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离绯掌门幼时恃怙双失,早早便留在合欢宗里跟着他,顾絮舟于她而言,甚至更胜双亲。 顾絮舟一去,她便孑然一身,除了那人留下的合欢宗,从此再无可牵挂之处。 她的心早已随顾絮舟而去,只身羁旅在天涯,何处可为家。 雪初凝并不明白她的这番心境,大抵因为自己仍有母亲的陪伴和庇护,哪怕父亲早早去了,她心里的空缺也会很快被爱意填满。 她想,若是将来某一日,宴清霜当真彻底消失在这世上,她定然会痛彻心扉,却绝不会如掌门那般终日沉沉。 她虽不认同掌门的做法,但也并未对离绯作何劝解。 世人的想法不尽相同,诸如面对生离死别之时的选择,早在问世之初便已各自有了定论。 这种选择难以被旁人左右,只能凭心而动。 离绯将顾絮舟视作至爱至亲,而顾絮舟一生之中从来不负此诺。 既如此,无论她最终作何选择,皆是值得。 又何须旁人置喙。 雪初凝搀着离绯,抿了抿唇,道:“掌门您又糊涂了,合欢宗便是您的家,是顾掌门留给您的家,您可要看顾仔细些,怎能白白便宜了我师父。” 离绯笑了笑,并未接话。 就在雪初凝以为她醉得几乎睡着时,又听她道:“你说得对,你师父的心不在合欢宗,他有朝一日,终会离开这里。” “小阿凝也会离开,还有、还有你的小情郎。” 离绯转过头,呼吸几乎贴在雪初凝耳尖,拂得她一阵轻痒。 她轻轻拿开搭在雪初凝肩侧的手,顺势在她颊边摸了一把,而后恣意大笑着站直了身子。 “顾郎曾说过,世间诸法,缘起性空。可我实在无有慧根,参不透这佛理,更放不下执念。” 她幽幽抬眼看着雪初凝,醉蒙蒙的目光,不经意瞥向跟在后边的宴清霜,良久,复又笑起来,“罢了,罢了……” 说罢,她摇摇晃晃地转过了身,提步扬长而去。 雪初凝反应过来,连忙开口问:“掌门你去哪儿?” “长老堂——”离绯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议事。” 话音未落,离绯已然倏忽不见。 雪初凝微微一愣,复又笑着腹诽道:“难得掌门还会上上心,今儿个可真是头一遭。” “不好让长老们久候,咱们也快些过去罢。” 她习惯性地转头去牵宴清霜的手,却又被他躲了去。 雪初凝早已料到他会如此,也犯不着同他置气,索性嘟起嘴,抓住他的衣袖便往前走。 * 待众人离开之后,司予仍旧趴在地上,半晌无法起身。 实则,琅寒并未真正对他出手,方才也只不过是略施惩戒,丢了一缕灵气化作千斤之力,迫得他动弹不得罢了。 司予此刻只觉五脏六腑被压得痛苦不堪,手脚也皆已麻木,稍动一下,钻心的疼痛便如细密的针刺一般,传遍四肢百骸。 山门前仍有合欢宗的洒扫弟子进进出出,仔细将那被污血染红的汉白玉石阶擦得干净如新。 司予在地上趴了许久也无人问津。 他先前使出的那柄扇刃,早已在无形威压之下化作齑粉,此刻直恨得牙痒痒。 原以为这次与仙音门里应外合,可确保那人的命令万无一失,谁承想,琴裳竟如此不中用。 非但暴露了他的内应身份,还毁了父亲唯一赠与他那柄扇刃。 而这一切,皆是拜雪初凝和宴清霜所赐! 司予缓了片刻,手脚终于恢复了些许知觉。 他僵硬着腿脚从地上艰难爬起,玉冠歪斜,发丝凌乱。 他想,雪初凝兴许就是他命里的克星,否则,为何自己每每见着她,都会如此狼狈。 司予踉跄着起身,回身望了一眼合欢宗的巍峨楼宇,眼眸里的恨意喷薄欲出。 他咬了咬牙,愤愤啐了一口。 下一瞬,却被一盆冷水迎面泼来,霎时将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遍。 司予被冷水惊得一个激灵,定睛看去,却见对方正是在此间洒扫的弟子之一。 当即大怒:“你故意的?竟敢泼我!” 那弟子尚未炼气,眼下挂着两个大眼袋,瞧上去疲惫不堪,被司予这么一问,他却并不见丝毫惧意,反没好气地道:“你起开,别挡道儿!打扫完了还得回去练功呢!” 司予正欲发作,余光瞥见守门弟子略显不善的眼神,奈何自己现下已经没有兵器防身,权衡之下,只得作罢。 他愤愤咬着牙,转身下了高台。 只那汉白玉石阶上刚被泼了水,此刻他腿脚的麻木之感仍未完全消散,还未下得几阶,不慎脚下一滑,竟一溜烟儿沿着石阶滚了下去。 好容易停了下来,司予脑袋懵懵,隐约还能听见合欢宗弟子轻蔑的嘲笑声,竟莫名觉得如芒在背。 他再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急忙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好在仙音门众并未走远,司予很快追了上去。 “琴门主——!琴门主留步!” 琴裳听见他的声音,只觉不胜其烦。 她的步辇并未停下,只暂缓了行进的速度。 司予快步追上,湿漉漉的发尾仍在滴水。 琴裳嫌恶地瞥他一眼,不情不愿地撑起一道隔音结界,问:“何事?” 司予道:“敢问琴门主,我父……” 话刚出口,琴裳眼风冷冷扫来,他又赶忙改了话头,“沈宗主……沈宗主可有提起过,我何时能认祖归宗?” 