能染指的。 只这次实在太不凑巧。 自前次未能突破化神,九死一生之后,她便无力驱使这只比翼。 但她借着灵鹤玉台之力恢复了不少,动用灵力时,已不会如先前那般不适。 此次只不过稍加尝试,那凤凰纸鸢便好似被注入生机,瞬间灵动起来。 凤凰原本不过纸鸢大小,双翼伸展间,身形骤然大了十倍,载上两人绰绰有余。 雪初凝心里暗自叹道:若是昨日答应带上柳息之时能想起这茬,她今日也断不会如此为难。 一旁的柳息见着这变幻莫测的神行法宝,颇有兴味地微微挑眉,待到那红衣的姑娘转眼看来,又不动声色换上一副讶然之貌。 雪初凝垮着一张脸,闷声闷气地招呼他跟上,之后再不发一语。 她垂眸望着地下飞速后退的草木,心里仍在嘀咕着。 不过是一只坐骑,宴清霜应也不会介意吧…… 想至此处,她复又摇摇头,暗恼自己怎的处处为他着想。 他介意才好,介意才说明在乎,在乎便必定看不得她同旁的男子交好。 何况他这次不告而别,本就有错在先,合该狠狠掀了他的醋坛子,让他好好醋上一番,从里到外都腌入味了才好。 不不不,太酸了也不妥,她可遭不住。 还是算了。 柳息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看着她时而摇头,时而点头,不知怎的傻笑起来,不出片刻又蓦地满脸委屈…… 直教他看得胆颤心惊,不由也跟着摇了摇头,暗暗叹道:情爱一事,竟能叫人疯癫至此,悲哉,悲哉! 神行法宝日行千里,时至正午,已然赶了大半路途。 雪初凝蜷起双腿,抱着膝盖,神情恹恹地发着呆。 正午日头正烈,她的身子尚未痊愈,不宜这般间不停歇地赶路,此时已有些提不起精神,便想着暂且停下少做恢复。 她驱着比翼,栖在一湾浅溪附近。 落地后还未及将那法宝收回,随身的传音玉笺突然微微发热。 雪初凝察觉后,立时将那枚玉笺取出查看。 在她解了上面的禁制之后,却听得一个清越又急促的女声传入识海:“少主,我方才瞧见琉璃主了,你怎的没同他一起回来?” 雪初凝闻言心中一惊。 玉笺里传出的声音,正是她原先在浮玉宫的使女银笙。 她二人虽是主仆,却也一同长大,私下里关系极好。 雪初凝离开浮玉宫时,特意嘱咐银笙,不论家中发生何事,一定要及时告知与她。 当时是为防墨宗不守信用,再次来袭。 没想到,今次倒是帮了大忙。 既然宴清霜于此时去往浮玉宫,多半便是为了取走他的破恶刀。 待那人离开之后,她便失了这唯一能堵到他的机会,再想寻到他的去向,只会如同大海捞针。 雪初凝心下一急,再顾不得其他,随手施了道灵力将柳息丢回凤凰背上,连忙驱着比翼朝着云岌谷疾疾飞去。 驾驭比翼极耗灵力,雪初凝强撑着意志,紧赶慢赶地赶至浮玉宫,等来的却是宴清霜已经离开的消息。 她终归还是迟了一步。 原先的使女银笙,如今跟在红鹃姑姑身边修习岐黄之术,平日里少不得忙碌。 宴清霜此次来得突然,若非他在浮玉宫前长久驻足,恰巧被外出送药的使女瞧见,跟银笙面前提了一嘴,只怕直到那人离去,雪初凝也未有机会得知他来过浮玉宫的事。 雪初凝心中焦急,却也记着云岌谷不许外人擅入的规矩,特意将柳息放在谷外十里处,待自己禀明母亲,自会派人前来接他。 好在柳息懂事,对这话不疑有他,一口应下。 可她匆匆穿过云岌谷护宗大阵,却只瞧见候在此处的母亲。 雪意女君已许久不曾见过她,看到她因过度消耗灵力而隐隐泛白的脸色,心疼得无以复加。 在见到母亲的那一刻,雪初凝的心中便已知晓了答案。 但她仍是强颜欢笑,问:“阿娘,他人呢?” 毕竟母子连心,雪意又怎会不知女儿心中所想。 可她却柔柔笑着,怜惜地抚上雪初凝的脸,缓缓将自身灵力渡了给她,好让她仍有力气,去实现心中所愿。 “阿娘……” 雪初凝眼中一酸,只得死死抠着手心,才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逼了回去。 雪意只轻笑着,看向她的眼眸里满是慈爱。 她不会阻碍宴清霜的脚步,自然也不会干预女儿的选择。 她只是她的母亲,不能以此身份迫使女儿的妥协。 她该是引导她的明灯,而非拴住她的锁镣。 她所能做的,也只是在女儿一次又一次撞得头破血流时,给她最大的宽容和爱护。 雪意不希望干涉女儿的想法,在她的面色有所缓和之后,终于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他大概,往太玄宗去了。”雪意轻声说道,“你若赶得及时,许是能在那处见到他。”
