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那你来是做什么?就是为了饮这杯酒吗?喂!……” 七宝已经翻出窗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随风抛来淡淡的一句: “是啊,就是为了饮这杯酒。” —————— 再长的路,一步一步地,也量到了尽头。 足足一个月的时间,莲生与李重耳并辔同行,踏过江南风物,北地烟尘,细细地游山玩水,走街串巷,慢慢走过了每个城池每个村庄,终于还是望见了敦煌的巍峨城墙。 五月的最后一天。在敦煌郡周围也游了个遍,鸣沙山,三危山,忘忧山,青鸾水,宕泉水,一一玩赏过来。皇城周边,李重耳已经不能肆无忌惮地以真面目出行,戴一顶青纱帷帽,连碧玉骢都换了全套的鞍鞯辔头做了乔装,然而每次与莲生对视,透过重重纱帷,仍能清晰望见彼此的笑脸。 “我可以……明早再回去。圣上命我六月初一复命,那么我只要赶上初一的早朝,就不算违旨。” 长烟落日,余晖如金,笼罩着整座城池,那样威严又那样冷漠,那样亲切又那样陌生。漫漫南城官道上只有碧玉骢与雪叱拨伫立,浩浩长风里,莲生清晰听到李重耳在轻松语气之后的每一句心声。 “好,我们再共度一晚。”莲生爽快地笑了笑,揭开白纱幂篱,仰头向天望去:“瞧这云色,明天有雨。可惜不是今天,不然午夜可以看摩诃波楼沙花啦。” 午夜的九婴林,如同他们初相识时候那般幽深静谧, 夜风送爽,花香里阵阵沁凉。野狸沟一切依旧,那丑陋的摩诃波楼沙花也照旧软瘫在树根旁,活像一只被砸扁的癞□□。林中奔过几只野兔,李重耳随手投石击杀,莲生蹲在溪水边,熟练地剥洗干净。 【📢作者有话说】 糖已发完!紧急调货中,指日上架!前方微小玻璃渣预警!
第77章 在水一方 ◎“别说了,我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会做?幼时一定吃了不少苦。” “还好啦。”莲生拾来柴草石块,精心搭起灶头:“乡野长大的孩子,谁还不会烤点野味吃?可惜没有盐巴,味道要差一点……唔,这附近有肉蔻和草果!我去找找看!” “你这手闻香弄香的本事,是哪里学来?能以手指控制香气,这是天生就会的么?” “不是呀,是甘家香堂的香神传授的。可费了一年时间才拜到香神,只传授了我一人呢。”…… 漫漫千里同行,已经把前半生一一聊尽,李重耳这辈子加一起都没说过这么多的话,然而每次与她相对,仍是越聊越欢,满心滔滔地怎么说都说不完。 火镰火石相击,火星燃动艾绒,柴草渐渐生旺。 茫茫夜色里,这一簇小小的火堆,异常明亮,异常温暖。烤肉的焦香四溢,缓缓弥漫四周,李重耳转动叉架上的木棍,以匕首切下一块块兔肉挑给莲生。莲生一边添着柴火,一边就着他的手吃了,蹭得半张小脸都是油腻,尤自咂着嘴巴赞叹不绝: “好吃!你也尝尝,喏,这里火候正好!……” 只愿时光就停在这里,永不前行。然而头顶星移斗转,明月一点点移向西天。饱餐已毕,火堆正旺,眼看着午夜已过,两人毫无倦意,抱膝对坐聊天: “……回朝复命之后,又要忙你的驾部和库部了吧?我觉得这个雪叱拨真是不世出的良马,为何不多多繁殖,在军中大量使用?” “雪叱拨是大宛汗血宝马,的确品种绝佳,但是大凉一共只有三匹,没法子大量繁殖,一旦与大凉马匹交-配,后代便十分驽钝。” 