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举动,慕容锦还有余暇调笑道:“真是对苦命鸳鸯,这女子虽风尘市侩,对你倒是一片真情。” 封应许握紧刀,站起身来,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与她之情义,无关风月。” 慕容锦的话,看低了覃娘子。 “阁下可还记得天元二十二年,玉阳郡中旧事。” 难道自己曾与他有过交集?慕容锦闻言,细细思量片刻,却实在没什么头绪,更不记得那一年的玉阳郡还有什么值得自己记住的大事。 封应许并不觉得意外,他没有再多说,只是缓缓拔出了刀,隔空指向慕容锦:“今日,我要杀你。” 他要杀了慕容锦,为了自己,为了今日死在这里的覃娘子三人,也为了天元二十二年那些因他或直接,或间接死去的庶民。
第九十九章 听了封应许的话, 慕容锦并不放在心上,他缓缓笑了起来,桃花眼中现出几分轻慢之色:“那便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他看不上封应许, 不过是个几月前才侥幸突破武道宗师的小辈罢了, 如何有资格做自己的对手。 在慕容锦看来, 封应许不过是个混迹市井的游侠,谈不上有什么家学渊源, 凭自身悟出的刀法又如何能与慕容氏家传的分花拂柳相比。 封应许也未曾再与他多费口舌,握刀跳上了飞红台, 见此,慕容锦也未作犹豫, 旋身也站上飞红台, 衣袍外的薄纱如云似雾, 飘然如仙。 这一场比试,在以三条性命为祭后,终于要开始了。 闻人骁的神情一片冷峻,即便眼见覃娘子决然赴死, 也未让他有分毫动容。他只是为她坏了自己谋算, 有几分厌烦。 庶民性命何其轻贱, 他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闻人明襄一向也不是会在意庶民生死之人,此时却是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她大约是因为, 覃娘子所行, 实在太过决绝。 身为国君之女,闻人明襄生来尊贵, 在她自幼所受的教导中,庶民奴隶天生微贱蠢钝, 若待其太过仁善,只会令他们得寸进尺,贪心不足,对于庶民奴隶,当执敲扑而鞭笞。 她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只是今日,她忽有些迷茫了。 封应许虽是庶民,但从他晋升武道宗师开始,便没有人会再将他当做庶民看待,而覃娘子不仅是庶民,还是曾经自卖为奴的风尘女子。 放在从前,这等身份连站在闻人明襄面前的资格也没有。 但在方才,就是这个蝼蚁一般的女子,成了破局的人,令赵氏一番算计付诸流水。 她做出了最好的选择,哪怕是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也没有半分犹豫。 她是为了封应许么?但封应许又说,二人之间无关风月?那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有天元二十二年的玉阳郡,究竟发生了什么? 闻人明襄怎么也想不起这一年的玉阳郡发生了什么大事,于她而言,这已经太过久远,而天元二十二年的玉阳郡,也没有发生什么值得上虞朝野震动的事。 此时钦天众人中,叶望秋也忍不住问道:“天元二十二年,发生了什么事?” 为何覃娘子和封应许都提到了这一年,提到了玉阳郡? 桓少白也不知,他下意识看向了萧御。 因无法修行之故,萧御博览书卷,对九州之事都颇为了解。 萧御从前读过玉阳郡志,他有近乎过目不忘之能,此时回忆起来,只道:“天元二十二年,慕容锦似曾往玉阳,筑高台观景,又乘楼船下岷江,召文人雅士宴饮作乐,留下了不少佳曲名篇,传颂甚广。” 这又与封应许和覃娘子有什么关系? “会死很多人。”一直沉默着的陈云起突然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神情木讷的少年抱着刀,缓缓道:“每次征徭役,都会死很多人。” 谁来筑高台?当然是服徭役的庶民。 在陈云起有限的记忆里,杏花里中人家,在被征徭役后一去不回的人丁,不在少数。 如果不是得大夏龙雀认主,离开了杏花里,已经年满十六的陈云起,便也到了要服徭役的年纪。 而听到这句话,在场其他人都有些发怔,若非陈云起提起,他们绝不会将这些事与徭役联系在一起。 叶望秋与妙嘉都是远离世俗的仙门弟子,陈肆、桓少白与萧御则出身世族,就连宿子歇也出自商国王室,他们中无人需要服所谓徭役。 所以又怎么能想到书册上记录的寥寥几行字,那些被当做美谈流传的事背后,侵染了多少庶民奴隶的血泪。 “封先生和覃娘子,都出身玉阳郡……”妙嘉喃喃道。 天元二十二年,二十多年前,他们应该也不过垂髫之年。 慕容锦前往玉阳那一年,郡中庶民会经受什么? 萧御等人不是傻子,立时便明白了背后关窍。 