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之事确有蹊跷,明眼人皆知, 琉璃净世的覆灭, 绝不只是魔族之祸。 然,上清界仙门数以百计,前有灵气枯竭之危,如今又多了这不测之患。 此等局面, 就连傲绝山巅的八大仙门, 也已经自顾不暇。 各宗对当年之事的态度模糊不明,一切行事皆出于自保, 无人会在这个时候牵起头, 去细究其中真相。 更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 以身犯险,令自己和宗门陷入岌岌可危之地。 想当初, 琉璃净世的声势何等煊赫,即便清静之地鲜少与外界交游,其余宗门每每投来的拜帖,依然数不胜数。 后来突生变故,先前辉煌不再,饶是众人知晓他这琉璃主幸免于难,一朝罹祸,竟也是无人问津。 过从甚密者作壁上观,结交攀附者此后也悉数噤口不言,再未露面。 世态炎凉便是如此,宴清霜素来通透达观,便也从未将这些无关痛痒之事放在心上。 他不屑与那些附势趋炎之辈为伍,拖累其余宗门,原也非他本意。 毕竟琉璃净世是他的家,他要报仇,本也无需假借他人之手。 而雪意和琅寒,虽与他的父亲青昀道君情同手足,但他们如今身居高位,若想帮他,也须得考量各自宗门的生死。 更何况,早在三年前的太初境,魆便已然对他起了杀心。 此事旁人不知,雪意宫主却是一清二楚。 当初雪意宫主救了他一命,他已是无以为报,今日琅寒长老又替他解了围,他亦铭感不忘。 这已是他们能给予的最大恩义。 宴清霜不希望再有任何人毁于这场无休止的阴谋里。 故而在雪初凝提及,请浮玉宫与合欢宗助他一臂之力的时候,他也只是淡然一笑,并未应下。 如今这世上,除了雪初凝,怕是再无一人会真心在意他的生死去留。 宴清霜恍惚意识到这一点,一时竟有些唏嘘。 当年琉璃净世出事后,他曾痛苦沉沦,自责悔恨。 痛到最后,他的心仿佛被凿了一个窟窿,只余无尽仇恨,和日复一日的麻木不仁。 这只猫儿已是他现下唯一的牵挂,她纯粹的爱,填补了他心里的空洞,也无时无刻不在磨损着他那血淋淋的伤口。 宴清霜很怕失去这最后的温情,却又不得不亲手将她推离自己。 他对这份温情万分珍视。 但,比之将她留在身边,保她无恙,显然更为重要。 琉璃净世已然回不去了,他心里的伤口也时时渗着血,再无法愈合。 纵然雪初凝最终如他所愿,弃他而去,也无非是掏空他心里的念想,黏连着血肉一道撕开罢了。 新伤添旧伤,在旁人看来或许鲜血淋漓。 但对于一个麻木不仁的人而言,早已经不算什么了。 如此也好。 毕竟用不了太久,这些爱恨和伤痛,都会随他一同湮灭。 只盼到了那时,他一生挚爱的姑娘能够放下执念,无忧亦无怖。 殿外的二人各怀心事,回过神时,恰听得里面再次传来离绯漫不经心的声音。 “我退隐已久,宗内事务悉数仰仗诸位操持,此次,原本是不打算过来的。但今日我毕竟出了手,这件事,也的确须同诸位说个清楚。不过……” 离绯话音一顿,掀起眼皮看向坐在右首的凌芷和风晚,“二位也不必急于此时,待人过来了,当面商议,岂不是更好?” 即使是这样严肃的场合,离绯的声音仍是难掩醉意。 或许是久居高位油然而来的威重之势,也或许她迷离的醉眼亦带了不可忽视的凌厉。她这番话不轻不重地落在那二位长老耳中,直教她们心下惶惶。 凌芷与风晚闻言,赶忙垂首应是。 离绯便含笑仰首饮了一口酒,而后提高了声音:“别在外边站着了,还不快进来。” 殿外,雪初凝定了心神,屈起指尖勾了勾宴清霜的手心。 那人方才似乎也在愣神,可此刻已看不出半点异样,感知到她的小动作,也只淡淡垂眸,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便与她一同步入殿内。 在场除琅寒之外的四位长老,听到离绯最末的这句话,皆有些错愕。 他们如今已是化神圆满境,无论修为资质还是身份地位,也不过仅次于那十二位渡劫期的前辈。 以他们的敏锐程度,方才竟丝毫不曾察觉那两个小辈已到了殿外。 这样的事情,倒还是头一遭遇上,心下难免生出几分疑虑。 直到雪初凝与宴清霜,一前一后出现在大殿之上,四位长老才终于觉出此中异常。 原来这并非是他们变得迟钝,而是那位白衣青年,不知用了法子,竟将自身气场与这秘境浓郁的灵气融为了一体。 这气场严丝合缝地包裹着他,就好比鱼入大海,除非主动浮于水面,否则,定叫人难以寻其踪迹。 雪初凝与他离得极近,恰好也被这气场笼罩。 也难怪那四人方才对此毫无所觉。 众人恍然之余,又不由有些惊讶。 这位琉璃净世最年轻的宗主,三年前隐世时,也不过刚刚步入化神之境,短短三年的时间,竟已接连突破两次,直入圆满大成。 修为之深厚,甚至比他们这些早已化神的前辈,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实在令人瞠目。 雪初凝二人向掌门及众位长老施了一礼,离绯冲他们扬了扬手中酒壶,含笑道:“我这里没那么多条条框框,小阿凝应已见惯了,宴公子此番是客,二位不必拘束,随意坐罢。” 