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美得像梦。萤光勾勒下清晰现出那张温柔的脸,光洁的额头,黑亮的眼眸,宛转起伏的唇朵和精致的小下巴。 这双樱唇,他吻过。然而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当时情势如火,哪顾得上想其它,如今多少次地拼命回忆,一点细节都想不起来,他没机会再知道了…… 夜色迷茫,如梦如幻。言语早已止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一直静静对坐,互相微笑着对视。头顶星光烂漫,四下萤光萦绕,光影与心绪一起飘摇。夜深了,不想睡,想这样一直坐下去,笑下去…… 墙外梆子声,已经打过三更。 “睡吧。”莲生展颜一笑:“明天还要赶路。” “好。”李重耳口中答应着,却依然坐着没有起身:“我帮你捉些虫儿放在床帐里,可以伴着萤光一起睡,好不好?”他扬手向天,一把便捉了好几只,递给莲生: “这么美丽的虫儿,为什么北方没有,是因为冷么?我盛到纱囊里,揣在心口暖着,带回敦煌给你养起来。” “别捉了。”莲生轻轻摇了摇头:“都说流萤易逝,只怕一捉起来便死了。就让它自在地飞着吧,比笼在床帐里更好看。要迁到敦煌,更加做不到了,万物生长都是注定的事,人力不能勉强,你纵然揣在心口……也没有用。” 她小心掰开李重耳的手指,凝望着那一把萤火如烟花般飞散空中,喃喃道: “虫儿,虫儿,虫儿……安心飞去吧,我只要看着你好好地。” 李重耳脑海中嗡地一声响,胸膛都要炸裂开来。 这句话全然便似对他说的,一声声的“重耳”“重耳”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惆怅,听在耳里,椎骨扎心。眼前的莲生并没有留意他,只专心凝视着漫天飞舞的萤火,然而那双眼眸中也泛着从未见过的凄怆之意,让他疼痛钻心。 莲生一向以为,自己是个坚强的人。 人生十七年,从没有什么事能击倒她,能改变的改变,不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接受的远离……黑白分明,爱憎决然,一切处置得坦坦荡荡。日前明了了自己对李重耳的情意,惆怅之余,也很快下了决心:既然不能结缘,便化为男身陪着他好了,反正能在一起,男身女身又有什么区别? 这一路行来,渐渐知道:不同的,男身相伴还是女身相伴,完全不同。 再不会有这样深深的凝视,不自禁的微笑,彼此胶结的目光,满心回荡的热流,肌肤相触的战栗,视线触碰的酥麻,两心相照的喜悦,跨越虚空的温暖……她知道他是李重耳,他却不知道七宝就是莲生,这一切爱意温情她再不可能看到,留给她的只有兄弟情。 【📢作者有话说】 我小时候在浙江金华住过一段时间,对萤火虫印象深刻。夜晚跟大人一起乘凉,幽深水潭边,坐竹躺椅,摇蒲扇,沉沉暗黑中总有不少萤火虫盘旋。姥姥帮我捉来放在蚊帐里,半睡半醒之间还能看见头顶依稀萤光,但每次天亮时候那几只虫儿就都死了,后来便也不再捉。 听说南方现在也很少见到萤火虫了,是吗?对环境异常敏感的虫儿,在现在的气候中恐怕很难生存。
