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相唯拂开枝叶,查看烽聿为报复他所设的圈套陷进在何处时,打量四周的目光却不由得死死凝在池畔立着的一个人影身上。 紫裳窈窕,墨发及腰,一支刚折下尚带露水的桃花簪带在发间,没有多余金玉的修饰,却更显出尘绝色。 相唯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兀然停滞,鼻间的呼吸也几乎忘了,整个视线里唯剩下那个右手执笔作画,左手缓缓研磨的紫衣女子。 眼前的一幕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真实,以致于,他都忘了自己此刻身处梦境。 他按耐不住地想开口唤她,却发现自己如何呐喊,都无法发出丝毫声响。他想跳下枝头朝她飞去,却发现自己如何挣扎,都无法移动身体半分。 更令人心 惊的是,当他再凝神看向不远处的女子时,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睁大眼,都无法看清她的样貌。 他能看清她发间的露水晶莹,她笔下的新荷初露,甚至连她所执画笔的毛尖都能瞧得一清二楚,却唯独看不清她的容貌。 她的五官眉眼上,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白纱薄雾,戳不透,驱不散。 就在相唯还在竭力看清女子样貌的时候,眼前所见,恍如一面突然漾起波纹的水面,涟漪阵阵后,紫裳女子,荷塘墨色,甚至连身下的菩提树都一同消逝不见。 “芷鸢!”身子终于能动弹的相唯,朝女子消逝的方向扑过去,却只抓住满手的袅袅水雾,丝丝荷香。 他四处环顾,视线内皆是一片泼墨般的暗色:“芷鸢!”他朝空旷无一物的四周嘶声吼着,但那抹早已刻入他骨髓的紫色,却毫无踪迹。 渐渐倾压没顶的乌云,伴着隆隆的雷声而至,时不时一道道利刃般的闪电划破暗沉的天际,照亮相唯恍然惊愕的脸。 他不敢置信地偏头寻去,果然在缓缓散去的水雾后,看见了重峦叠嶂的耸拔山峰,而在那重山之中最高的巅峰之上,赫然是一个被捆缚的人影。 衣裳褴褛,长发披散,手脚皆被玄铁牢牢捆住,但他却薄唇勾起,无视一道道在他脚边炸裂的闪雷,高昂着桀骜不屈的头颅,灼灼的金眸中尽是讥嘲地看向天际,傲然不可一世。 这个人影,竟是他自己! 这里竟是,三百年前他被处以九道天雷的诛仙台! 此时的相唯悬于半空中,俯瞰三百年前的自己,颇有物是人非之感。 原来当初的他,竟是这么不羁狂傲,难怪天帝容不下自己…… 相唯嘴畔的苦涩还未来得及蔓延开,身侧不远处的乌云后,显出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是他的哥哥,青昊。 青昊澄碧色的眼眸,正紧紧凝视线着山巅之上的人影,身上的白袍被风吹起,更添几分仙味。 然而,就是这个被传为仙界最出尘俊逸的仙人,此时,竟要遵从天帝的旨意,亲手将自己的弟弟锉为烟灰。 而此时,相唯就站在青昊两丈开外的地方,他却视而不见。显然在这个仿造三百年前的梦境中,相唯是如空气般的存在,不能改变任何,也不能被梦中的任何人察觉。 青昊微微偏过头,难以闻声地叹了口气,转眼间手上就显出一根雷霆金棍,带着万钧之势的雷霆直直地劈向山巅上的罪仙。 天帝之怒,地震山摇。 八道天雷,一道 狠似一道,将原本高耸入云的山颠都被震塌了一半,而在依旧完整无损的诛仙台上,那个不羁的人影已不知何时垂下了他高昂的头,颓然地倒在脏污的尘土中,不省人事。 相唯看着三百年前的惨痛经历在自己面前重演,当时天火焚身的噬心之感,犹然在目,令此刻的他不禁抬手捂住胸口。 原来,烽聿就是想让他重新经历一回当年痛苦不堪的遭遇么?想让他崩溃发疯? 相唯抬眸看向一旁的青昊,冷冷一笑,噬心焚身之痛哪里抵得上被至亲背叛时的绝望! 更何况他,早已不是当年的九逍了! 青昊看着已是奄奄一息的弟弟,行刑的动作一顿,面露不忍,但也不过是片刻,他终是闭上了眼,将最后一道也是最致命的天雷,毫无偏差地劈向了诛仙台上那个蜷缩颓然的身影。 相唯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最后一道天雷,因为他知道,它并未击中自己,而是…… 蓦然,他的眼眸陡然圆睁,几乎是下意识地朝那道天雷的方向扑身过去,失声痛喊出:“不要!” 只因在他眼前,替他挡下这最后一道天雷的,并不是所谓误入歧路的李炯前世,而是,一抹从天际飞出的纤细身影,那抹紫色的身影。 “芷鸢!”
