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十四岁那年……”霍子衿喃喃开言:“属下失手摔碎了殿下的山玄玉,那是天子御赐亲王的身份记认,珍贵无比,属下当时便要自尽,但殿下只骂了我几句,于圣上面前,只说是自己贪玩损坏,为此挨了圣上的杖责……” “那个嘛,自然不能说是你啊。”李重耳斜睨着他:“罪责在你,则一条性命断送了;罪责在我,则只打一顿板子了事,哪个更合算?本王也不傻啊。” “殿下,再不会有哪个主上肯这样替属下承担罪责的。还有,还有十二岁那年,殿下得了圣上赏赐的琉璃七彩弹子,西域进贡的孤品,殿下自己也珍爱得不得了,只因属下赞了几句,几日后属下生辰,殿下便赏给了我……” “哎,这个你也记得?赏给了你,还不是陪我玩耍嘛。”李重耳哈哈大笑:“那个弹子真是好玩,记得咱俩一直玩到半夜,花园里到处都挖了孔洞……后来哪儿去了,你还收着么?” “自然收着,绝不会丢弃。对了,要说属下记得最真切的,还是十五岁那年吧。”霍子衿低了头,努力掩饰眼中一点泪光: “家母病了,笃信亲友帮忙诵金刚经一万遍可以痊愈,合家上下日夜吟诵,急着凑足一万之数。属下无意中对殿下提起,结果过得一日,属下在书房门外听得殿下喃喃低语,是在吟诵金刚经……殿下根本都不信佛的……” 霍子衿的语声越来越低,终于哽住。 李重耳不自在地挪挪身体,嘿嘿笑道:“原来当日被你听见了……这些事我早忘了,听起来真是有趣,恍若重回少年时光。还有什么,再多讲一点?” “还有……怎么还要讲啊?”霍子衿哽咽再三,终于抬起头,怪叫起来:“这种事放在心里也就是了,要属下当你面讲你的好,合适么?” 李重耳纵声大笑,振衣起身,一把抱住霍子衿肩头,用力拍了拍,捣得霍子衿一个趔趄: “霍都尉,你是个好人,我也拿你当亲兄弟一般。我的心事你都知道,尽心帮我的忙便是,不准多口多舌地劝我。你也知道,本王想定的事情,旁人再劝也没有用!” “但是你对那莲生姑娘……你须明白……” “我怎么不明白了?” 李重耳侧头望望窗外,口中依然笑着,唇角却微微下撇,带着一点骄狂,一点桀骜,一点不自禁的苦涩: “就凭本王,若不是心里明白,此时哪还会一个人坐在这里?” —————— 九婴林,宫羽的庄园。 花房中依旧异香弥漫,四时花朵盛开,全不似室外山林已经略现秋意。宫羽照例端坐池边,轻轻弹拨一只凤首箜篌。那箜篌乃是西域传来,与寻常中原箜篌不同,龙身凤首,连翻窈窕,缨以金彩,络以翠藻,泠泠音色如波如浪,如雪山清泉,汩汩飘荡室中。 莲生伏在宫夫人膝边,一头乌黑长发直垂腰背,宫夫人手持一柄金背玉梳,为她细细梳绾。 莲生自幼孤苦,对妆容发式全不在意,一直也只会梳最简单的撷子髻,而今到了宫夫人这里,却是全套的梳篦、头油、发簪、发钗,在身边案上一列排开,一双玉手轻柔抚弄,长时间梳绾不休,隆重中透着极度的宠爱。 “这支簪子是自己制的?”宫夫人掂着莲生的檀香木簪细看:“簪首的茉莉花形粗糙了点,打磨的手工倒是细巧。” “是不离哥哥送我的。”莲生忍不住一脸的笑意:“他对我可好了,每年过生辰,都做一件礼物送我。” “这对银耳珰呢?” “张婆婆的遗物。婆婆她身无长物,仅有的一点东西都给我了,去世时候把这对耳珰塞在我手里……那时候我还小,这两年刚刚才可以戴上。” 宫夫人缓缓点头,轻叹一声:“这十六年,多亏这些好心人照顾你……” “莲生要好好报答他们。”莲生用力点头:“我现在还没什么本事,等我寻到奇花,稳定体质,必要做更多好事造福乡亲!” “你已经很大本事了。一举救了上千人的性命还不叫本事?”宫夫人将梳好的发鬟以金钗钗紧,簪上一朵刚刚采摘的鲜艳花朵,花瓣上尚还滚动着露珠,正如莲生的面颊一般清丽鲜嫩: “佛说凡间修行,须要逐一勘破‘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方能证得大道。我女儿现下已勘破‘我见’‘人见’,推己及人,胸怀众生,这是了不得的进境啊。” 【📢作者有话说】 上次欠大家的加更,明天补上,中午十二点和晚七点各有一更。
第36章 关门搜城 ◎莲生,是我们何幸,能够找到你。◎ “嘻嘻,阿母说得好深奥,莲生可不懂那么多。我也还忙着顾自身啊,还有四朵奇花没找到,说不定哪天小命儿就没了呢。” 宫夫人爱惜地端详她的面容,伸指在她额头轻点一记: “生死大事,你倒说得这样超然。我近日研读佛经,又有新的发现,应当可以帮到你:天界奇花分为白、红、碧、青、金五色,那么从方位推断,除摩诃波楼沙花位于中心,花作纯白之外,东方属木,奇花当为碧色摩诃卢遮那花;西方属金,奇花当为金色摩诃遮迦花;北方属水,奇花当为青色摩诃栴那花;南方属火,奇花当为红色摩诃曼陀罗花。” “哇,车轮大的大红花!”莲生双眼放光,惊奇地仰起了头:“也是在午夜开放吗?想想都很壮观。