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禾闭关十年之久,十年中,他明显察觉到身上的那层属于契约的禁锢一点点消散。 这说明什么? 说明遂禾只用了十年,更甚至不到十年,修为就远胜他这个大乘强者。 风麒吐出嘴里的叶片,忍不住荒诞的想。 仅仅是杀师证道就能一步登天,若人人都有这样的机遇,天下的师尊恐怕都要被杀尽了。 不过鲛人血强横归强横,遂禾能在短时间,不自爆的前提下吸收天道那么多力量,归根结底还是她自身的缘由。 谁能想到剑尊所谓的同源徒弟,其实不是鲛人呢。 仅凭她血脉的特殊,没有那层主仆契约在,风麒也打定主意傍上遂禾这个大腿。 毕竟妖族百年来都被正清宗压上一头,好不容易有了翻身的机会,他才不会弃之不顾。 倏然,风麒耳尖一动,横了一眼身侧的小妖,“别叫了,人出来了,我这些年怎么交代你们的,你们可别忘了。” “王上放心,我等定然将遂禾大人当作妖族第二个主人对待。”两个妖侍连忙表忠心。 话音落,竹屋的门应声打开。 看清屋中的人,风麒呼吸一滞。 女修着一身朴素拖地长袍,赤脚而来,面貌和从前一样,仍旧是当年笑意盈盈,温和无害的伪善模样。 只是这一次,连同风麒在内,众妖都没敢出声,视线齐齐落在女修身后披散下来的银白发丝上。 “怎么?这么久没见,不认识我了?”遂禾若有所思望向风麒。 风麒怔怔看她,好半天才眨了眨眼,“你这头发……” 还挺好看。 遂禾瞥他一眼,不甚在意道:“一点小小的代价。” 她用木簪将绸缎般的发丝绾在身后,才慢条斯理问:“最近正清宗有什么动作?” 风麒不屑,“正清宗只是一群鼠辈,当年都不敢追究你诛杀剑尊,默认了祁柏是走火入魔才骤然陨落,能成什么气候,不过近来也不知道他们发的什么疯,竟然想和我妖族通商。” 遂禾长眉不着痕迹蹙了下,侧头看他,“你同意了?” “那倒是没有,妖族族地广袤,物产丰富,才不需要和那些道貌岸然的人通商往来,不过明日正清宗的使者会拜访议事,听听他们怎么说,走个过场也无妨。” 遂禾不置可否。 “我闭关这几年,你可有找到老道士?” “这你不如去问问王湛婉,三年前慎裕出现过一次,他只见了王湛婉一个人,我的妖还没来得及去扣他,他就跑了。” 顿了下,风麒拧眉不解,“那个慎裕道人不是教你引气入体,对你来说如师如父,你为什么那么防备他。” “小事。”遂禾随意找了个借口敷衍。 她的确有件要紧事急于找老道士求证,却不好让他人知道。 从前她以为是由于修为晋升的困境,碍于春生秋杀的天道法则,才导致鲛人族近乎灭绝,但十年前,在证道的雷劫里,她看到了一些属于鲛人族过去的碎片记忆。 遂禾不着痕迹握紧手。 她看见鲛人的血流淌成河,染红大片沙滩。 鲛人的覆亡分明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鲛人绝迹千年,残留的恨意刻骨铭心。 正清宗作为屹立千年的人族大派,既通晓证道内情,又和祁柏这个鲛人遗孤关系密切,自然而然成了遂禾的首要怀疑目标。 既然老道士和正清宗有旧怨,抚养她这个鲛人遗族长大,却对她的来历只口不提,种种迹象都证明他一定知道什么。 遂禾兀自想着事情,有小妖忽然凑到风麒耳边嘀咕两句。 风麒低头吩咐小妖几句,道:“你既然平安无事,我就不久留了。” “等下。” 遂禾叫住他,“我闭关前托你三件事,还有一件事你没有给我答复。” 她在闭关前,除了令风麒留意正清宗动向外,还有件她更为在意的事情也一并交给风麒。 遂禾广袖下的手指微微蜷缩,双目不自觉一眨不眨盯着风麒。 风麒心头一跳,有些僵硬地移开视线,“……抱歉,这些年一直在找,但是翻遍人妖魔三族地盘,也没有找到。” 遂禾拧起眉头,“怎么会,十年时间,他早该转世。” 风麒听出她话语中的质问,有些不满,“他既然神魂碎散,法器寻找困难也是正常的,也许他转世成一只蜉蝣,或者夭折什么的,都有可能。” 风麒的话处处戳人心窝,遂禾脸色逐渐阴冷下来。 蜉蝣? 那样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怎么会成为一只朝生暮死惹人厌烦的蜉蝣。 遂禾深吸一口气,心情不快,“你找不到是你无能,不准胡说八道。” 风麒冷哼,他对祁柏实在没什么好感,更不解遂禾为什么执意要寻他,当年她狠心得说杀就杀了,现在费尽心思寻仇人回来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他忽然想起在伊元境里,祁柏混身狼狈,神智不清,却不似哭妖所说身中情毒,哭妖忠心耿耿不会骗他。 那就是有人替祁柏解了毒,当时秘境里除了遂禾可找不出第二个人。 风麒脸色有些不好看,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大概是自己看好的白菜被猪拱了,虽然把遂禾比成白菜也不恰当。 