李重耳这些日子,也并不是只顾儿女情长,五兵曹的政务时时都在脑中辗转,一提起来竟是滔滔不绝:“‘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改良军马的大计,真要费些思量呢。吐谷浑马种优良,但是不肯出售,先帝在时曾经为此发兵征讨,可惜未能取胜……” “我觉得一味靠武力争取也不是办法,就不能拉拉小手交交朋友?”莲生双手托腮,侧头望着李重耳:“那吐谷浑王也就是个凡人,必有他的所思所想所念所求,或许遣使建交,互通有无,能各得其利也说不定。” “两国邦交,不是那么简单。不过你说得也是,来日启禀圣上多遣几批信使,争取开拓商道。” “对了,库部管甲胄是吧?那日我们对战妖蛇,它那鳞甲倒令我记忆深刻。”莲生伸手捡了柴堆中烧焦的枯枝,就在地上随手勾划:“如此层层覆盖,坚厚又行动自如,比你的明光铠方便得多,更比裲裆甲结实得多。照这样子仿制甲胄岂不是好?” “啊正与我想到一起了!我见过秦国有鱼鳞甲,但是制作粗陋,绝不似妖蛇鳞甲这般灵便,待我找一批工匠好好研制……” 明月如投梭一般飞快西沉,东方层层云朵已经隐约泛着微光,整个天穹都在一点点由墨变青。 李重耳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时光飞逝,就在他眼前一寸寸拔取,毫不留情地飞得无影无踪。还有那么多的话没说完,无穷无尽的心事还一句都不曾倾诉,然而天亮之前,他必须赶到玉宸宫。 “还有半个时辰。”李重耳轻吁一口气,展颜一笑,望着莲生,将那张脸,那双眉眼,眸中所有细细碎碎的光影,点滴不漏地收入脑海:“不方便并辔进城,只好在这里道别了。能再弹一曲琵琶,为我送行么?” 莲生也绽开一朵欢欣的笑容,点了点头,自行囊中取出那只紫檀螺钿琵琶。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歌声悠扬,乐韵清澈,回荡在黎明前的山林里,正如一道浩浩长河蜿蜒流转,苍茫不可逾越,两岸水草飘摇,白雾渺渺,模糊了咫尺天涯的身形,模糊了彼此对视的视线。火堆燃尽,余烬中不再有火星,东方天际流云已经微微泛着金色,晨风异常清冷。 “下雨了。”莲生住了琵琶,笑着仰头望天:“今晚摩诃波楼沙花会开。……” 李重耳站起身。蓦然而至的一场细雨,沙般细腻,雾般朦胧,竟也在瞬间浸透整个身心,令他周身一片冰冷,喉间塞得紧紧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索性一言不发地转身,奔向拴在林边的碧玉骢,身后莲生跟着,还在一路说笑: “你做这个少司马,最可惜是不能午夜出城了,以后的雨后明月夜,不免错过摩诃波楼沙花的美景。啊,若是你早两年做上少司马,我们都不会相识呢。喂,艾虎还戴着呢,是不是要摘下来?早枯干啦,给朝臣看到了,会笑话你吧?对了对了,下雨了,长命缕也不能再戴啦,快摘下来,要丢到第一场雨的雨水里,从此再也没有……” 李重耳蓦然回身,面对着莲生。 那张莹白的小脸在清晨微光中愈发苍白,茫茫雨雾已经浸透发梢衣襟,淋漓水珠在脸颊横流,分不清是雨水汗水还是泪水,两双视线相触,更多水流如决堤的洪水般迸发,一道道滚滚不绝地流在腮边。 她扑过来,扑进他正在展开的双臂里。 