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清霜垂眸一笑,淡声道:“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顺应天时。” “他是逆天而为,强行渡劫。” “若我所猜不错,他的渡劫之日,应就在琉璃净世出事前的一月之内。” “什么!?” 风晚大为震惊,一下子站起了身,带得鬓间钗环泠琮,“逆天而行,怎可能毫发无损?便是当年顾掌门也……” “风晚,行了!”凌芷低叱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哪里都有你,不懂就坐下安静地听!” 风晚陡然被驳了面子,竟罕见地并未恼怒,反而被这斥责声惊醒了一般,立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前掌门顾絮舟与现掌门鹣鲽情深,自顾絮舟身去之后,他的名字便成了合欢宗上下心照不宣的忌讳。 虽说离绯面上并不会怪罪,但顾絮舟的离开,是她心中永难消泯的痛,众人不愿令她徒增伤怀,便从不会在她面前主动提起那人。 风晚心直口快,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一时犯了这个忌讳。 待到反应过来时,她心下惶急又自责,连忙垂首找补:“掌门,我一时心急说错了话,但绝无不敬之心,望您莫怪。” 对于底下人的态度,离绯也很无奈。 她对顾絮舟的确相思难忘,但斯人已矣,纵然终日郁郁不得开怀,但也还不至于为了此事迁怒旁人,更谈不上有何忌讳。 可无论她如何澄清,阖宗上下依然对“顾絮舟”这三个字讳莫如深,实在叫她头疼不已。 她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面上不得不云淡风轻地说上一句“无妨”,再竭力装作若无其事一般解释:“逆势而为,好比与天争命,何况渡劫之事本就九死一生。” “不过,倘若强行渡劫时,有其余渡劫之人在旁为之护法,也并非不能争来一线生机。” 只顾絮舟当年迎来渡劫期天雷只是个意外,并非有意强行历劫。 离绯尚是化神修士,对此又毫无准备。彼时琅寒为情所伤,长醉于虚无幻境中不愿醒来,待到她终于将他唤醒时,顾絮舟已然倒在了雷劫下的血泊之中。 此事谁也怨不得,要怨也只能怨她自己实力不济,面对生死几乎无力抵抗,更遑论救下自己所爱之人。 但许是出于愧疚,琅寒仍是自愿留在了合欢宗,哪怕将他最不喜的主事之权交予他手,也无半句推脱怨怼之言。 焚休一心只在思索转魂阵之事,并未在意方才些许尴尬的场面,见众人都不吱声,又道:“看来,那第十三人的身后,果真有渡劫期的老朋友暗中扶持。” “此于我上清界,实乃一大祸事。依我看,现今除了我等与浮玉宫,其余仙门,皆不可信。” 说着,他转眼看向雪初凝二人,“二位若已决意离开,在外,当谨慎些。” “此次非是我不愿收留,只时至今日,合欢宗能否自保尚不可知。如若宗门无恙,迫不得已时,勉强也可作二位的一条后路。” 一语说罢,焚休坐正了身形,拱手对那二人施了一礼。 雪初凝与宴清霜一同道了谢,也以礼回之。 此次议事,便以她二人离开作结。 焚休在外还有生意,本就事务缠身,与众人点头作别之后,便重新裹了银狐大氅,匆匆离去。 风晚见着殿内上首的两位尚无离去之意,便料到之后许是另有事情要谈。 她虽好奇,但方才说错了话,此刻仍心有余悸,便也不愿多生是非,赶忙跟着凌芷一齐退出大殿。 须臾之后,唯有潜梦长老仍坐在原位,低垂着眉眼,好似对旁人的离去一无所知。 雪初凝偷瞄着琅寒的神色,原打算散了场子之后,再同他仔细认个错,告个饶,宽慰一通。 可现下潜梦并未离去,饶是她脸皮再厚,也羞于当着不大熟识之人的面,跟师父面前撒泼打诨。 谁知这时离绯却喟叹一声,突然开口:“无关之人都走完了,潜梦,有什么话,你便直说罢。” 自始至终沉默不语的女子,闻言缓缓抬头。 素净的脸上一直未有情绪,到了此时才终于显露出一丝凄惶。 雪初凝眼皮一跳,心道:难不成今日的那枚长老手令,非是司予使诈骗来,而是她有意放任他如此行事? 便见那天生丽质的女子,款款起身走到她二人面前,深深行了一礼。 而后用清泠的嗓音,低低开口:“今日之事,是我一时糊涂,对不住二位,在此,给二位赔罪了。” “只司予其实……” 她抿了抿唇,内心似是仍在挣扎,末了,终于将藏在心里二百余载的秘密,说了出来—— “司予,是我的孩子。” “是我与沈赤亭的孩子。”