琴裳闻此,却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讽笑道:“你早早传信与我说了宴清霜的去向,我还道你此次有了万全的准备,没想到,竟仅仅是一枚无甚大用的手令!” 她今日受辱,面上本就挂不住,此刻看到司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今日之事暂且不提,我且问你,仙师交代的事情,你可有做到?” 司予惶恐垂下头,支支吾吾,“尚、尚未……但她如今有宴清霜在旁相护,我实在没有机会下手,更何况我如今只是结丹期,哪里会是他们的对手……” “废物!”琴裳厉声叱道,“我煞费苦心送你进合欢宗,你三年来拿那妖女毫无办法,竟还妄想认祖归宗?” “别忘了,你母亲实则连个外室都算不上,名不正言不顺,当初却偏要生下你这孽种!” “此事归根究底,皆是你母亲自讨苦吃!连带着你也一同见不得光。沈宗主如今还肯用你,已是念着当年的情分,对你大发慈悲,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令他失望!” 司予紧握双拳,头垂得越来越低,眸中的失望之色进而转变为滔天恨意,迫得身体也微微颤抖。 琴裳似是察觉他的情绪,看向他的眼神也带了几分高傲的怜悯,“司予,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一月为期。” “一月之后,若那妖女还未到手,你所求之事,今生便不必再提了。” 闻言,司予猛地抬头,可琴裳已然撤下了隔音结界,坐正了身子不再看他。 一月为期,以他的修为,若想在重重保护之下令那猫妖就范,简直难比登天! 他咬咬牙,终是垂首道:“是,多谢琴门主!” * 长老堂设在前山与后山交汇的山谷中。 仙音门今日闹出的动静着实不小,不多时,宗内许多弟子都听闻了方才发生之事,自然也已知晓琉璃主现下就在合欢宗里。 宴清霜此刻无需再避着众人,于是雪初凝便亲手抓着他,堂而皇之地朝长老堂走去。 这一路上遇见不少合欢宗弟子,他们纷纷驻足,毕恭毕敬地唤她“雪师姐”。 实则平日里她与这些弟子打得火热,从不在意礼数这等细枝末节。 他们今日如此,想来只是为了借机观一观这传说中琉璃主的鹤骨松姿。 只不过…… 这琉璃主确如传闻中听到的那般清绝出尘,只他如今被雪初凝连扯带拖地拉着走,在众位弟子眼里,多少会有些荒诞之感。 不禁有弟子望着二人的背影叹道:“不愧是雪师姐,竟将不染尘缘的琉璃主拿捏得服服帖帖,真乃奇女子也。” 另一弟子道:“是啊,先前雪师姐来咱们宗门时,外界还传,是她对琉璃主爱而不得。今日一看,传言果真不可尽信。” 又有人道:“你们还不知吗,前阵子,墨宗的仙缘大会结束不久,坊间对雪师姐的口风全都变啦。” “此话怎讲?” “大抵是说她与琉璃主之间从未生过嫌隙,也算澄清了雪师姐当初遭过的非议。至于那位所谓的玉面郎君,旁人不知全貌,咱们合欢宗之人,难道还不晓得那司予是何等货色?” 那人嘿了一声,继续道:“他与琉璃主,何止云泥之别,又怎会入得了咱们雪师姐的眼?至于当初那传言啊,依我看,多半就是此子故意散播,妄图毁了雪师姐的名声。” “他今日被大长老教训一通,也算是罪有应得!” …… 长老堂与山门的距离并不算近,早在半道上,雪初凝便已松了手中的袖角,改为挽住宴清霜的手。 她一边听着那些弟子的低声交谈,一边微微挑眉。 忽而笑着转过头来,对宴清霜道:“没想到言三公子当真说话算话。此事多亏有你替我着想,大恩不言谢,不如以身相许?” 此时周遭已经没有值守的弟子,自然也无人听得他们在谈论什么,可宴清霜的耳尖仍是染了一层浅粉,试图将手从她怀中抽离出来,却始终不得。 他不由轻敛眉头,低声劝道:“不要说这些胡话,且先将我放开。” “就不放。” 雪初凝嘟着嘴,语气不容商量,“你没听刚刚那些弟子说了什么嘛,若是此时被人瞧出你我生分,怕是又要被传了出去。这样一来,你托言三公子苦心澄清之事,岂不就是白费功夫了。” 宴清霜无奈,又劝:“权且不论这个。便是真正的夫妻,光天化日之下,也须得守礼防嫌。眼下这般,叫旁人看了去,不成体统。”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雪初凝轻哼一声,仍不松手,“你那时说,我若不喜,便无需顾及这些礼教规矩。如今你看不上我了,从前的话,便都不作数了么?” 她拉下脸色,回身狐疑地瞪着他,“还是说,在你心里自始至终都并不认同这个说法,从前对我百般纵容,也仅仅只是想拿这话来唬我?” 面对她的追问,宴清霜心里莫名一急,脱口而出:“我没有!” “什么没有?” 雪初凝笑起来,凑到他眼前轻声问:“没有不认同,没有唬我?还是……没有看不上我?” 宴清霜意识到她又在戏弄自己,本想拂袖而去不作理会。 偏偏这谷中的合欢花香比之别处更为浓烈,他心神一荡,藏于心底的话却先他一步自行说了出来:“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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