第17章 病危 “芷鸢!” 相唯高声嚷叫着从地上坐起,却已不再是身处于闪着惊雷的重峦之中,面前的,是端着一副意料之中神情的李煊。 李煊扫了眼满头大汗气喘不已的相唯,淡淡开口:“明白了?” 意识尚未清明的相唯一把扯住李煊的衣袖,声音嘶哑,眼眸中的咄咄金色黯然了许多。 “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李煊甩开相唯的拉扯,冰冷的回应将他最后的一丝假想尽数撕碎:“是真是假,你看不出来吗。” “不可能的,她,她,”相唯偏执地摇头,像个固执的孩子,“她说只是下凡游历,她、她从来都对我不屑一顾,她曾说永远都不想再见到我,怎会,怎会……” 李煊闻言,素来温文尔雅的面容蒙上一层阴霾,露出罕见的怒气,一脚将神色迷惘的相唯踹倒在地,怒不可遏道:“芷鸢为了救你魂飞魄散,这就是事实真相!你这厮还想自欺欺人到何时!” 相唯神色萎顿地趴在地上,李煊却仍不住地朝他一顿痛斥,仿佛想将这百年来的怒火与憋闷一同发泄出来。 “你接受不住,难道我就承受得了?新婚妻子为了一不相干的外人,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多可笑!仙籍册上早已将她除名,而我翻烂生死簿,也依旧找不到关于她的任何踪迹,我倒是想问问你,”李煊俯身拽起相唯的衣襟,幽冷的眸子里泛着通红血丝:“你告诉我,她在哪里?在哪里!” “君上……”一旁的滟姬是头一次见他这般失态,本想上前劝慰几句,却被弥若拉住,滟姬不由得蹙眉。 “你我皆是局外者,此刻是插不上话的。”弥若的目光仍是落在相唯与李煊二人身上,话音收起时,不自觉地染上了微微的叹息。 相唯的脸沉在桌案下的阴影中,沉默许久才缓缓抬头,看向眼前的李煊,嘴角弯起一个勉强的弧度:“不,这都是你为了报复我,编扯的谎言!我不信!我这就去寻芷鸢!就算是踏平六界,我也要找到她!” 说着,他用力挣开李煊。已是凡人之躯的李煊,自然受不住相唯使出的这七分力气,直直地朝身后的书案撞去。 “君上!”滟姬见状赶紧飞身上去,在李煊撞上那锋利的桌角前,将其堪堪拦下。 “你,你去哪儿?”弥若亟亟地上前几步,却还来不及看清相唯的神色,就见他右手捏诀,平地而起一阵疾风,袭面而来,让弥若不得已掩面遮蔽。 待风声落下,弥若再定睛看去时,方才还长身玉立的人影,此刻却瘫倒在了地上 。 “让我看看。” 李煊松开滟姬的搀扶,俯下身,用食指轻轻碰触了地上人的手腕,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他走了。” 弥若被李煊的这句话吓得心头猛地一跳:“怎么会?” 她赶紧俯身探向地上人的颈项,但手下依旧温热且脉搏跳动如常,不由得松了口气。 李煊看着弥若的神色在转瞬间变化得如此迅速,眉眼难以觉察地一弯:“我是说,那只附身在三弟身上的妖走了。” “以后,他便只是李炯,豫国公的三公子。”说着,李煊将地上昏迷不醒的弟弟半扶半抱起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恍然若失的弥若一眼,“弟妹放心,日后一切都将如常。” 暗黄灯烛下,李煊的侧脸依旧英气逼人,弯起的眉眼下带着三分儒雅,却让弥若看得心中莫名不安。 李煊的那句“一切都将如常”的保证,却在几个时辰后就被轻易地土崩瓦解。 将近午时,腿腹上的伤口明明已痊愈的李炯,却仍是迟迟不醒,除此外,高烧不退胡话不止,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因李炯的病,上京城里最出名的几个大夫都被请了过来,但意外的是,并没有昨日那个举止古怪的老大夫。弥若觉得蹊跷,此时却也无心细想。 大夫们看过李炯的情形后,都是闷声摇头,摆出请准备好后事的爱莫能助。这番生死一线的大动静,顿时把亲爹李阕给惊动了。 “这是怎么回事?”李阕一碰李炯烫如火炉般的面颊,登时眉头紧蹙,毫不犹疑地看向在一旁照顾的弥若和李煊,“大夫怎说?” 弥若用余光瞟了一眼无意出声的李煊,朝李阕行礼开口道:“回父亲,大夫们说,恐怕是因为昨日的杖罚,伤到了肺腑,夜里又受了些寒气,多症并发,故而如此严重。” “杖罚?”李阕目光凌厉地转眼看向李煊,“昨日的家法,老三受了几杖?” 李煊垂首回道:“三十三杖。” “混账!”李阕直接将手边的茶盏扔向李煊,“三十三杖!你昨儿怎么不索性将他打死了!他可是你的亲弟弟!” 李煊不躲不避,生生受下那茶盏的当头一击,滚烫的茶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一道淌下的,还有从额角渗出的丝丝血渍。 “你!”李阕见着二儿子就这么不吭不声地惹了满身狼狈,满腹的火气竟也一时没了地方出。 李阕想着昨日才盼来的长孙,好不容易才将对李煊的恼意压下,随意地寻思着由头:“二媳身子未好,独自看顾阿难多有不便, 你且去帮衬着吧。” “是。”李煊知情知理地应声退下。 李阕只觉得自己的这些子嗣个个都不让人省心,老大死得早,老二跟不是自己亲生的一样,无意仕途偏爱折腾个书画花鸟,好不容易盼来个老三,却又是个傻子,眼下还命悬一线。 天要亡他李家不成? 难道、难道真是那件事的报应? 李阕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头疼,不禁闭目连连叹息。 弥若见状,上前轻声劝道:“夫君已服下汤药,大夫说好与不好,明日便能知晓。现下父亲不如先回长乐居,夫君这儿媳守着便好。但凡有何消息,儿媳即刻差人禀告父亲。夫君若是知道父亲为其如斯忧虑,心中也定会愧疚难当,还望父亲以身体为重。” 本就已头痛欲裂的李阕,听闻弥若这般给台阶下,自然是顺势点头:“如此,便辛苦三媳了。” “皆是儿媳的本分。” 李阕又看了一眼躺在卧榻上,双目紧闭双颊通红,却犹带着纯真无害睡颜的李炯,终是不忍地抚了抚他的额发:“老三的命这般,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5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