他一把抱紧她,整张脸埋在她的头顶,两个火热又寒凉的躯体,在雨流里紧紧相拥。 那纤细的身躯,那样小,那样弱,深陷在他的怀抱,那样苦,那样凉,不绝地剧烈颤抖,抖得令他肝胆俱裂,他拼命抱紧她,用尽全身的气力和温度,竭尽全力护紧她,然而他什么都给不了她,一任这心爱的人在怀中无声哽咽,心如刀绞,碎成千片万片,却是一字一句不能交付。 “莲生,我……” “别说了……我知道。” 一道异样的金光,穿破迷离雨雾,刺痛两人双眼。是朝阳已经升起,回城复命的最后时限已至。 李重耳放开双臂,咬牙回身,几步纵上碧玉骢,头也不回地飞驰出林。 茫茫雨雾里,莲生跪倒在地,双袖掩住面孔,深深埋在膝头。雨势愈来愈大,林中风侵露寒,而她只跪在那里,整个身体紧紧蜷成一团。 —————— 柘枝园,已经许久,不曾有过如此欢欣的饮筵。 这座大凉皇家园林位于城北青鸾水畔,占地百亩,历经多年精心营建,满园精巧山水、珍禽异兽,此时适逢盛夏,四处繁花盛开,更增秀色。筵席所在之处名唤燕绥楼,楼前一片广阔的芳草地直抵青鸾水畔,为观演歌舞之所,酒过三巡之后,乐坊舞伎鱼贯而上,献演宫廷乐舞,一时间仙音飘荡,红裙漫卷,旖旎无限。 奇花的馨香,瑞鸟的啼鸣,乐师的雅奏,乐伎的歌舞,楼前所有胜景加在一起,都不如这筵席的主题更令人喜悦。 大凉两路发兵,西境大破乌孙,夺得边境重地鞠宿海;南境降除蛇妖,平复了洪水和瘟疫。 素来喜怒不形于颜色的国君李信,在这场皇室家筵上,也禁不住地满面笑容,以心爱的缠丝玛瑙雕龙杯,赐酒予三子李重霄、五子李重耳,这两场胜仗的首功之臣。 “谢圣上嘉赏!” 李重霄与李重耳各自拜谢赏赐,一饮而尽。两个朱袍少年,都是一般地高大英俊,一个金发金眸,顾盼生辉;一个黑发黑眸,亦是雄姿英发,眉宇中却带了一丝不同与往日的沉郁之意。 “三弟,五弟,来,为兄再敬一杯。”恒王李重盛高举耳杯,不停向两个弟弟敬酒:“两位贤弟立下大功,为兄也要甘拜下风了。呵呵,但愿眼中心中,还有为兄一席之地!” 宣王李重霄一贯地冷傲,举杯饮酒的姿态中都带着凛凛傲气,一双金褐色的眼眸紧盯着李重盛,口唇只在杯边微微一沾,李重盛竟也不敢再劝。唯有李重耳对兄长一向恭谨,认真地将一杯杯的酒都饮了。 肃王李重华双手捧杯,高举齐眉,虔诚地敬给李重耳: “五弟,上次陇安大捷,为兄还没有机会谢过五弟。夏国凌虐大凉多年,为兄身上更是背负血仇,只恨我手无缚鸡之力,无力报仇雪耻。五弟在陇安大破夏军,令为兄胸怀一畅,尽饮此杯,聊表寸心。” “四兄,你身子弱,莫要饮猛了,小弟尽了罢。” “不不不,阿兄也要尽的。”李重华决然仰头,将杯中酒全部倾入口中,白皙的面孔,顿时泛起一阵潮红。 “阿兄!阿兄最厉害了!下次打仗要带着我呀!”宁王李重光也忙不迭地挤上前,抱住李重耳的腰。李重耳最宠爱这个幼弟,当即蹲下来摸摸他的头:“带你,带你,抱着你在马上打!” “接连几战告捷,我大凉威震四方。”李信胸怀大畅,带着几分酒意,举杯笑道:“阿三阿五都不过弱冠年纪,初次出征就有如此圆满的战绩,想当年骠骑大将军霍去病十九岁征西,大破匈奴,也不过如此了吧?朕要好好赏你们,重重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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