第81章 相劝 潜梦不似风晚那般招摇自矜, 也没有凌芷的凛然英气。 她的声音泠泠淙淙,如清风拂叶,因常年与药材相伴, 身上也带着些药草最原始的草木香。 只往那里一站, 便仿若使人置身山林间, 饶是再浮躁的心性, 一见着她, 也瞬时去了大半。 人人都道这位药堂的潜梦长老, 平生除了她那宝贝药炉,旁的事和人,一概入不得眼。 倒不是因她心气高, 而是她这人向来清素雅淡,万事无所欲求,视仙途大道如浮云过眼,一心只沉醉于炼药, 将绮霞峰的那座药炉子, 看得比她的命还重。 她心里填的是药草丹材,浑身上下也难找出一处能与“情”字沾边,就差洗筋伐髓,转修无情道了。 不过, 登云飞升纵然不易, 大道之行却也从来不会拘泥于一条独木桥。 醉心痴缠者,在常人眼中或许与疯子无异, 但于他们所追寻的大道而言, 必定会成惊世之举, 有如神助。 故此,潜梦对药道的痴迷并不足为奇, 她能借此道一举化神圆满,成为长老堂的一员,众人也只会由衷拜服。 哪成想,如她这般的“药痴”,居然也会沾染情爱,甚至不声不响多了一个那么大的儿子。 偏偏那儿子又是被养歪了的司予。 实在令人咋舌。 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潜梦自入了合欢宗,便一直在绮霞峰闭关不出。 她怎会与太玄宗的沈赤亭搅和在一起,且育有一子,又瞒了众人这么多年? 观司予的年岁,应与宴清霜相差无几,而沈赤亭的独女沈南薰,只比雪初凝年长一岁。 如此看来,怕是沈南薰见着司予,还需称他一声兄长。 雪初凝思量至此,只觉荒谬。 潜梦的脸上并无过多神情,哪怕说出了独守三百余载的秘密,好似于她也只是无比寻常之事。 但雪初凝心思敏感,早已瞧出她这淡然无波的面容下,恂恂藏起的惶然失措。 雪初凝如何也不相信,如潜梦长老这般清澈无瑕的女子,能看得上那老谋深算的沈赤亭。 不过这两人相遇的那年,她都还没出生呢,便是一场荒唐梦,怎也轮不到由她评说。 潜梦长老说完那话,垂眸顿了许久,又道:“司予变成如今这样,是我没有教好他。他今日对二位多有冒犯,我这个做母亲的,合该与他一同承担罪责。” 说着,她拱手躬身,再次赔了一礼。 这种场面,若换作以前,雪初凝恐怕早已经开始幸灾乐祸。 只眼前这位到底与她无甚瓜葛,今日之事多半也是受了司予教唆,且又是她的前辈。 前辈对小辈行歉礼,饶是放在仙门之中,怕是也不多见。 这下倒难得叫她也无所适从了。 潜梦致了礼,又缓缓转过身去,上前几步,忽而在离绯和琅寒面前跪下。 “我身为宗门长老,却擅自将手令给予旁人,已是有违宗规。明知司予图谋不轨,却出于私心隐瞒不报,致使他与仙音门里应外合,搅了宗门安宁,实在罪孽深重。” “今日种种,非我本愿,只事已至此,悔之无用,潜梦但凭掌门和大长老发落。” 琅寒自打来到长老堂,脸色便一直不大好,故而此刻也并未理会她,只将视线一抬,堪堪落在雪初凝满是无辜的脸上。 只他与离绯一样,对于潜梦所说之事,虽感意外,却并不惊讶。 离绯瞥见他这副模样,便知他是打定主意不管此事,于是暗自叹了口气,不得不开口:“我记得,你当年在外采药,一去便是一整年,回来后便闭关不出。难不成,与那姓沈的也是那时认识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时隔三百余年,时移世易,你又如何能确信,司予一定是你的孩子?” “是。”潜梦微垂着头,眉眼温顺,语调轻柔,“我那时修为不济,于南荒之地遇上了守护仙草的灵兽,身受重伤,幸而被沈赤亭所救,才勉强捡回了一条性命。” “那时他对我百般照顾,我十分感激,不久后,稀里糊涂便有了身孕。” “这期间他一直陪着我,寸步不离,可我直到……” 她话音顿了片刻,似是在极力忍耐,不让内里的情绪泄出一丝一毫,“直到临盆之日将近,才知晓,原来他就是,高居仙门之首的太玄宗宗主。” “才知晓,原来他早已有了结发之妻,而我……不过是个笑话。” 听到这处,雪初凝忍不住蹙眉道:“沈赤亭这个大骗子,怎么能做出这种事!这摆明了就是趁人之危!怕不是见你势单力薄,早早就盯上了你。” “是啊,只怪我当时太过无知,还以为遇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可惜,当我终于醒悟,已经为时过晚。” 潜梦淡淡一笑,“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我那时行动不便,便打算等孩子生下后再带他回宗,从此与沈赤亭一刀两断。” “谁知天不遂人愿,也许是我的无心之过,终究种下了因果,却不想,竟报应在了孩子身上。” “我难产了整整两日,好在用尽浑身灵力勉强生下了他,而后体力不支昏死过去。醒来后,沈赤亭却说,孩子没了。” 她轻轻扯了下唇角,“我看到的那个死婴,与我昏迷前所见,几无二致。加之沈赤亭那时也伤心欲绝,我便没有多作怀疑,回来后,也从未与人提起此事。” “再之后见到了司予,许是母子连心,我对他总是莫名感到无比熟悉,竟又频频梦见我那夭折的孩子。我原本并未多想,只当他与我有缘,便对他多了几分照拂。” “他后来却偶然提起幼时之事,说自己是被一个寻常农妇收养,生辰八字也与我那早夭的孩子对得上。而那农妇,眉心有痣,右小臂上有一块因烫伤留下的疤——正是当初帮我接生的婆子。” “我知道,外界本就有传言,说司予是沈赤亭的孩子。这些事未免太过巧合,加之今日他与琴裳共谋,我更觉着其中蹊跷。” “仙音门依附于太玄宗,琴裳也一直与沈赤亭不清不楚,当年那人的真实身份,也是琴裳将我视作威胁,趁沈赤亭不在,私下里威逼利诱故意告知与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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