覃娘子不是为封应许而死的,真正促使她亲手杀了包括自己在内三人的,是封应许一旦认输,那么成为东境四郡之主的,就会是慕容锦。 这个令玉阳郡满斥血泪的世族子弟。 她只是不想再看到,一场又一场同自己一般的惨剧再度上演。 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只将庶民奴隶当做棋子摆弄,可这一次,覃晚不想让他们如愿。 赵氏的谋算,闻人骁的谋算,最终都因她落空。 听完姚静深解释,众人都有些怔忪。 见他们神情,姚静深心中感到几分安慰,他绝不希望钦天弟子将庶民苦难视作理所当然。 姬瑶垂眸看着含笑睡去的覃娘子,睫羽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令人难以看清其中情绪。 人族如此孱弱,为何她却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足以令天地战栗的力量? 见此,雪白肥啾从她袖中滚了出来,抬头担心地望向她。 感受到掌心柔软触感,姬瑶回过神,点了点他额头。 而在飞红台上,刀与剑已经撞在了一处。 无形气劲溅射开来,令周围河水掀起重重浪涛。武者身无紫府,灵气纳入体内只能化作内劲游走,能做到内劲外放的,才可称武道宗师。 所有人都看得出,封应许的刀和慕容锦的剑,仿佛两个极端。 封应许的刀法化繁为简,刚猛锋锐,有一往无前之势。他的刀没有什么精妙得足以称道的招式,每一刀都直指要害,没有分毫赘余。 而慕容锦手中用出的分花拂柳剑恰如其名,绚丽曼妙,但看似徒有其表的剑花中巧妙卸去长刀力道,将封应许的刀式化解。 两道身影交错,刀剑相撞发出刺耳脆响,不过数息,封应许和慕容锦已经过了百招,修为略低几分的修士甚至不能看清两人动作。 此时两人虽还难分高下,但许多人都能看出,封应许出刀所耗气力远在慕容锦之上,若是继续下去,最后输的一定是他。 这也正是赵氏请慕容锦出手的原因,他的分花拂柳,恰好能克制封应许这样刚猛的刀法。 封应许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并未有收敛气力之意,相反,他的刀越来越快,眼中盛着化不开的浓重墨色。 高举起的长刀带起破风之声,慕容锦显然不打算与其正面相对,手中长剑如一泓流光,在半空弯折出弧度,他姿态潇洒,避过锋锐刀意。 但还未等他收势,封应许已然逼上前来,出刀的速度比之方才更快了几分,仓促之间,慕容锦应付得有些狼狈。 他的刀怎么更快了?慕容锦心中微沉,封应许在成为武道宗师后便少有出手,有关他的实力,大多数记载都还停留在他还是半步宗师时。 虽然他比自己预料中更强上一分,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是自己对手。 慕容锦不再犹豫,手腕翻转,长剑寒芒闪动,去如雷霆。 分花拂柳剑,第六式。 不过短短几息,数道剑光亮起,将封应许去路封堵,避无可避。 但他没有选择避让,而是只身撞入剑光,未有半分退意,剑光下,鲜血浸透衣袍,他的动作却不见半分迟滞。 慕容锦抬头看向向自己逼近的封应许,侧身躲开向自己劈下的长刀,眼中闪过几分忌惮之色。 他出身世族,自然不习惯这样自伤己身的打法。 就是在他逼退的这一瞬,长刀离手,封应许旋身,却是用左手握住了刀,既准又狠地落向慕容锦心口。 什么?! 看到这一幕,围观众人齐齐现出意外之色,更有不少人惊得站起身来。 这一刀,封应许从未显露于人前。 这便是当日,封应许败孤梅那一刀。 慕容锦抽剑回防,却已来之不及,心口溢出血色,他低头看着被染红的月白纱衣,抬头看向封应许,面色阴沉得可怕。 但他没有倒下。 怎么会这样?! 心口中刀,他便得不死,也会重伤啊! 只有少数人在第一时间便意识到,慕容锦的心脏应该异于常人。 所以封应许这一刀,没能要了他的命。 心口这一刀,距慕容锦的心脏不过寸许,他的神色笼上难以形容的阴霾,自他破境为武道宗师后,何曾受过这样重的伤! 体内内劲运转,慕容锦将封应许强行震退,他的身体倒飞出数丈,最后是以长刀支撑,才险险停在飞红台边缘。 “可惜了。”慕容锦看着他,脸上扬起邪肆笑意,“只差一点,你就得手了。” “而现在,你没有机会了。” 他提着剑走向封应许,目中是彻骨杀意,今日,他绝不会让他活下来。 “死在分花拂柳剑最后一式上,你也该瞑目了。” 慕容锦的话引得在场许多武者面露讶异,不是说慕容氏已经数百年无人领悟分花拂柳最后一式么?慕容锦是如何做到的?! 对上他的目光,封应许气息急促,身上数处为剑光撕裂的伤口,他所剩气力不多,在这般情况下,便不能轻举妄动。 慕容锦出了剑,这一刻,仿佛有无数道剑光盛放,如百花令人缭乱,虚虚实实,让人难以分辨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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