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煊却仿若未闻,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已昏死过去的李炯,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 “够了!”弥若久不得李煊回应,干脆自己开口制止。可那行刑的家丁只是动作一滞,回头看了眼李煊,见他并没有喊停的意思,手中的粗木棍又毫不犹疑地落了下去。 “放肆!”弥若愤然上前,出手拦下了那根可能将要了李炯命的木棍,目光犀利如剑地蹬着那个家丁,“我方才说的你没听见吗?!” “三夫人,这……”家丁一脸为难,不敢与她对视,却看向她身后的李煊,目光中流露出万般的惶恐与惧怕。 正待弥若怒极欲发作时,身后传来淡淡的一句:“差不多了。” 李煊扫了眼李炯那沾血的衣裤和面如死灰的脸色,罕见的没有露出兄长应有的关心:“父亲吩咐,禁足一月,不得踏出漪竹轩。” 说完,他的目光飘落在弥若脸上,幽幽的瞳仁里神色变幻莫测,却在弥若看清他眼底难言的情绪之前,转头拂袖离去。 幸亏那个老大夫因为照顾傅氏的缘故,还未出府,就脚不沾地地被一干下人扯来漪竹轩,本是准备破口大骂的,却在看见床榻是那已不成人形的李炯后,赶紧上前诊脉,又俯身探查伤口。 老大夫翻了翻李炯的眼皮后,才呼出口气:“死不了,只是皮外伤,筋骨无碍,敷敷药便好了。” 老大夫一面执笔写着药方,一面皱眉问道:“这后生昨夜看着还挺精神的,今儿怎的伤成这样了?” 弥若没应声,只接过 一旁含月递来的湿帕子,替满脸冷汗的李炯擦拭。 那脾气不甚好的老大夫也没恼,反倒是叹了声:“老夫行医几十载,倒是头一次看到这般皮开肉绽后,筋骨还能完好的。” “唉,最近还真是奇事连连,昨儿的那个产妇明明血崩不止,却仍能顺利产子不说,产后竟然还能无恙如常人。啧啧,又添了一桩奇闻。” 弥若一愣,听着那大夫继续唠叨道:“或许也是老夫少见多怪了,如今这些侯门里头的少爷小姐,个个都健壮如牛,不,应是比牛马还要强上五分,可真真是了不得了啊……” 弥若朝身旁的含月使了眼色,含月当即会意,将伺候的下人尽数带出屋。 弥若站直身子,看向那笔走龙蛇,恍若未察周遭气氛变化的老大夫:“老先生若是有话,不妨直言。” “老夫可没什么私房话要与你讲。”老大夫搁笔起身,吹了吹那药方上未干的墨迹,递给弥若时,却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花开结果,最是自然不过。但,若无蜂蝶采引,这果又从何而来?” 弥若惊愣了片刻,才缓缓伸手接过大夫手中的药方,半信半疑地打量着眼前人:“你又不是接生的稳婆,怎会知道她仍是……”剩下的几字,弥若着实无颜道出,只能噎在那里。 老大夫却舒朗一笑,核桃纹似的皱痕如散开的涟漪,暗沉的脸色瞬时明亮了几分,嘴角挂着老顽童般的笑意:“我自有知道的法子。话说你,不也一样么?” 在弥若反应过来之前,他早早收拾好药箱,完全没有他这年龄的老人应有的龙钟迟缓,一阵风似的就飘出了门外。 只有寥寥的声音在屋内回响,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内服外敷,一日三次。差错半分,你夫婿可就残了。” 虽说禁足的只是李炯,但弥若身为人妻,自然也得陪着自己夫婿左右。故而,李阕昨日那句,要让弥若接手府中事宜,默认她将成当家主母的话,便成了一纸空文。 弥若想到此处,不禁一阵冷笑。李煊与傅氏二人的手段倒是高得很,不过一日的功夫,便将府中的局势完全逆转, 凭的,只是一个来历蹊跷的婴孩。 依照那老大夫的说法,傅氏仍是处子之身,若果真这般,那孩子定然不是李煊的。再与傅氏诡异的身份联系起来,那个婴孩甚至可能也是变幻而来的妖物,所以才会让能见妖鬼的李炯那般失态。 但弥若想不通的一点,是李煊应该是知道那孩子有问题,即便不知其是妖物,但也一定清楚孩子不是他的。为了一 个非己所出的孩子,严惩自己的亲弟弟?这在亲缘伦理上,如何也说不过去。 除非,李煊已不顾亲缘伦理,甘愿认下不明身世的孩子,只为重新夺回承袭爵位的权利! 弥若愈想心中愈寒,不由得偏头看向俯卧着,面色略略有些好转的李炯,语带怜悯的自言自语道:“如若真是这样,你往后,该如何自处啊?” 含月端着药碗进来时,正巧撞上弥若看着李炯凝神深思的这一幕。少女的寻常心思,令含月不小心会错了意。 含月本欲装着什么都未瞧见的轻声退下,不打扰新婚夫妇的独处,坏了夫人的柔软心思。却被弥若察觉到她的脚步声,朝嘴角含笑的她看来,目光里一片清澈:“何事?” “夫人,”含月一惊,强忍着偷窥到辛秘的愉悦,将手中的漆黑药碗朝弥若身前一递,“公子的药已熬好了。” 弥若点点头,从榻前起身,却并没有接含月手中的药碗。 “夫人?”含月端着药碗的手直愣在半空中,不解地看向弥若,寻常的新妇此时不应立即接过,一勺一勺地服侍自家的夫婿饮下么? 弥若亦是不解地看着呆愣的她,又扫了眼她手中升着袅袅热气的药碗:“怎么,太烫了?” 