宴清霜却站在原地并未动身,只淡声说道:“多谢离掌门好意,但今日之事,皆因我而起,不敢以客自居。” 他虽说着谦辞,却也不卑不亢挺直着腰板,既全了礼数,又不失仙门世家从容风度。 雪初凝禁不住侧目看他一眼,随即顺着他的话说道:“此事我也有错,若不是我使性子故意让他来此,今日也断不会引来仙音门那等祸害。” 她说着,抬眼不动声色扫视着殿前之人。 她的师父琅寒就坐在距掌门最近的位子,直到现在也未曾说过一句话,只闭目靠着椅背,搭在扶手上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点着。 凌芷与风晚二位长老居于右首。 她们一个穿着劲装,一个裙带飘飘,二人素日里便不大对付,每次议事都难免会吵上几句嘴。 雪初凝对此早有耳闻,故而方才在外听到了那番话,倒也无甚意外。 更何况,风晚长老所言却确是如此,她自然也不会对其心生不满。 至于左首的另两位长老,至此亦未曾有何表示。 潜梦长老未施粉黛,如墨的长发用木簪挽在脑后,此刻正微微垂着眼睫,神情淡然得好似心不在焉。 而她身侧的焚休长老则事不关己一般,端着茶盏浅啜。 他的面容是异于常人的白,在石青色直裰的映衬下,更显出几分病态。 察觉到雪初凝的打量,焚休细长的眉眼微微上挑,看了过来。 雪初凝在他厉如鹰隼的目光里,讪讪收回视线。 随后便听离绯说道:“行了,今日无关宗门之事,你二人在我这里只是小辈,我们这群上了年岁的,还犯不着同你们计较。” 风晚闻言,也笑着开口:“是啊初凝妹妹。今日本就是仙音门故意为之,姐姐方才说话不中听,但也绝无开罪你与宴公子的意思。” 说这话时,风晚的语气,倒与方才的刻薄大为不同。 饶是雪初凝听了,也觉着甜腻得心里发慌。 她不由侧目看了过去,却见风晚长老的一双含情目,正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她身旁的青年。 雪初凝只觉掩在衣袖下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正思索着该如何开口,便听得凌芷长老轻声嗤道:“在场之人就属你年纪最大,初凝师侄的年岁还不足你的零头,你也好意思在人家面前自称‘姐姐’。” 风晚最是忌讳旁人提及她的年纪,听到这话,仿若被踩了尾巴的猫,当即奓了毛。 “我哪里有那么老!你不要因着方才与我意见不合,便在这种事情上趁机羞辱我!” 凌芷搭着眼皮,端起茶盏,“实话实说罢了,弟子名录上可都一笔一划地记着呢。” “你放屁!”风晚蹙眉瞪着双眸,一下子站起身。 离绯对这二人头疼不已,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出声制止:“你们两个还有完没完?” 风晚只得闭了嘴坐回去,一双美目仍恨恨瞪着凌芷。 后者则徐徐对她举了下茶盏,唇角噙着清浅却得意的笑。 早在前任掌门顾絮舟掌权时,合欢宗除了几条关乎原则的规矩,其余的便几乎形同虚设。 离绯平日里倒不觉得有何不妥,只每每见着这两个女子拌嘴,总恨不能像琉璃净世那般,立上近千条清规戒律。 即便已多年不曾问过宗门之事,再次听见这二位的吵闹声,仍是不由得头皮发麻。 她对此颇觉无奈,没好气地抬脚,踢了踢琅寒的座椅,“哎哎,我的大长老,你倒是说句话呀。” 琅寒这才悠悠掀起眼皮,指着站在大殿正中的雪初凝二人,道:“这两个孩子,不论哪一个,都与我有所连系,他们的事情,我自是不会坐视不理,可这事关合欢宗的立场,我若参与其中,众位长老可会信服?” 风晚一听这话,便知晓大长老是在介怀她方才所言之事。 虽说琅寒只是半道上被请来了合欢宗,甫一入宗便被抬上了大长老之位,但对于他的品性及实力,饶是心思最重的风晚,也由衷感到钦佩。 她面上有些窘然,连忙起身恭敬道:“大长老说笑了,您的判断,我等自是心服口服。” 琅寒心中自有打算,况且他本也不是因此事而计较,便微微点了头,算作回她一礼。 而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焚休长老却开口道:“我倒是觉得,在这二位小友的事情上,大长老确该避嫌。” 此话一出,离绯顿时更加头疼。 她素来当惯了这甩手掌柜,此次虽不得已露了面,实则心里想的仍是将这麻烦丢给琅寒处理。 谁承想,单是为了立场之事,众人便吵得不可开交,现下又将琅寒择了出去,倒是叫她这个一心走过场的犯了难。 许是今日这酒后劲太足,离绯只觉脑袋发昏。 她揉了揉眉心,复又看向仍旧低垂着眉眼的潜梦,问:“你呢?” 潜梦恍惚了一下,回神道:“今日之事,也有我的过错。按理说,我亦该避嫌才是。” 如此一来,除潜梦之外,两人赞成,一人反对。 偏偏琅寒自己也声称要避嫌。 离绯重重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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