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寻不到,又有什么好说?那老丈满嘴胡言乱语,尽拿本王取乐,定然是个疯子,能有宝物才怪。” 李重耳气冲冲地向甘家香堂走去,大步流星,衣袂带风,霍子衿只能小跑着跟随。 “本王已经尽力,想来她也不会怪我。” “是,是,我替殿下作证。” 甘家香堂在麻油巷,香市最好的位子,店面极大,平日数十人在店堂中也不觉拥挤,这日却是队伍一直排到麻油巷外,把半条巷子都塞满了。李重耳与霍子衿到得香市门口,正望见队伍混乱一团,几人动手厮打,吵成一片,甘家香堂的掌柜和伙计们都赶出来调解。 “我候了许久了,他硬插到我前面!” 插队那人倨傲地举起牙牌:“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是丁御史府上来取货的!” 另一人冷笑一声,也摸出一枚牙牌在手里一掂。先前那人一眼望去,顿时偃旗息鼓:“小的冒犯了,恕罪恕罪……” 胖胖的女掌柜笑着咧咧嘴:“都别吵,好好候着罢,周尚书府上来取货的还候着呢,你们急什么?” 那人收起牙牌,焦躁地踮脚前望:“为何不派人送到府中,却教我们来取?小小一家香堂,好大排场。” 胖掌柜扭着圆滚滚的身躯,已经摇摇摆摆走回店里,只丢下一句:“包涵吧各位客官,小店主顾太多,人手有限,早已经不管上门送货啦!” 那两人顿时化敌为友,一齐嘀咕道:“得意什么,若不是莲字出新品,谁肯费这么大气力来买一款香。” 李重耳身为皇族贵胄,依照大凉律例,不能随意进入集市,唯有低调前来,候在香市门外。 耳听周围喧哗嘈杂,竟然全都是来买莲字新品的。原来这莲字号早已是香界第一名号,每月新款推出,便是轰动香界的大事,整个敦煌城有身份的人家无不以买到莲字新品为荣。排在队伍前列的那些主顾,是昨晚就打了铺盖在这里守候了。 李重耳与莲生相识已久,倒是头一次知道她在香界有如此地位。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腰间佩囊,感受到里面那只小小瓷瓶。想起那瓶异香之精妙描摹,手艺确乎出神入化,能有这般成就,毫不意外。只是去年初相识时,她明明还是个四处奔波着送货的小杂役,怎么进步如此神速? 这个总是一脸笑嘻嘻的小姑娘,实在有太多地方让李重耳感觉神奇。 突然之间,前方店堂门户大开,一群伙计毕恭毕敬地送两个女子出门,一个全身素白,容颜清丽,另一个身着淡绯纱襦、玉色罗裙,纵然隔着遥远距离也依然能望见那莹白小脸和窈窕身形,正是莲生。 暌违多日,终于在这喧闹人群中望见,李重耳的心中,油然生出别样的暖意。 原本前来厮见,是想交代一下柳枝甘露之不得手,但此刻真的见了面,竟然心中有些愧意,觉得十分说不出口。 两个女子各抱一只竹篮,急匆匆出了香市。李重耳一时不知该怎样见面交代,当即退后几步,避在路边。只见那两个姑娘走上甘露大街,杂于纷纷行人中,径直南行,一路左绕右绕,竟是去了归雁里。 归雁里周围,早已一片荒凉。 自从瘟疫流行,周围数里的人家都望风逃避,十室九空,街道上遍布泥泞与荒草,空气中充满刺鼻的腐臭。莲生与那白衣女子就于这凄凉惨淡的景象中翩然前行,到得里门前,向守门军士打过招呼,熟练地取出罩袍穿戴,身影一闪,消失在紧闭的门扇内。 “殿下,你要做什么……”霍子衿一句紧张的劝阻还未出口,李重耳已经闯到门前,伸手索要罩袍。那把门军士识得是韶王殿下光降,哪敢怠慢,手忙脚乱地上前伺候,一旁的霍子衿急得满头冒汗: “殿下!这是疫区!里面全是病患,这个月来死者无数,早已被府衙封锁,你万万不能进去!” “她们能进去,我怎么不能进去。” “殿下怎么能与旁人比?一旦有个闪失……” “去你的一旦有个闪失。”李重耳已经从头到脚罩了个严实,径自闯进门去了:“你怕冒险,你不要跟进来就是!” 里面的情形,比起外面的荒凉,更加触目惊心。 旧日繁华早已不再,房屋都已废弃,院落中堆满长条形的布袋,覆盖着厚厚的木炭和石灰,一望可知是等待收殓的尸首。地上到处都是污水,空气中腐臭更甚,纵使隔着厚厚罩袍都依稀传来。路边搭着一排排窝棚,挤满了满脸病容的男女老少,有气无力地哭泣、呻-吟。 【📢作者有话说】 又画了个新封面,撒点糖……剧透严重,不过大家看到这里也都知道男主是谁了……
