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你之见,难道……难道是你二兄与六弟那边下手?” 乞伏薰一阵寒颤,裹紧了肩头披帛。眼望四下无人,微微俯前,低声劝道: “若真是如此,殿下别再追查下去,快快回避了罢。人人皆知你与二兄不睦,须避嫌才是。” “我秉公而断,为何避嫌?”李重霄冷笑一声: “那蠢货与谁睦过?为着那得不到的太子之位,早就丧心病狂。此案如果是庄氏策划,毫不为奇,我职责在身,理应追查到底。也是那蠢货无能太甚,身为嫡长子,混到如此地步,换作是我……” 眼望母亲惊惧的神色,李重霄顿住语声,将后半句话,狠狠咽回肚中。 生而为庶,一直是李重霄莫大的心病。 自忖才华能力过人,远胜几个兄弟。四弟一介书生,五弟纠纠武夫,六弟无知小儿……最可耻的便是二兄,贪酒好色,又蠢又笨,偏生他是嫡长子,天然戴着无形的冠冕。 若只是庶出,都还罢了。偏偏自己还是一个番邦公主的儿子,母国已亡,母族全灭,再也没人能给他倚靠。母亲自从亡国之后,便变成了惊弓之鸟,一听说他要做点什么,就吓得战战兢兢。 恨这母族,恨这出身,甚至恨自己的金发金眸,如此深刻的异族印记。就算有机会争储,都面临着一个巨大的沟壑:如此样貌,如何做得了中原天子,汉家国君? 该争的,还是要争。除了出身,他有一万个理由比那恒王兄长更适合做太子,比所有人都更适合! 乞伏薰心惊胆战地望着儿子。那森严面色,凛凛眸光,昭然可见心中潜藏的杀机。“听我一句劝,殿下,尽早退步抽身,免得卷入朝斗漩涡,悔之晚矣!” “身为皇子,我本来就在朝斗漩涡,有什么悔之晚矣。”李重霄昂然道:“让他人无处容身,方有我的容身之地,那童谣不是早就唱过:‘金玉身,一朝灭,先下手者自为强!’” “你还要什么容身之地?你已经贵为亲王,位极人臣,还想怎样?你总是觊觎那太子之位……” “我为什么就不能觊觎太子之位?”李重霄语声蓦然尖锐,带着难以自抑的怨愤:“只因我是娘娘生的,就只能一生仰人鼻息?” “你又来了!不安于本分,迟早有报应。已经是亡国之人,还要争权位争天下,也不怕……” 李重霄眼中精光闪动,唇角狠狠抿起。“贵人娘娘是亡国之人,我却不是。” 他振袖起身,挥手整整鬓发,敛好衣袂,按住腰间佩带的金玺彩绶。 “我是大凉皇子,宣王殿下。贵人娘娘愿意偏安一隅,我不勉强,我李重霄,有自己的抱负。娘娘安歇,告辞了!” 乞伏薰气得全身颤抖,用力捶着坐席:“走吧,走吧,再也别来!将来出了事,不要连累我!”…… 宣王府内,仪卫列队围侍,众多仆从与属官迎候着满面铁青的李重霄下了辂车。 院中一阵喧哗,是刚满三岁的孪生儿女阿珠与阿宝欢叫着奔出后宅,险些在月洞门前绊个跟头。宫人和奶娘上前扶抱,两个孩子根本不理,争先恐后爬过门槛,挥着短胖的胳膊向李重霄奔来: “阿爷!阿爷回来了!给阿爷请安!” 李重霄唇角翘起,张开双臂蹲下身来,两个孩子欢呼一声,纵身跃进他的怀中。李重霄一手一个搂在臂弯,贴了贴两只热乎乎的小脸蛋,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高大宽敞的起居堂,阳光和煦,馨香满室。