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应许握紧手中长刀,分花拂柳最后一式,他没有把握躲开。 也就是在这时,所有人都认定,封应许败局已定。 他终究是棋差一着。 封应许没有动,因为他还没找到能从剑光下安然脱身的罅隙。 “封应许。” 有人唤出了他的名姓。 “起手式,退乾位。” 姬瑶缓缓开口,声音并不大,却足以叫他听得清清楚楚。
第一百章 封应许听出了姬瑶的声音, 剑光已经近在眼前,如同密网,要将他绞杀其中。 他选择相信姬瑶。 右手执刀, 封应许向后退去, 他双腿微屈, 刀锋在身前划出凛冽寒芒,如同从前每一次起手拔刀。 那泓流光倏忽而至, 恰与刀刃撞在一处,发出一声刺耳脆响, 令人牙酸。 怎么可能?!被封应许接下这一剑,慕容锦心中堪称惊怒交加。 分花拂柳最后一式施展, 瞬息之间有近千道剑光衍生, 他敢肯定, 就算六境大能当面,也不可能在第一次面对这式剑法时就全身而退,不为一道剑光而伤。 封应许不过刚入武道宗师境,他怎么可能躲得过?! 但事实便是, 封应许不但顺利接下了这一剑, 还避过了所有剑光。 内劲灌注于刀刃中, 为卸去力道,慕容锦不得不向后退去, 封应许也因反震之力退了数步, 两人拉开了距离。 原本以为慕容锦此剑一出, 封应许已是必输无疑,没想到情势竟又起了变化, 正拈须而叹的老者手一重,生生拔了自己几根胡须下来, 疼得他呲牙咧嘴。 方才是怎么回事?这封应许是如何接下慕容锦一剑的?!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姬瑶的声音再次响起:“坤三巽四,第三式。” 封应许没有犹豫,依她所言欺身向前,就算这与他在过往许多年拼杀中铸就的本能相悖,但封应许还是选择相信姬瑶。 刀剑再度交锋,封应许险之又险地避过剑刃,错身而过,他未曾伤到分毫,慕容锦肩头却多了一道狭长刀口。 怎么可能?!感受到肩上传来的疼痛,慕容锦面上已经难掩惊怒之色。 到了这时,无论是他,还是在场其他修士,都意识到扭转局面的不是封应许,或者说,不仅仅是他。 无数目光循声看来,汇聚在姬瑶身上。 少女坐在 桌案后,素裙迤逦,眸中似有经年不化的霜雪。 倘若他们没有听错,封应许的应对皆出自她指引,难道除乐理阵法之外,她还通刀法甚至剑术?! 这…… 不管是赵氏众人,还是闻人骁,此时都看向了姬瑶,又是她—— 不曾在意这些意味不明的目光,姬瑶再度开口:“坎七离三,第二式。” 她见过封应许练刀,虽只是寥寥数次,但也足以她记个大概。 封应许自行领悟的刀式,在姬瑶看来实在太过粗拙,不过也非毫无可取之处。 “震三离五,左手刀,反用第三式。” 封应许的身形在半空悬停一瞬,而后调转方向,左手握刀反身,原本凌厉刚猛的刀法竟陡然多了几分诡谲奇丽。 慕容锦身上又多了两处伤口,他暴怒至极,手中剑法出得愈来愈急,却都被封应许如数躲开。 就好像他已经提前预料到慕容锦将会如何出剑。 不,是她! “让她闭嘴!” 随着赵家家主一声厉喝,几名赵氏族老飞身而起,体内灵力运转,尽数袭向楼船船舷处。 不必闻人骁吩咐,越重陵立时催动楼船防护禁制,与此同时,姚静深前踏一步,隔空与几名赵氏族老对上一掌,将其尽数逼退,而他自己不过只是退了一步。 从这一击,足可看出他体内灵力之深厚。 见赵氏众人暴怒,闻人骁面上缓缓扬起一抹笑,他看向赵家家主:“赵氏这是要当着寡人的面,弑杀无辜?” 赵家家主冷哼一声:“武者比斗,向来不容第三人插手,君上难道要看着她坏了规矩?!” “赵家主说笑了,阿稚不过说了几句话罢了,如何叫插手武斗?”闻人明襄向自己的父亲一礼,随即盈盈笑道,“难道赵氏竟然霸道至此,连话也不肯让人说了么?” 不待赵氏回答,她又自问自答道:“君父既无此令,便轮不到旁人在此发号施令,赵氏若是心有不服,便也向慕容前辈多说两句,君父定然不会阻止。” 这话堵得赵家众人面色青紫,姬瑶出言指点究竟算不算插手武道,尚不好界定。 毕竟从前在武道宗师的比试中,也不曾出现过凭外人几句指点便能扭转局势,令攻守易形之事。 要做到这一点,前提便是对比斗双方足够了解,陈稚通晓封应许的刀法不奇怪,但她又从何处了解分花拂柳剑? 这是南地慕容氏不传之秘,慕容锦更是几日前才抵达淮都,与她并无交集才是。 难道就凭方才慕容锦出手几式,她便已经将这套剑法了解透彻? 这怎么可能?! 就算猜到了这个可能,也没有人愿意信,毕竟若真是如此,姬瑶的悟性该是何等可怕! 赵家家主面沉如水,他自然不想看着慕容锦输,但慕容锦的剑术,本就在他们之上,就算要指点,要命谁来指点,又如何指点?! 