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霄当即振衣拜谢,朗声道:“谢圣上恩典,臣不敢与前代大英雄比肩。这次鞠宿海大捷,还是靠圣上洪福,护佑三军,才获全胜。圣上威名所及之处,自然妖孽横扫,四海宾服,臣与统帅郑将军只是仰仗天威,怎敢求赏?只愿天佑大凉,圣体千秋万岁,自然国泰民安!”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面面俱到,不仅座中的生母乞伏氏暗自欢欣,连皇后庄氏、贵嫔阴凤仪等家眷都微笑点头。李信龙颜更悦,大笑道:“好孩子,亏你有这片心。赏还是要赏的,乌孙一战俘获的人财物,全都赏赐与你,祭庙大典你随我槛内上祭。” 李重霄素来冷如冰霜的面孔上,终于也泛起一丝狂喜。 人财物的赏赐,那都是次要。最后这一句,才是天大的恩典。 大胜归来必然告祭宗庙,历来能进入槛内上祭的唯有皇帝与太子。太子李重茂夭折以来,太庙槛内始终只有圣上一人的拜褥,连二兄李重盛也从没资格踏入过。这般重赏,史无前例,意味何等深长。 当即依照惯例,二次辞谢不准,方重新拜倒,叩首三番:“谢圣上隆恩!” 李信点头微笑,转向五子李重耳:“你呢,阿五,想要什么赏赐?” 【📢作者有话说】 《蒹葭》出自《诗经》。好像是整部《诗经》里我最早知道的一首?要感谢琼瑶阿姨。话说诗经里的爱情诗特别地浪漫缱惓,直击人心,后世的诗文相比之下大多失之于造作。
第78章 想要什么 ◎一生一人便已足够,纳什么侧室。◎ 李重耳恭敬施礼:“谢圣上,杀敌降妖,都是仰仗圣上洪福,更是臣子应尽的本分,如何能求封赏。再说圣上已经赏臣御杯御酒,臣感恩不尽,永铭于心。” 李重耳此言,纯然发自内心。 李信并不是个慈爱的父亲。记忆中他只对长子李重茂与幼子李重光有过笑脸,其余兄弟四个,在他面前一向如履薄冰。如今屡战屡胜,终于得到父亲笑眯眯温言嘉勉,甚至以心爱的缠丝玛瑙杯赏他饮酒,这份久违的亲情,教李重耳满心温热,真比得了什么赏赐都更珍惜。 “圣上若是施恩封赏,臣请封赏此次除妖立功的太医署医官辛不离和侍卫舍人张七宝,若没有他们制出的解毒-药物克制蛇妖,难以胜得如此顺利。” “好,好,都要赏,职品各升一级。你呢?接连立功,不来个重重的封赏,岂不教天下耻笑朕赏罚不明?”李信已经饮得半醉,斜倚在凭几前,笑着伸手指住李重耳:“我儿想要什么,尽管说,能给的,都给你。” 想要什么? 李重耳的心中,蓦然又如刀割般一阵剧痛。 进城半月有余,再没有见过莲生。千丝万缕的思念缠住他,将他拉向她,然而去路已定,唯有各奔前程。眼前不断浮现那张泪水横流的小脸,那一刻两心相照,亦在那一刻情断义绝,夜夜的梦里他回到那一刻,拼命抱紧她,最终又无助地抛下她…… 身为男儿,守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子,他还想要什么,要到天下又有何用? 侧席端坐的贵嫔阴凤仪,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膛。眼看着儿子神情有异,跪在席前怔怔地不回答圣上问话,可怕的预感瞬间攫紧身心。 知子莫如母。她太知道这孩子率性任情,然而天子面前,一字说错足以致命!他到底想说什么?闭嘴啊孩子,什么也不要说!…… “圣上,臣有一事,求圣上恩典。”李重耳终于开言。 “呵呵,讲!” “臣不愿娶柔然公主为妻,恳请圣上准臣退婚。” 莺歌燕舞的筵席,刹那间一片死寂。 李信笑容渐敛,一双浓眉蹙紧,双眸恢复了往日的森严凌厉,如刀如剑盯向阶下的儿子: “你再说一遍?” 烈日高悬,熏风骀荡,整个燕绥楼荡漾着无尽暖意,李重耳的周身却是一片冰寒。他没饮醉,没发昏,深知这一言出唇的后果,然而拼尽此身,也一定要说出这句话,他只要她,要给她一个名分,一个交代,一个将来,纵然输掉一切,也是争取一回! 他长身离座,走到阶下,面对高踞龙案的父亲庄重稽首,深深拜伏于地。 “臣恳请重议柔然婚事,请公主另择良配。一双无情人结无情姻缘,只怕彼此两误。臣深知这桩婚事关系两国邦交,既然不能担负如此重任,有负圣上期许,臣请削爵去职领罪。只求圣上准许臣戴罪戍边,以身许国,马革裹尸在所不惜。” 呯的一声大响,在这鸦雀无声的席间恍若一声惊雷,震得四座女眷一片尖叫。 是李信狂怒之下,一把掷出手中的缠丝玛瑙雕龙杯,正中李重耳额头。 “竖子!敢说这种忤逆之言!别以为立下军功,朕就不斩你!向柔然提退婚?置朕于何地,置大凉于何地?朕还以为你是胸怀国事的好儿孙,孰料在想这种阴暗勾当!……” 李重耳跪伏在地,双眼盯着地面,额头鲜血顺着脸颊流淌,他全然不觉。周围一片嘈杂,父亲喘息喝骂的声音,左右跪下求情的声音,还有母亲失声哭泣的声音,所有声音交缠,化成一道模糊不清的巨响,震得他头脑阵阵剧痛。 漫天轰鸣里,无尽虚空里,唯有莲生一张小脸静静凝视着他,雨水和着泪水,就在他眼前,一滴滴流下面颊。 —————— 猗兰宫,阴凤仪的居处。 四处冰缸陈设,白雾缭绕,纵然在这酷暑季节,空阔居室中也浸着一丝丝的凉意。 侍女都远远避在廊外,室中只有阴凤仪一个人。那贵嫔娘娘一改往日娴雅风姿,只在地上绕着圈子焦躁踱步,重重衣袂拖在地面,发出悉索声响,更衬得四下里一片死寂。 儿子大了,不由娘。 阴凤仪至今梦见李重耳,仍是童年时候的模样,小小胖胖的一团,圆滚滚的胳膊腿儿,胖得一圈圈的纹路,仿佛藕节儿一般。每次梦里,他摇摇摆摆地扑上前来,拱进阴凤仪的怀里,小黑眼珠闪闪发亮,胖嘟嘟的圆脸上绽出灿烂的笑颜:“阿娘!……” 一眨眼,他就长得那么大,比母亲高一个头,轩昂气宇更是让人敬畏地仰视。帝王之家,礼法森严,阴凤仪作为侧室,其实早已不再拥有这个儿子,他还日日来猗兰宫请安,与她说笑,撒娇放赖,口口声声唤她阿娘,那都是出于母子深情,超乎他本分之外的亲厚,阴凤仪这心里珍惜得,时时都想望天谢恩。 如果梦可以成真,那该多好?让她穿越十几年的时空,重新去抱起那个憨乎乎的小娃娃,享受他的哭闹,耍赖,各种令人烦恼而甜蜜的纠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仰视他,遥望他,担心他,猜测他…… “你是疯了么,阿五,跟圣上提退婚?”那日的猗兰宫,阴凤仪风仪全失,望着跪坐案前的儿子,语声不自禁地颤抖:“要点什么封赏不好,提这种蠢话?” 李重耳静静端坐,昂首凝视前方,一言不发。额头被玛瑙杯砸破的伤口早已包扎妥当,仍有殷红鲜血隐约渗出布带。 “好好一次家筵,被你搅成什么样子?为娘见圣上对你和颜悦色,正替我儿欣喜,谁想到你……你,真是不懂得把握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用血用命换来的机会,就这样被你搞砸了!还能更蠢一点么?” “我正是见这机会千载难逢,才敢提这件事。” “圣上怎么可能允准?