第75章 一日夫妻 ◎面前那男儿仍然毫无睡意,只望着她静静地笑。◎ 人生情爱有多种,原以为并没有什么不同。 都是爱,都是温暖,都是理解与默契,守护与陪伴……却原来只有男女情爱,与所有的爱都不同。莲生平生头一次感受到这样火一般热烈的情意,燃烧她也燃烧他自己,两颗心一齐在烈火里烧融,融得这样愉悦这样欢欣,漫漫一生都有依归,前途去路在所不惧。 然而两人之间,早隔了一道无底沟壑,放任烈火熊燃,只能一同烧毁。 能够同行的,只有这短短一千里路,一旦回了敦煌,一切化为虚无。她看得出李重耳是如何地在尽力拖延这段路程,她也不想前行,然而再长的路也终有尽头,时光永远不会为谁停驻…… 耳边梆子又响,四更已过,面前那男儿仍然毫无睡意,只望着她静静地笑。待到回了敦煌,莲生仍可以日日见到他,然而在他的眼里,莲生就此消失,或许此生再也不能重聚,这是最后一段路,她懂得他的心意。 “马上就是端阳节了,我们在这里停留几天,成吗?”莲生笑道:“听说南方过端阳与北方不同,有好多新鲜有趣的玩意儿,好想看看。” “成啊成啊成啊。”李重耳欢喜地点头:“我命仪卫先行,咱们在这儿自在玩耍几天。” “就这么决定啦!”莲生拍拍手跳起身:“去睡吧,这园子里都能看日出啦!” —————— 蒲昌,祁连郡最大一县,亦是大凉著名的稻米丝绢码头。 西南形胜,自古繁华。春夏之交,风光旖旎尤甚,遍地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与北地敦煌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情。五月初五端阳佳节,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之一,全城倾巢而出,天还未亮就已经填街盈衢。 驿馆门外,车水马龙,一派闹市景象,路边到处挤着小贩,高声叫卖端阳风物:“角黍,豆娘,长命缕!艾人,艾虎,五毒帽!……哎,小郎君和小娘子,来一对艾虎吧?端阳怎么能不佩艾虎?” 驿馆走出来的莲生与李重耳,出门不远便被兜售艾虎的小贩堵住。佩戴艾虎是敦煌也有的端阳习俗,以艾草编成虎头形状,簪在发髻上辟邪,莲生不但自己编了一个,还给李重耳也编了一只佩戴,当下笑嘻嘻指指自己的撷子髻: “我们已经佩了艾虎啦!” “这个太简陋啦!”小贩不屈不挠地奋力争取:“听口音,两位是外地人吧?我们蒲昌的端阳节,夫妻俩要佩戴成对的艾虎,看,这个和这个,才是夫妻艾虎,只要两文钱,两文钱!” 莲生的小脸,瞬间火辣辣地红热,不自禁地瞥了李重耳一眼,那少年也是连脖子都红了,彼此目光一对,更是红得难堪,飞快地转回视线,各自专心欣赏那对艾虎。 “来一对吧?来一对?” 两人都不说话,不买,却也不走,只盯着艾虎左看右看,晕红双颊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做买卖的人,最会察言观色。小贩顿时眯起眼睛,使劲打量这对少年人一番。 那小郎俊秀英挺,器宇非凡,必是大富大贵出身。小娘俏丽明媚,带着异常的出尘风姿,也是个惊艳的美人。买是肯定买得起,但瞧这情形,必是新婚不久,情深爱浓却还有些羞嗒嗒,要怎么说服他们买,就要看卖家的口舌本事啦。 小贩撩开嗓子,连说带唱地劝起来: “嘿,来一对吧!夫妻艾虎,人人佩戴,情深意浓,相亲相爱!艾虎佩成对,郎君当富贵,艾虎配成双,娘子世无双,艾虎来两只,永结连理枝,艾虎来两个,百年同喜乐!……对了,佩了夫妻艾虎,今日城中所有商铺都给你廉宜两成,合算得很啊!” 莲生一把拔起了那对艾虎。“买了吧?能省很多钱啊。” 李重耳的手早已在佩囊上攥得出汗,闻言飞快扯开佩囊,抓出一把铜钱递给小贩:“说得是,省钱最要紧了!”…… 通往祁水的街衢,花团锦簇人流如织。