淮都陈氏的小辈,为何在刀剑上能有更甚武道宗师的造诣? 这也是在场其他世族万分好奇的事,只是此时比斗尚且胜负未分,还不是打听的时候。 “坤三震二,第四式接第七式。” “乾七艮四,第五式接第二式。” 慕容锦在近乎诡谲的刀法下步步倒退,应对得很是狼狈。 他只觉自己像是落入了泥沼,如何挣扎也无法摆脱,被拖拽着向下。 刀锋每每从诡异角度闪现,令慕容锦躲避不及,身上多了一处又一处伤口,都不致命,却叫他越发恼怒。 “艮一兑五,执刀挑下。” 随着这句话出口,在封应许收刀之时,慕容锦束发的玉冠骤然破碎,黑发披散开来,他身上法衣已经成了条条碎布,狼狈不堪,再看不出所谓的世族风度。 及至此时,众人如何还不懂,姬瑶分明是用慕容锦在为封应许练刀,甚至可以说,是刻意在羞辱他。 落在慕容锦身上的数十刀,无一致命,却将他的脸彻底踩进了地里。 不错,姬瑶正是要羞辱他。 至于原因—— 大约就是看他不太顺眼,想做便做了。 慕容锦长啸一声,状若癫狂,不可能,他怎么可能败给一个初入武道的小辈! 听闻孤梅败于封应许之手时,他心中尚还嘲讽其无能,而如今他自己也将败在封应许手中。 不,如果不是…… 他看向姬瑶,神情狰狞:“黄口小儿,你有本事便来亲自与我动手,休要再逞口舌之快!” 闻言,坐在船舷处的姬瑶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喜不怒道:“凭你,还没有资格与我动手。” 这话实在有些猖狂,可想到封应许凭她几句话便能扭转败局,她这么说似又理所当然。 陈氏,陈稚。 不知多少人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神情复杂难言。 “封应许,方才的刀法,你可记住了。” 姬瑶直呼封应许之名,但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该,哪怕她现在仍旧是陈稚的身份,但她有资格这样说。 封应许看着彻底失去冷静的慕容锦,沉声道:“多谢姑娘指点,未有遗漏。” “那便再用一遍。” 在她话音落下之时,封应许再次动了。 他身形诡谲如影,几乎令人难以捕捉行迹,刀锋以奇绝角度出现,在场无数武者暗忖,若是自己面对这样的刀法当如何? 却是一时无解。 姬瑶的刀剑之术,习自神族钧天氏少帝。 经由她改动,封应许的刀法堪称奇绝诡秘,又兼以凌厉刚猛,令人无法堪破招式关窍。 慕容锦本就已经被击溃心神,如今面对奇诡刀锋,乱了章法的长剑再无半分抵抗之力,血色飞溅,剑锋每每落空。 最后他口中发出一声徒劳怒喝,竟是举剑胡乱向封应许劈来,刀剑正面相撞,那泓流光一般的长剑脱手飞出,而封应许的长刀上出现了细小缺口。 这把长刀虽是封应许花费不少心血铸炼,但因材料并不算珍贵,终究只是把凡器,而慕容锦的剑却是灵器之属。 月白纱袍被鲜血染红,长发披散的慕容锦再不见半分初时风雅,衣袍褴褛,癫狂如同疯丐。 封应许自上方落下,右脚当胸踩下,他便喷出一口鲜血,身体重重砸在飞红台上。 低头对上慕容锦的目光,封应许一字一句道:“天元二十二年,你临玉阳,登台望远,游船取乐,丝帛铺地,你可知道,玉阳郡中,有多少庶民因你而死?!” 出身尊贵的世家子躺在飞红台上,半张脸都为鲜血沙尘所污,对封应许这番话,他咳着血,断断续续道:“不过……不过些卑贱庶民……生死……又有何紧要……” 不过是些卑贱庶民,死了便死了,纵使死得太多,不过三五年,便又如野草一般长了起来。 卑贱的庶民,便理当被生来高贵的世族公卿踩在脚下,如牛马一般被奴役,如同猪羊一般被生食血肉。 在他们眼中,庶民是野草,是尘泥,独独不是与他们一样,有血有肉,也会感受到痛苦的,人。 一股难言的悲哀攫取了封应许的心脏,不知来由,他混迹市井这么多年,明明早就该清楚这一点,为何此时还是觉得这样悲哀。 被血染红的织机,修筑楼台时倒下的生民,沉没在岷江水底的尸骨,死去的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与世族公卿一样有血肉,有心跳的人! 但他们并不将庶民当做与自己等同的人。 这世道就是如此,可是封应许不喜欢。 庶民如何,世族又如何? 至少在他刀下,没有分别! 封应许没有再与慕容锦多费口舌的打算,只冷声道:“今日,你便要死在一个卑贱庶民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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