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檀沉吟不语,半晌从兜中摸出那本他一直写写画画的小册子,飞速翻掠,直到停在了一页。他两眼扫过,而后问李药袖:“你可记得,我们去韩家村前的路上遇到了只会幻术的狐狸?” “当然啦,”李药袖哪能忘记沈檀难得一见的恼羞成怒,“你的意思是李子昂病成这样是那只狐狸捣的鬼?可且不说那只狐狸被你一剑斩断尾巴赶走了,她当时看上的不是你吗?” 沈檀嘴角抽抽,他指着那页薄纸道:“某年西南边城闹瘟疫,城中人死了大半,瘟疫方才停歇。有传言道,那场灾祸并非是普通灾疫,而是一种叫做狐女的妖物为报复弃他而去的负心男子才作乱屠城。” 不知沈檀话中哪个字眼传进了李子昂耳中,他剧烈的挣扎起来,差点将背上的李药袖掀翻下去。 李药袖一个趔趄,不等沈檀扶她,气沉丹田用力一坐! 李子昂背后的骨骼“咔”的一声脆响,他两眼一翻,头一歪昏死了过去。 沈檀:“……” 李药袖不确定地低头看看,有些心虚地将爪藏于腹下:“我没把他压死吧……” 沈檀合上册子,向来从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棘手的神情:“即便你没把他压死,他现在这情况离死不远了。” 只不过烧了一天一夜,李子昂常年习武的结实身板已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昏睡时就不说了,醒着的时候竟然连他们都认不出来了。 这已经可以说是病弱膏肓了。 李药袖没料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李子昂的“病情”竟然危险到了这个地步,惊得舌头都打结了:“你,你书中既然记载了这桩事,那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无解。”沈檀低声道,“我只是在茶馆中略略听了一耳朵,路人只说最后城中百姓几乎死绝,狐女才停止了报复,剩下的人才得以茍延残喘。” “那我们现在就回去找那只狐狸!”李药袖当机立断地从李子昂背上跳下来,“赶紧回头!那狐狸既然对我们怀恨在心,肯定不会放过砍断它尾巴的你,说不定这一路偷偷跟在后面等着对我们再下手。” “来不及了。”沈檀倏地抬头凝眸看向远方,神情冷肃,手已搭在腰上。 今夜是朔月,夜色昏聩,他们歇脚的地方是在一片沙漠腹地当中,勉强可以称作是石林的怪石当中。 蜷伏在不远处的小马驹忽然紧张地站了起来,局促地朝着沈檀注视的方向凄声长鸣。 李药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他们周围的沙地升起一片茫茫大雾,雾气中嶙峋怪石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影呼之欲出。 雾中有号角声,又似鼓声,层层迭迭地交织在一起,最终汇聚成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与铠甲的摩挲声。 从远及近,从轻到重,直至犹如雷鸣震得整个大地像沸腾的油锅突突震动。 李药袖透过雾气只见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怪影,那些影子或长或短,胖瘦不一,完全看不出究竟是何种妖物。 她想也未想,飞身上前,将小马驹的缰绳一爪划断,不等她开口,小马驹已十分有灵性地调头拔足狂奔逃走。 李药袖伸出的爪子凝固在半空:等等,你还没带上李子昂那小子呢…… 她耳尖一颤,不可置信地猛回头,方才还缥缈遥远的号角声已近在咫尺,肃杀冷厉的寒风扬起铺天盖地的沙尘。 沙尘当中,停滞着整齐划一,一望无际的黑影,首当其冲映入她眼帘的便是一列列骨色皎白,昂首挺胸的骷髅马。 它们的背后林立着无数的刀斧枪戟与弓箭,刀刃上的冷光连成一片肃杀的汪洋大海,已将他们完全包围其中。 沈檀独自一人面朝这空无一人的千军万马,手中长剑已然出鞘,他头也不回地唤了一声:“小袖!” 李药袖立刻心领神会,两步并作三步,娴熟地从他裤腿攀爬跳跃到了他肩上。 “……”沈檀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无奈与几分咬牙切齿,“我是让你带着李子昂先走一步。” 李药袖两耳向后一背,选择性地听不见,她盯着对面忽然驻足不前的大军,凑在他耳畔悄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看着像战死的兵马,可又看不见一个人。” 沈檀也没有见过如此怪异的军阵,只见兵戈,不见人影,他轻轻摇头:“我也不知,按理说即便这些刀剑之中偶然能吸入灵气化成妖物的,也不该有如此众多的数目。”要是这天地间随便一个东西都能吸纳灵气开启灵智,这世间早已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了。 李药袖也觉得应当如此,她看着对面僵持不动的庞大军队,更小声地凑在沈檀耳侧道:“先不管它们是什么东西,现在为什么又突然不动了?” 轻柔温暖的吐息拂过沈檀耳垂,一点薄红悄悄浮现在耳根处,他强行按捺下这一点不合时宜的心絮,低声道:“它们在等。” 李药袖诧异:“等什么?” 她话音刚落,一声激昂尖锐的号角声响彻这片荒芜大地,随之而来的是雷鸣般震荡的鼓声,一声接着一声,连响三声。 剎那间,骷髅战马仰天嘶鸣,所有刀兵刷地一下直指沈檀与李药袖。 “我们提前进入邙山了,”沈檀从最近的长枪上辨识出了它的标志,带着一丝异样莫名的情绪道,“它们是大燕曾经的镇北军们所用过的武器。” 镇北军三字入耳,李药袖紧绷的包子脸露出一丝愕然,随即被她很好地掩饰了过去。 这三个字与她羁绊已不能用深来形容,虽然她的娘亲很早就病逝了,也因此她娘的母族一直耿耿于怀,又因为镇北王属地距离燕京相聚甚远,两家逐渐疏于走动。 可曾经的燕京谁也不敢因此轻视她半分,她与沈蠡的婚约即便在他贵妃娘再三阻扰之下,依旧一直顽强地维持到了她十六岁那年才取消,其中缘由也是因为她的母亲是镇北王的女儿。 可惜镇北王满门英杰,连同女眷在内都几乎尽数战死沙场。 李药袖心情难以平息,如果眼前这是镇北军的兵器,那背后操纵它们的是不是她母亲的母族?她忽然生一丝不切实际又胆怯的想法,她的娘亲会不会也魂归千里,回到了生她养她的西北? 最后一声鼓声落下,白骨战马四蹄重重落下,带领着千军万马冲向了沈檀与李药袖他们! 沈檀身形一动,可有人的速度比他还快! 那人竟是被李药袖砸晕过去的李子昂! 此时的李子昂烧得脸色如火,脚下步伐如疾风般席卷而出,他像一头精悍但尚未长成的野狼,纵身扑向了自己看中的猎物。一边扑,他一边还兴奋猖狂地哈哈大笑:“沈兄,你果然没有骗我!美人!这里到处都是美人!” 沈檀:“……” 李药袖:“……” 神志不清的李子昂完全不惧如雨点般密集的长枪利刃,横剑如刀斩断骷髅战马的四腿,再反手一剑荡开挥来数把刀剑,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他生生喷出一口鲜血。 鲜血尚未落地,又一柄长剑自斜后方刺来,这次他避无可避,只能侧身让长剑刺入肩胛,顿时鲜血如瀑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可怕的是,他战意不减反增,一掌劈断长剑剑柄,劈完还摇头道:“不行不行,你不行,不够格当我老婆。” 他的摇头似乎激怒了这些骨马和兵戈,下一波剑雨如影随形而至,只一息间李子昂便要被扎成个人形刺猬!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嗖地一下自刀光剑影中蹿出,它所过之处寒光熠熠的刀兵纷纷折断,洒落一地。 在一把大斧劈向李子昂头颅的那刻,李药袖后腿强劲地一蹬,自斧柄处迅速地绽放开一道裂痕蔓延至整个斧身,犹如擎天巨斧的武器轻而易举地被她碾碎成了数块。 李子昂眼中红线乱蹿,人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见状不喜反怒:“你怎么随随便便踩碎这样的美人?要知道它们中间可能有我的爱妻呢!” 李药袖愤怒一爪拍开他喋喋不休地脑袋:“能被我踩碎的算什么美人!赶紧麻溜地跟着我滚出去!” 李子昂被她打得两眼发黑,在那只黑爪打在他脸上的那一瞬间,他瞳孔里的红线受惊般地疯狂向眼眶外爬去! 李药袖的贸然闯入,成功激怒了打头阵的骷髅马,它们高高扬起前蹄凶狠地踩向正试图拽走李子昂的小镇墓兽。 寒冰凝固的窸窣声如游蛇般飞速蔓延入绵绵无际的军阵,白茫茫的冰花在顷刻间覆盖住了所有战马兵戈。 沈檀金眸微睁,苍白如纸的双唇微动:“破。” 顷刻间,寒冰破碎,万千金戈,化为齑粉,百里战场,沦为坟冢。 更新啦~今晚要出门!回来得早就再写一更,如果写完也可能比较迟啦~~~挨个啵啵!
第50章 灵流爆发 天地骤静,烈风一吹,滚滚尘浪散向远方,一切化为虚无。 两爪抱头准备挨打的李药袖迟迟才敢睁开眼,她茫然地左右看看,只见遍地晶莹沙尘,李子昂血迹斑斑倒在一旁呼吸微弱。 沈檀独立于天地之间,他仍是半垂金眸,从眼角到脸颊乃至手腕处都生出青黑的龙鳞,让他透着几分非人的诡异。 看见他这般模样,李药袖心中一咯噔,连滚带爬跑到沈檀跟前,仰头担忧地看着他龙鳞之外没有血色的肌肤:“沈檀,你没事吧?” 沈檀犹如冻结在原地的一座冰雕纹丝不动,也不出声。 李药袖哽咽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腿,刺骨的寒意让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她眼眶一酸,赶紧使劲抬爪揉揉眼,强心咽下去喉咙里的哽咽,自言自语道:“没事的,我想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实在不行,我就把你背回平凉湖。” 平凉湖里的不见渊是青龙的洞穴,哪怕塌了也说不定会有能救沈檀的办法。 她盯着自己银光流溢的爪子,又低头看看自己载满灵石的腹部,脑中满是凌乱的思绪。她看看沈檀已经覆盖上一层薄霜的面颊,心一横,眼一闭,竭尽全力感受体内流动的能量,也就是他们口中的灵力。 在很早之前,甚至在江阳城时,她偶尔便能感觉时不时有一道冷意或者暖流在她脏腑里流动。起初她并没有在意,直到沈檀将杯渡禅师的舍利子喂给了她,她吸收舍利子后突然就发现自己体内的冷意愈发明显,同时她的五感也得到了明显的增强。 换而言之,她离活着更近一步了。 只不过她体内的灵力流十分混乱,强弱不一混杂在一起。 现在她要做的便是,找出适合沈檀的灵力,虽然李药袖懵懵懂懂并不知道如何将灵力传给他,但总比眼看着沈檀冻死在自己眼前要好。 怪石之间风声鬼哭狼嚎,让这片埋葬了无数白骨与兵器的古战场显得愈发森然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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