王妃孟氏款款踏出珠帘,捧着一盅刚刚煎好的热茶,双手奉至眉前:“三郎辛苦,饮杯茶暖暖身子罢。” 李重霄双手接过茶碗,振衣在案边坐下:“好,你也辛苦了。” 偌大天地,偌大京城,唯有回到自己家中,方能感受到一点人间温暖。 “郎君与阿姑说得都没错,各有各的立场罢了。”孟氏听着李重霄将满腔烦闷一一吐尽,只温婉一笑: “郎君谋断过人,当真令妾敬慕不已,阿姑也是关心郎君安危,才如此费心叮咛。至于阿五,权当是好意罢,他一向也不能与你争雄。” “你就是会劝慰人。”李重霄愁眉已解,那轩昂眉宇,凛凛金眸,唯有在望向妻子的时候,才溢满温柔的暖意: “上元当日,我得了圣上的赏赐,你猜是什么?” 孟氏笑着低了头,纤指绞弄襟前衣带:“该不是又要了什么闺阁物件罢,也不害臊。” “我为我妻子要东西,害臊什么?喏,柔然送来的黄金双鲤戏珠项圈,打造甚是精致,我上次一眼看到,便留了心。圣上也是在兴头上,一开口便准了,还赏了两对小镯子给阿珠阿宝。” 彩盒一开,金光绚烂,室中一片辉煌。孟氏再文雅娴静,也禁不住被项圈的精美震动,含羞低头,任由夫君亲手为自己戴在颈间。那倚在膝前的阿珠阿宝更是一阵欢叫,各自接了镯子玩耍。孟氏敛袂躬身,深深施礼: “多谢三郎厚爱。如此贵重又用心的礼物,妾感铭于心。” 李重霄伸手扶起,执手凝望孟氏的面容,微微叹了口气。 “期望我将来有能力……送更重的礼物给你。” —————— 蒲桃美酒,在皓白玉杯中轻轻摇曳。 李重盛奋力擎起杯子,又尽半杯,身子却已不胜酒力,手臂难以自抑地晃动,将剩下的半杯都倾倒在衣襟上。 “殿下真是海量。”史琉璃那沙哑语声又在耳边响起,一只纤手伸在面前,再次将杯中斟满美酒:“小奴家与殿下饮个交杯儿。” 李重盛已经连翻身都困难了,只伏在凭几上,不住打着酒嗝:“你休走,再尽三百杯。本王……不会放过你。” “我没有走呀。”史琉璃媚眼如丝,倚在他的身边:“就算所有人都走了,奴家也不会离开殿下呢。” 所有人,都走了。 上元夜行刺一案,宣王李重霄率大理寺与刑曹昼夜不歇地勘察,终于挖出了惊天线索。 刺客兵刃上的戳记虽然已被磨毁,但还留下一点边角残迹,经仔细还原核对,发现是益州铁剑。益州铁器坊甚多,但这种镔铁剑原料来自波斯,极其罕有,又以金丝矾磨蚀造就,号称旋螺花镔铁剑,唯有汉义镔铁坊出产。 由此追查到汉义镔铁坊,在大主顾庄氏的坞堡中发现相同制式的铁剑。戳记尚未磨毁,与那残迹一模一样。那庄氏坞堡,打造极为豪奢,门客近万,武士上千,不乏剑术高强者。坞堡主人是御史中丞庄辛夷,从二品的高官,皇后庄氏的堂侄。 事关庄氏,李重霄哪肯放过。当即奏明圣上,擒拿庄辛夷。庄辛夷本来也是圣上宠臣,然而接连死了众多皇亲与重臣,李信惊怒至极,任何宠臣都不在眼里了,立即着令拿下庄辛夷严刑拷问。 庄辛夷熬刑不过,终于供认是他派人刺杀熹王等三人。李重霄一不做二不休,顺滕摸瓜地查下去,终于又摸出一个疑犯,是恒王辅护都尉庄皓。 庄皓性子极硬,惨遭酷刑而抵死不招,但是搜查他的府邸,却搜出不少大逆不道的文书。其中有一封丞相庄麟趾的信件,提到司空宋昀仗着宋婕妤受宠,在朝中横行霸道,语气颇有不忿。李信见信,愈发大怒,传令将庄麟趾也拿下,幽禁在丞相府,指日御前亲审。 