含月瞬时明白过来,弥若根本未有伺候李炯的意思。 她干干地笑了笑,收回横出的手肘:“不、不烫,奴婢这就伺候公子服下。” 含月一面哄着半昏半睡的李炯张口,一面暗自嘀咕着:明明方才看见夫人对公子含情脉脉的眼神,怎的转眼就又变冰块脸了?莫非是……害羞了?嗯,一定是夫人脸皮薄,怕被人笑了去! 这厢的含月暗自胡乱想着正欢,那厢的弥若却站在窗前,看着渐渐落下的暮色,不安的心却莫名平复下来。 子夜将近,弥若坐在榻前的矮凳上,伏在床沿闭目休憩。 而一侧俯卧在床榻上的男子,眼睫微动,现出一双金色的眸子,在幽暗的深夜里分外惹眼。 他偏头看向不远处和衣伏着的女子,嘴角勾起一抹坏笑,不怀好意地朝她的发顶伸手过去。本只想作弄她一下,谁知竟扯动到被打的伤处,不禁“哎哟”一声地唤了出来。 弥若闻声立即抬头,入眼就看见相唯一边苦着脸揉着屁股,一边冲她毫不客气地数落:“我不是让你好好看着李炯么?这回又是在哪儿摔的?怎么竟会摔到这……” 弥若皱眉:“白天的事情你不知道么?” 相唯苦着脸,从床上小心翼翼地坐起来:“白天我都在这副身 子里头睡着呢,怎么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竟是这样。”弥若低低自语了一句,复又抬眼看向他的伤处:“是你爹用家法打的。” 相唯一愣:“犯了何事?” “差些摔了你二哥的孩子。”弥若看着神色变幻的相唯,缓缓开口:“当时你……李炯抱着孩子的神情就挺不对劲的,我怀疑那个孩子……” 相唯金眸微垂,幽幽吐字:“这顿打,与李煊可有关系?” “他?”弥若想起李煊今早那番带着几分落井下石意味的言语和表情,迟疑地点点头,“他今天有些怪。” “怪?”相唯嗤笑一声,跃身下榻,仿佛没事人一般,眼底却尽是轻蔑与不屑,“他本性就是如此,千万年都变不了。” “看来果真是天意,竟就这么碰上了,倒是省了我的一番功夫去找。”相唯的金眸中隐隐露出些许刺骨的寒意,弯起的唇角却是愈笑愈冷。 “二十多年不见了,看他这回又换了何种说辞。” 站在一侧的弥若,却是将相唯的每个字都听入耳中,虽不明他的言下之意,却知道他所指之人,应该是李煊。 “他,也不是寻常人么?”弥若试探着问出口,却见前一瞬还在若有所思的相唯,这一瞬就转过身定定地看向她,金色的眸子中似笑非笑:“娘子似乎对他很是上心呢。” 弥若看着那淡金色瞳仁中的小小自己,不由得呼吸又是一滞,下意识地推开他:“胡说!” “哦?”相唯反倒像是来了兴趣,看着略有愠色的弥若,不退反进,“若非如此,娘子心中,是另有其人啊。”
第15章 情敌 相唯状似思忖地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一般的凡夫俗子,定是入不得娘子眼的。让为夫猜猜,会是哪位王侯贵公子。” 相唯将弥若一点点地逼着后退,最后抵着窗沿无处可退时,他才伸手挑起弥若额前的一缕垂发,仿佛在轻嗅着她的发香,口中却幽幽道:“就是他派你来豫国公府的,是也不是?” 弥若愕然抬头,怔怔地看向相唯,正好撞上他带笑的眼,脸上是意料之中的悦然:“为心上人奋不顾身,娘子果然是性情中人!但可惜啊,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你!”弥若忿然抬手,却被相唯毫不费力地挡下这一击,用玩笑般的语气道了出来:“他若真的在乎你,断断不忍心这般利用你。” “你只不过是他的玩物罢了。”相唯一字一顿地道出弥若早已知晓的真相,她的心里却仍是隐隐刺痛。 弥若别过头:“我的事,你无需管。” “我的确不想管,但有些事情,你若是一时忍不住告诉了你的小情人,”相唯脸上的笑意依然,声音却是一寸寸地冷了下来,“他在我眼中,可还不如一只蝼蚁。” 弥若忍住心底翻腾的怒意,愤愤道:“放心,你的事,我不会说出半个字。” 相唯伸手抬起弥若的下巴,将她的脸扳正与自己对视:“不只是我,还有李煊。” “李煊?为何?”弥若素来不喜被人这般压制,本能地想反抗,却发现自己即便是使上浑身的力气,也根本挣脱不开他的一只手,不由得格外气恼与挫败。 相唯看着弥若脸上的挫败感,心情似乎甚是愉悦,学着弥若之前的语气:“我的事,你也无需管。” 弥若气结,索性也不再追问:“傅氏呢?” “她?”相唯像是才想起有这么一人似的,无所谓地耸耸肩,“任凭娘子处置。” “如此,便一言为定。”弥若恨恨地瞪着眼前的男子,近乎咬牙道:“这府中除了你二人的任何事,你都不许再插手!” “君子一诺,自然是不会再反悔的。”相唯松开对弥若的桎梏,看着她洁白下颚上的几道红印,面上露出刻意的歉然,话语中却没有半分歉意,“可惜,我从来都不是君子。” “我怎知这府中会不会又冒出个老冤家,或是出现个小相好?”相唯朝弥若不坏好意地一瞥,见她恼地双颊泛红,笑得愈发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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