第33章 敢蒙骗我 ◎“谁敢进来看我,格杀勿论!”◎ 莲生与那白衣女子于遍地泥泞中走过,弯腰进入一个窝棚。李重耳远远站在棚外,望见两人与另一个身穿罩袍的男子对话,将带去的竹篮捧给他。 “殿下,此地不可久留,看一看就出去罢。”身后传来霍子衿忍气吞声的劝说。 “如此危重疫情,为什么官府的人不在,却要两个民间女子过来救治?”李重耳难以按捺胸中震惊:“这么多病患在等死,圣上知道么?怎么从未听人在朝议中提起?” 霍子衿隔着罩袍,嗡声回应:“我问了守门军士,太常寺与太医署都有人在的,只是人手不够。疫情早已禀报圣上,不过应对瘟疫也没什么特别的法子,依例是将整个归雁里严密封锁,能治就治,若不能治愈,唯有等这些病患死光了,尸首妥善掩埋,便无后患。” “等他们死光了?”李重耳惊异莫名:“这起码还有上千人活着,任由他们慢慢死掉吗?” 霍子衿低了头:“圣上隆恩,赐予每个死者棺木,命城中寺庙给他们做法事超度。” 一阵彻骨凉意泛上李重耳心头,双目愣怔,缓缓扫视四周。 触目皆是病患,哀哭声响彻耳鼓。一条条鲜活生命,正在无助地衰亡,这种钝刀子割肉般的痛楚,比一刀断头、一剑穿胸,更加血腥可怖。李重耳是经历过沙场的人,枪下也曾斩灭无数生灵,然而那都是侵犯疆土的敌军、烧杀抢掠的恶贼,眼前这些百姓,却又做错了什么? 他拼死抵御千军万马,为的就是保护这浩浩疆土、莽莽苍生,然而就在他眼皮底下,就在家园故土,这么多无辜百姓在静悄悄地死去,一场瘟疫,几千性命,比他在阵前杀死的敌军还要多。 “那……那莲生她们在忙什么?” 霍子衿望了望棚内晃动的人影:“在给病患喂药。太医署那个辛不离配了一副汤剂,叫什么清瘟败毒饮,佐以针灸,这些日子死者人数大减,只是病患太多,处置不过来,几位民间疾医自告奋勇前来帮忙。门口的军士说,自从瘟疫发作,辛不离都没有离开过归雁里了。” 日头已经偏西,将那破烂窝棚中隐隐约约的人影,投在地上水面,微风轻拂下,一波又一波地,动荡不息。霍子衿偷偷斜睨李重耳,只见他怔怔地望着那人影,良久不言不动。 “殿下……?” 李重耳蓦然转身,挥了挥手: “回胡杨村。” —————— “老丈,须知人命关天,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是疫情如此紧急,你先把那柳枝甘露给我拿去制药才是正经。” 那簪花老丈翻着白眼,斜睨肃立身边的李重耳:“别以为小老儿不懂,你们拿这柳枝甘露,无非是要收集摩诃波楼沙花香,那奇花要在雨后才开,敦煌起码半个月内没有雨,你急慌慌取去柳枝甘露有什么用?” “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李重耳吼道:“你既然有那么大本事,赶紧求一场雨来啊!上千人的性命维系在这一场雨上!” “佛祖慈悲,因果不爽。众生自有造化,纵然天神都不能随意插手人间之事,何况小老儿我。”老丈咔哧咔哧啃着萝卜:“要你做的事,你到底做不做?不能做就拍拍屁股滚蛋,我看你也做不了。” 李重耳双手握拳,抬眼望向佛堂四周。 垃圾遍地,污水横流。 “都给我滚出去!”他回过头,凶狠地喝令属下:“谁敢进来看我,格杀勿论!” 霍子衿慌忙带领大队人马,后队变前队,浩浩荡荡退出庙外。 庙中只剩了李重耳,和躺在案上旁若无人啃吃萝卜的老者。 李重耳无限气苦地瞪了他半天,双拳握得咔吧咔吧作响,终于振衣回身,解开腰间玉带,脱下朱袍丢在一边,挽起一双裤脚,捋紧袖口,拿起倒在香案下的扫帚。 这庙里的污秽,真不知积存了几千几百年。 许多残羹已如石块般固结于地面,扫帚完全扫不动,要用铁锄锄开。 平日五谷不分的李重耳,如今各种干活的器具都用上了,锄,镰,耙,铲,每日退朝散班就来做工,花了三天三夜才把堆积如山的垃圾清掉,又花一天时间四处擦洗,再花一天时间洒扫庭除……全仗他平日勇力,做这么多的活计也未累倒,但是从事如此贱役,心里受的累,只怕比身上承受的多得多。 霍子衿又是心疼,又是担忧,但不敢多出一言。殿下是横了一条心,非要拿到那柳枝甘露不可了,亲自去做这等屈辱的事也在所不惜。作为属下,他能做的,不过是守在园外,捏着鼻子,将那些臭气熏天的垃圾运出村去…… 那可恶的老者,不知去哪里游荡,隔了数日才回来。 园内已经焕然一新,荒草铲除,土地平整,佛堂内光亮明净,一尘不染,四壁都重新刷了白灰。李重耳一身短衣袴褶,围裳溅满泥水,喜气洋洋地交差: “扫干净了,一根菜叶都没留。” 老者眼皮一搭,一屁股躺在被李重耳擦得锃亮的香案上,大口啃吃萝卜:“再依我一事。” “怎么还有?” “我说了只有一件么?”老者翻了个白眼,又随手将萝卜缨丢在地上:“求我宝物,当然是做到我满意为止。若不是看你是有缘人,还轮不到你做呢。” 李重耳咬紧牙关,憋了半天,怒容满面地上前,拾起萝卜缨,丢进门口泔水桶里。 “还有何事?” “给我劈足一年用的柴火,装满后园。” “劈柴?!” 李重耳宁愿再扫几个园子,也不愿劈这个柴。 劈柴,是韶王府特有的责罚。其它府里犯事,多是罚薪俸罚刑杖之类,唯有韶王李重耳奇思异想,任谁犯了错,都罚去府中家令司劈柴。 霍子衿等属下,都早已练成劈柴好手,每每一言错出唇,便只能换了褐衣,舞起大斧,在柴房外挥汗劈削,引得府中仆役嘻笑观看。李重耳拿这个来责罚属下,自然有些折辱之意,没想到如今撞在老者手上,却要折辱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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