第59章 秘香 云岌谷有些初生的小妖们尚不认得她, 见着生人来此也毫无防备,反而叽叽喳喳地蜂拥过来。 直到瞧见雪意宫主,他们才终于噤了声, 一溜烟儿躲了开去。 雪初凝对此倒也不以为意, 自三年前拜入合欢宗之后, 这还是她头一次回到浮玉宫。 好在琅寒师父乃是合欢宗大长老, 借着这层便利, 她私下里时常与母亲有所来往, 倒也不至令彼此牵念过甚。 虽说这次归家也确有不舍,看到母亲与浮玉宫皆安然无恙,她便也可安下心来, 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雪意知道她心中焦急,只叮嘱了几句便不再多言,又赶忙差人将备好的法宝和丹药拿给她。 雪初凝却推辞道:“不用了阿娘,您且放心, 宴清霜已替我备齐了, 再装不下了。” 雪意微讶之后,复又笑了笑,点头道:“那孩子一向是个细心的。” 这一次先后见着二人,雪意自始至终都未曾过问宴清霜离去的缘由。 当年太初境遇敌之事犹在昨日, 她明白宴清霜的处境, 也知晓藏在暗处的第十三位渡劫期随时都会再次发难。 此等状况之下,以雪初凝现在的实力, 参与其中, 无异于以卵击石。 同她撇清关系, 反而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雪意对此了然于胸,却也并未拦她。 孩子们的事情, 合该由他们自己来解决。 女儿也已经长大了,无论她最终会作何选择,到底也还有她这个做母亲的替她兜着。 雪初凝拜别了母亲,临行前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阿娘,那封婚书……他可有问起?” 听到这话,雪意微微垂眸。 宴清霜虽未提退婚之事,但言外之意无一不是如此。 雪意实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再度因此伤怀,只道:“未曾。” 听到这两个字,雪初凝心下黯然了一瞬,而后又不禁生出几分庆幸。 不提也好。 如此一来,不论他是忘记了,还是并不在意此事,只要婚书还在,她与他的婚事便仍是作数。 最初听闻宴清霜已然离开的消息之时,她几乎已经认定自己将会永远失去他。 三年前她也是这般同他错过,只她那次尚且还有信心猜出那人的去向。 如今琉璃净世已不在了,雪初凝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宴清霜的了解,似乎也堪堪止步于过去。 除了记忆中那片终年覆雪的净土,她实是不知他还会去往何处。 宴清霜现在瞒了她太多事,若不尽快寻到他,只怕此生都不会再有机会同他问个明白了。 更何况,对于三年前的祸事,雪初凝暗中亦有调查。 无论当年的真相究竟如何,哪怕宴清霜并不这么认为,琉璃净世的遭遇,与她、与浮玉宫,乃至整个妖族,或多或少,总归撇不清干系。 既如此,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独自扛下一切? 她怎能心安理得地活在他的保护之下,还要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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