莲生与李重耳相互望着各自簪在发间的艾虎,忍不住一路含笑。那艾虎做得相当精致,是以七彩丝线在布壳上缠出虎头,贴以艾草,每一对都有独特花色,人群中果然见到不少夫妻成双成对地佩戴。 “哎哟,是小夫妻呀,便宜两文啦!恭祝郎君和小娘百年好合!……” 正如小贩所说,商铺见了是小夫妻,都满口善祝善祷,主动廉宜两成。李重耳兴冲冲地买了一堆吃食玩意捧给莲生: “这个习俗,敦煌倒没听说。待我回去教他们在民间宣扬宣扬,让市集的商贩们也都照做!那咱们在敦煌也可以……” 一语未毕,已知失言,只见莲生行若无事地塞了一块果子在口中,笑道:“异乡异俗,哪里能够勉强?能在这里体味一天已经很难得啦。” “是。”李重耳点点头:“我们好好体味一天!” 异乡异俗,果真风情各异。敦煌的端阳节流行滑沙,那一日的鸣沙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热闹,全城少男少女云集鸣沙山头,无所顾忌地尽情玩耍,嘻笑声盖过漫天沙鸣,响彻大地山川;而蒲昌的端阳节,最大的盛事是龙舟竞技,这游戏只有南方有,北地从来没见过。 “望都,威武!”“洺州,必胜!”…… 整齐的号子声里,一只只巨大木舟如箭般溯江而上,龙首凤尾,金碧辉煌,翻腾的水浪中如真龙奔腾,两岸民众夹江欢呼,舟上各乡各村的健儿们半身赤-裸,奋力划动画桨,船头铜鼓惊天动地,船尾巫师载歌载舞。 李重耳最爱看这等好男儿激烈搏杀的场面,浩浩江水更激发胸中豪情,随着人群一起纵声高呼号子,激动得满面红涨,一回头却见身边的莲生比他还要兴奋,挥舞双拳跳着脚儿尖叫: “冲啊!杀啊!斗赢那条绿龙!只差一点点啦!冲啊,加把劲儿!干掉它,干掉它!……” 如此全城盛会,江边围观赛龙舟的女子自然不少,然而像这样欢呼尖叫着鼓劲儿的姑娘家,唯有莲生独一个。李重耳看着她的模样,一边笑着,一边心中微动,那双激情勃发的黑眸,生龙活虎的神色,依稀与另一个人酷似,细细想来,却又无处追寻。 “果真是红龙赢啦,真过瘾!”莲生拍手雀跃,手中的果子、蜜饯、布猴布偶、彩线鞠球跟着一起乱跳:“要是我们也能一起去比试比试就更好玩了!” 龙舟竞技都是乡村自组的队伍,常年训练,配合精熟,外人自然不能参与,然而市集上亦有各种比试,周围拥满跃跃欲试的少年。莲生挤进人群,一眼看见稻草把子上高插的一列豆娘,豆娘本是端阳节女子们人手一支的簪饰,然而这组豆娘,端的是美得与众不同。 “五毒豆娘!骑着龙虎狮凤翟的五毒神仙呀,这是怎么制的,通草?细绢?堆丝?太精巧了,多少钱一支?” “不卖。”抱着稻草把子的小贩懒懒向外一指:“驰马射柳的彩头,十文钱一次。” 衢外便是祁水河岸,岸边道路一侧栽满垂柳,旭日薰风里,丝丝柳条旖旎飘飞。 百步长的一段路上,十棵垂柳各择柳枝削去一段树皮,留出白枝为标记,以弓箭射断白枝,并在断枝落地之前纵马接住,才能赢得彩头。 那小贩就凭这一列精工细制的豆娘,已经引得无数少年人掷出十大文比试一次,然而至多只能勉强接取最近的一枝柳条,那真正的五毒神仙豆娘始终没人能赢取。莲生回头望向李重耳,只见那殿下已经在挑选马匹弓箭了。 “什么驽马,又矮又笨,早知道带碧玉骢来。”李重耳嫌弃地试了又试:“这也叫弓吗?打弹子都不够用。给我换个硬点的!箭也轻飘飘的不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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