民间婚事,尚不可无故退聘,两国和亲,岂能随你胡作非为?阿娘早教诲过你,这婚事不是你自己的事,是李姓皇族的事,是国家大事,你以为是小孩子做游戏,说不结就不结了?” “总要尽力一试,不然,一生不得心安。” 阴凤仪泪花都迸出来:“阿五,你险些为这一线希望赔上自己性命,知道吗?值得吗?” 圣上狂怒之下,当场唤宗正寺卿李纲将李重耳关押处置,拟以欺君定罪,四座见事情闹大,纷纷跪下求情,好不容易那圣上镇定了心绪,念在柔然婚事将至,不便节外生枝,只命李重耳去太庙外跪了三日反省。以性命拼来的军功,就此付诸流水,朝中群臣各怀心思,只怕还有后患无穷。 “阿五,告诉阿娘,你为何要这样?你有了意中人,是不是?” “没有。” “阿五,你瞒不了阿娘。”阴凤仪的手指,轻轻抚摸儿子额头,一下下饱含怜爱与疼惜:“这桩婚事,你以往虽然也是一万个不情愿,但总还有大局之念,从未像今次这样决绝。只是何必如此急切,理应先娶柔然公主为妻,日后只要公主宽仁不妒,再纳自己心爱的女子为侧室不迟啊?” 李重耳坚决地摇了摇头。“一生一人便已足够,纳什么侧室。若是心爱之人,更不能如此辱没。” 阴凤仪沉下了脸:“阿娘就是侧室,有什么辱没不辱没?” 李重耳抬起眼帘,凝视阴凤仪的面容:“只因阿娘是侧室,孩儿终此一生,都无法在外人面前唤你一声母亲。” 阴凤仪一声哽咽,几乎落泪,低头掩住面孔,半晌才轻声开言: “痴儿,你自幼沉迷那澹台咏与飞天的传说,于情感之事,有些痴狂了。婚姻本就是一桩事业,须计算、筹谋,尤其你身为皇子。阿娘与你父亲,不过也就是父母指婚,阿娘的心中,也不是不曾有过……只是啊,痴儿,一生很快就过去,但求平静安稳,才是我等凡人最大的福分。” “是,阿娘,孩儿已经明白了,去路已绝,但求平静安稳。”李重耳凝望着母亲背后的重帘:“我会依圣上旨意,好好迎娶柔然公主,此后经年,齐眉举案,相敬如宾,白头偕老……阿娘不必担心。” 一股殷红的鲜血,自他额头伤口迸出,迅速浸透了厚厚的布带。 “痴儿……你……啊呀,御医,御医!”…… 独自在室中踱步的阴凤仪,仰头闭上双眼,深深长叹一声。 儿子大了。他的路早已不在猗兰宫这里,势将离她越来越远,她知道她留不住他,渐渐地也会触不到他,唯一的愿望就是他一切平安。 圣上至今未立太子,身为五个皇子之一,他的前路,隐含着多少未卜的归宿,阴凤仪日夜挂牵,只怕祸起萧墙,多少个无眠夜晚,那《十八子》的童谣阴恻恻地在脑海中浮现…… 然而这儿子,始终执拗,倔强,天真烂漫,脑海中装着各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什么护国名将,马革裹尸,兄弟情深,夫妻相许……孰不知宫闱朝堂是天下最凶险的地方,哪容得他率性妄为,只要一步行差…… 廊外脚步声响,飞快行近,一层层珠帘飘摇,是贴身宫人红帛匆匆进来跪倒,低声禀告。 “……奴婢去韶王府查勘过了,婉儿、珰儿的回禀大致相同,都说殿下如以往一般不近女色,并没有对哪个宫人多施青眼。黄娟子说殿下似乎偏宠姬守婵,一进府就命她侍寝,但秦双喜说她探得清楚,殿下对姬守婵从未染指,也并不特别亲近。”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08 首页 上一页 70 71 72 73 74 7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