庄氏一族,百年以来雄踞河西,近年虽然被宋氏压制,但倚仗皇后庄氏、丞相庄麟趾等贵胄的地位,也依然是朝中根基最牢的一脉。 孰料到,百年基业一朝丧尽,如今庄辛夷、庄皓都只剩半条命,庄麟趾也被幽禁,李重盛暂时还有自由,但是门庭冷落,已经没人敢上门了。 母亲庄后,唯圣上之命是从,所谓母仪天下,端庄贤淑,实则愚善可欺,作不得半点主意。每次母子相见,李重盛都被灌了一耳朵的佛门慈悲,比寺庙里的老和尚还要聒噪百倍,如今情势吃紧,再去宫中拜见时,母亲却什么都不说了,只怔怔望着他,满脸的焦虑、担忧,都化作一汪老泪。 他也明白,母亲不是不想说,是不敢说。庄氏一族,危在旦夕,母亲也是自身难保。 现在该做些什么呢?李重盛素来厌烦那个多事的辅护都尉庄皓,但一旦失去了他,还真的彷徨无计,不知何去何从。 “有小亲亲你陪着我,也不错。”李重盛抚摸着史琉璃白腻的腰身,大着舌头念叨:“只可惜你那个什么采阳补阴的体质,教本王不敢动你,可憋死我了!” “奴家身不由己,真是痛心得很。”史琉璃轻轻笑道:“但殿下又何必在意奴家的体质呢?与奴家春宵一度,让奴家吸些阳气补身,治愈这身病症,不好么?” “呵呵……。”李重盛干笑一声。 这妖姬虽然诱人,却有一身奇异的阴毒之症,与男子交合便会吸取男子阳气为补。幸好她事先言明,不然李重盛欲-火难耐,早已将她拖入被窝。宠爱是宠爱,但失却自己的阳气去补她,李重盛如何舍得?他自己的阳气,本来也不会太多。 “可惜啊,可惜。这样的一个美人儿。”李重盛搂着史琉璃的脖颈,在她胸前一通乱亲:“不然必定要休掉那余氏婆娘,娶你为妻!有朝一日,我做了太子,你就是太子妃了!” “你是嫡长子,还不是太子么?” “唉,你哪里懂得。”提到太子,李重盛的心头一痛,微有片刻清醒:“若我是太子,岂能如此任人欺凌?说拿人就拿人,把我的人都拿尽了,就算是奉圣上之命,也太猖狂。我若是太子,自有法子对付那些奴才!” 史琉璃妩媚地扭扭身子,轻轻避开李重盛的口唇:“那些奴才为何如此胆大包天,全然不顾你的身份?” “奴才懂什么?还不是看圣上的眼色。”李重盛愤愤地抓起案上玉杯,一饮而尽:“圣上心中,只有宋婕妤母子才重要,哪有我这嫡长子的位置?那些奴才,自然更是狗眼看人低!” “都说宋婕妤擅宠后宫,真的吗?圣上待她到底有多好呢?” “只要为了她,什么都肯做!就像我对你一样……”李重盛努力撑起瘫软的身子,凑到史琉璃的粉脸前:“你若能给我生儿子,我把我的嘉儿、通儿,全都废掉,立你的儿子做太子!” 史琉璃长睫一闪,眸中放出了灿然光芒。 “这话听着,怪可怕的。难道是说,皇帝老儿想撇下你,立那宋婕妤的儿子为太子不成?” 哇地一声,李重盛全身抽搐,猛然呕吐起来,秽物喷了一地。 帘外宫人早已听命避开,无一人进来收拾服侍。史琉璃轻轻一笑,一把扯去李重盛溅污的袍衫,丢在地上,架起他肥胖的身子,一步步扶入内室,撂倒在帷帐中。 李重盛口角流涎,神智却还清醒,瞪着眼睛喃喃自语:“废了我?废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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