风麒酸溜溜说:“听说好几个凡人城镇不满正清宗治下,日日有□□,魔修痴迷决斗场,逗蛐蛐一般玩弄奴隶性命,幽冥界轮回生灵无数,哪里都不太平,我看你就别操心了。” “人死都死了,转世又在外面磋磨这么多年,再找也找不回来原来那个。” 遂禾深觉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忍无可忍踹了他一脚,“别在这里说风凉话,有功夫给我拿套龟壳来,我自己算。” 风麒冷哼一声,转身气冲冲地走。 等走出遂禾的视线,迎面又撞上一只小妖。 他正好有气没处撒,“做什么!你赶着去投胎?” 小妖怯怯说:“王上,是遂禾大人带来的那把剑醒了。” 洞明剑尊陨落在遂禾怀中,遂禾离开正清宗时便顺手带走了他的佩剑,溯寒剑已经生出剑灵,主人身死,剑也跟着沉寂,当时遂禾被体内灵力反噬得厉害,不得不闭关调息,溯寒剑就被送往妖族的剑阁存放。 如今溯寒剑骤然苏醒,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选择了新的主人,二是感应到剑主转世,且主人危在旦夕。 御下妖族无令不可进入剑阁,那便只能是后者。 才得知遂禾祁柏之间可能有师徒之外的感情,风麒心中膈应着,祁柏伤他至深,害他和遂禾签下主仆契约,一时狼狈至极,他自是恨极祁柏,倘若遂禾祁柏之间的苗头长成参天大树,那哪里还有他风麒的立锥之地。 风麒脸上阴晴不定。 小妖小声问:“王上,我们怎么办,是不是先通知遂禾大人。” 风麒回神,扯着小妖的衣领阴恻恻说:“打扰大人修炼你担待得起吗?等过几日你再来报。” 剑主人有难,晚上几日再报,剑主的尸身岂不是都要凉透了? 小妖挠了挠头,似懂非懂,“……是。” 身侧有妖侍迟疑着想劝风麒:“王上——” “行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风麒面无表情,“只看他是否命大了,十年他都等得,不差这几日。” 小妖怯懦点头,正要退下,又被风麒叫住:“站住,你去帮我找个人。”
第32章 正清宗前来商谈通商的使者如约而至。 遂禾出关之事被风麒瞒得滴水不漏,遂禾没有暴露自己的打算,便令妖放了张软榻在屏风后。 遂禾如今神识强横,隔着屏风也能清晰“看”见来人面貌。 来使不是别人,正是宗门中意气风发的首席弟子高澎,紧随其后的青年修者却形容憔悴,沉默寡言,正是多年不见的陆青。 高澎进入宫殿,率先抬眼扫视四周。 殿中只有坐在上首的妖王,以及坐在妖王左右两边的高阶女妖,两个女妖却都不是隐匿妖族多年的门派叛徒遂禾。 高澎心中有些失望。 来时程颂千叮万嘱,要他务必探明遂禾踪迹,原本以为是见很容易的事情,现在看来却要费上一番周折。 高澎在客位落座,昂着下巴,姿态放得很高,“通商一事,对两边都大有裨益,妖王考虑如何。” 风麒双腿交叠,大马金刀坐在王位上,神态随意,“不如何,我妖族势强,你正清宗近年却焦头烂额,本王实在没必要为一点蝇头小利,沾惹一身骚。” 高澎脸一冷,“妖王此言何意,人族第一的宗门,还能辱没你区区妖族不成。” “所谓人族第一,也要你们人族其余人认才是,听说正清宗北部和东部辖地凡人暴、乱,正清宗至今没有解决的对策。” 风麒冷笑一声,“祁柏已死十年,十年之中,我怎么看你们越来越像一群乌合之众。” 高澎不甘示弱,“区区几个凡人愚民,正清宗从未放在眼里,妖王借着一些小事出言羞辱,是否有违妖族风范。” 两人谁也不服谁,风麒懒得同他吵,给右侧女妖使了个眼神,女妖便心领神会,代替他和高澎议论起来。 遂禾在屏风后面听着,渐渐觉得有些无聊。 高澎此来的目的不是为了通商,更像是来打探情报的。 她在妖族隐匿十年,消息全无,高澎受命来打探她的虚实也不无可能。 敌不动,她不动。 等对方坐不住了,她自然会知道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遂禾整理下衣衫,起身借着屏风的遮挡,从后门离开。 不同于人族,妖族奢靡之风盛行,妖王宫中一草一木都生得争奇斗艳,脚下的石板路亦是由大小一致的灵石铺就。 遂禾沿着石板路走了没两步,抬眼见不远处有两只小妖低头说了两句话,便行色匆匆向剑阁的方向跑。 她脚步一顿,若有所思地跟了上去。 剑阁门外,妖族侍卫统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拧眉问小妖:“抓到了吗?” 小妖缩了缩脖子,欲哭无泪:“那把剑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在屋子里四处乱窜,无头苍蝇一般,我们实在不知道它下一步会冲向哪边,又不敢用强硬手段……” 侍卫统领冷道:“废物。” 碰! 剑阁的雕花窗户轰然碎成木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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