我要先去南方找找!” “天界奇花,各各不同,既然摩诃波楼沙花是在午夜开放一瞬,其它奇花必不会同样如此。当日飞天降临敦煌,四方散播奇花,一散便有千里,我和云卿查勘了舆图,敦煌南方千里之处,尚没有出大凉国境,应在祁连郡。” “祁连郡?去那里就能找到摩诃曼陀罗花吗?” “那里的情形,云卿已经为你打探过了。”宫夫人望一眼正在抚弄箜篌的宫羽,眸中满是仰慕与眷恋之意:“祁连郡很大,有六座城池,一时探不清花的所在,但民间有些关于奇花的传说,听起来比摩诃波楼沙花容易找些。” “太好了,我马上就去找!”莲生欣喜得跳起来:“多谢阿父阿母帮我收集这些宝贵讯息,单靠莲生自己要从何找起啊?真是太有福气啦。” 宫夫人伸手轻轻抚摸莲生鬓角,双眸爱怜横溢,禁不住又泛起盈盈泪光:“只可惜我们夫妇无法离开敦煌,你若去外地寻花,不能陪你一起,这才刚刚相聚,马上又要分离……” “你们为什么不能离开敦煌呀?” “我们受一道命令所限……唉,身不由己,等你长大了自然明白。” “那……我的阿娘,她有消息吗,若是我走了,她去哪里找我……” “云卿也四处查访过了,暂时还没有消息。”宫夫人轻叹着摇头:“你放心,一旦有消息,定会接你阿娘过来,或许待得你寻到奇花,回到敦煌,阿娘已经在这里等你呢。” 莲生一想象那情形,心中已是欢愉难捺,不自禁地双手握拳,笑嘻嘻托在腮边。身边便是莲花池满池碧水,探头相照,只见水面波平如镜,映出一个绝丽的佳人,乌发绾成一双-飞天髻,娇嫩鲜花托衬,两缕蝉鬓飘萦面颊,阳光下隐约印下婉转倒影,更显得五官如画,面目娇憨。 这一生人,从来没有这样欢喜过、踏实过,一切都这么美好,都这么充满希望,就像这绚丽的花房,满眼都是绿意,满天都是阳光。 抬眼望向宫羽夫妇,两人也正在微笑着凝视自己,莲生忍不住唇角笑容,转身一把抱住宫夫人,爱娇地在她膝头蹭来蹭去: “阿母,阿父,你们对我真好,就像我的亲娘亲爷一般。莲生何幸,能够遇到你们。” 宫夫人轻抚她一头秀发,清澈眼眸中,不自禁地滚落一滴泪珠。 “莲生,是我们何幸,能够找到你。” —————— 日已偏西,莲生跳跳蹦蹦进了城门。 八月秋风已然寒凉,然而心头这许多温情满溢,让她总觉得身周有暖阳包裹。 午后的城内正是人潮汹涌,众多百姓喧闹着行在街道两侧。沿着甘露大街一路北行,莲生望见自己出身的苦水井,现在已经变成了富饶的甜水井,望见一度病魔肆虐的归雁里,现在终于恢复了一点生机,望见辛不离的医坊,乡亲们穿梭往来,望见众多好姐妹汇聚的甘家香堂,令整个敦煌上空似乎都飘散着一缕异香…… 祁连郡。远隔千里的南境。六座城池之广,只靠着一点传说,寻找奇花想必不容易。 但是,什么难得倒莲生呢? 按照那簪花老丈的预言,她的五识会在每年生辰开始湮没,以霜降为大限,若不能及时寻到异香,到得霜降便会魂飞魄散。今年已经及时寻到摩诃波楼沙花,补全了眼识,下一个即将湮没的是耳识,大限在明年霜降,那么还有一年时间…… 哈,还能安安稳稳活一年,听起来挺宽裕嘛。 这凄苦命运、艰难困境,历经过去一年多的挣扎,早已被莲生看淡。命运如此,唯有一一破解,不然又能怎样?如今这城中的牵挂都已经完满了结,再没什么放不下,待她重整身心,独自奔向遥不可知的他乡…… 猛然一个剧颤,莲生不自禁地抱紧了双肩。 柳染! 正在她前方数丈外的街边! 已经多久没见过他了? 莫高窟里抱膝坐在他背后静静看他画画的景象,早已成为莲生梦中才有的一幕,此刻那熟悉的身形一入眼帘,竟然不知道是幻是真。 他的容貌,与记忆中有些不同。面颊明显凹陷,整个脸容泛起一层苍白,清俊眼眸中也失却了以往烁烁逼人的光彩。长发在风中拂动,缕缕发丝掩在面颊,往日里都加倍增添了潇洒风姿,如今却带着些说不清的憔悴之意。身边不仅有那哑巴宿阿大,还有几个莲生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有白发苍苍的老者,还有身量未足的少年。 莲生呆在原地,全然不知何去何从。 冥冥中不知什么力量,将她与他拉得这样远了,明明咫尺,却如天涯,眼睁睁地望着他就在面前,却连个招呼都不敢打…… 长时间的愣怔中,柳染与那几个身边人脚步不停,已经沿着甘露大街行出好远,走过雷音寺,消失在东边春柳巷中。 莲生也唯有转过身子,黯然行自己的路。不自禁地伸手搓了搓脸,努力挥去脑海中纷乱思绪,抚平心中沉重的担忧…… “喂,莲生,大街上发什么呆呢?” 一声脆亮招呼惊了莲生一跳,回头望去,是杜若和宣圆子手拉着手从身后跑来:“快回家吧,城中出了大事,马上要关门搜城了,别留在外面,不安全!” “出了什么大事?”莲生不自禁地瞟一眼柳染消失的方向:“这才刚刚午后,关什么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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