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止行说得一点儿也不差,白珞的确已经灵力空竭,处于眼冒金星,不时幻听的境地。 耳畔的声音十分奇特,时而像爆竹般噼啪作响,时而像闷雷般振聋发聩。 白珞只能循着本能御剑朝那个地方逃去,恍神间从云雾缭绕的高空坠至一片青葱翠绿的竹林,映在冰魄剑雪亮剑身的面色一片惨绿。 冰魄剑此刻也顾不得埋怨剑主和嘲讽白珞了。 要是白珞晕倒在此,或是落入任止行手中,那狗比剑主疯起来恐怕会把自己回炉重造! 这时,冰魄剑像是撞上了什么,剑身擦出数道火花,无形的结界逼得它不得不紧急停下。 而御剑的白珞却在惯性使然下朝前栽倒,一身雪肌迅速浮出坚硬青鳞,生生将结界撞出一处窟窿,灵力枯竭的白珞连结印凌空的力气也没有,身子跌落在地,在一片枯枝落叶间滚了几圈。 “咳、咳……”白珞呛咳两声,忙不迭看了看刚才小心捂在胸口的鲤心寒玉镯,见它完好无损,方才松了一口气。 无他,鲤心寒玉镯内有一方芥子空间,现在里面正藏着迟宿的真身。 在结界外急得团团转的冰魄剑不得入境的法门……白珞见此不由地感叹迟宿的先见之明,大抵是没有想到他不把真身放在本命剑里,是嫌剑灵太过聒噪。 那化藏境剑修的气息渐渐逼近,冰魄剑绕着结界上下转了几下,迅速消失在白珞的视线之内。 白珞此刻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极了荒漠里行走即将渴死的行旅,扶着一棵竹树站了起来,手脚虚浮地朝竹林更深处走去。 任止行御剑至结界前时,正好看到她消失在幽林的背影。 “结界?” 他凌空自上而下匆匆一瞥,感应到空气中无数形成结界的锋利霜晶,仿佛在发出无声警告,若他再敢往前踏一步,势必将被结界绞成一滩肉泥。 …… 竹林尽头是一尊依山而建的四方剑炉。 那剑炉炉体高约三丈,耳环高出炉身约三尺,形如兔耳,炉体一半嵌在寸草不生的石壁里,似刻了些古字,只是黑黢黢的教人辨识不清,唯有纹饰尚且清晰,描绘的是一副日月同辉的景象。 四方剑炉旁一处半人高的墩台,砧子、铁锤、磨石等铸剑所用器具一应俱全。 一把烧得火红的长剑插在剑炉中央,炉鼎中铺满了火炭与枯竹,竹节滴着油脂噼啪作响,四溅火星。 那些火星子随风飘扬,落到白珞脸颊、手臂上,麻麻的,有些痛痒,白珞正纳罕自己体内的魔魇晶石没有作出防御,便感觉到灵气一点点地涌进了身体。 灵气在她经络中冲刷、游走,神奇地消减了白珞浑身的疲累。 这就是本源灵力召唤地! 白珞意识到这点,连忙打坐吐纳起来。这是她进阶后第一次修炼,火灵根在这个地方峰回路转,仿佛漆黑一片的识海忽然亮了一盏灯,白珞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磅礴灵气喂了个饱,一身疲累全消,连呼吸都变得松快起来。 耳畔的召唤声渐渐低了下去,就在白珞以为受到本源召唤出现的幻觉都消失了的时候,鼻翼间又萦绕起一阵奇异的香气。 那是烤肉的香,应是刚被烤出油荤,油珠爆开肉香四溢,不知等它撒上盐块和香料粉末该是何等味道…… 白珞一边想象着,一边口中生津,只是觉得那肉香太过真实,终于狐疑地睁开眼。 但见那四方剑炉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衣着褴褛,形容邋遢的清瘦男子。 他蹲坐在剑炉下,就着冶铁的好火候,快速地转动着手中的烤兔,滴着油脂烤兔通身金黄,一看就很可口。 白珞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这般厉害的结界里会闯入一个无关人物,连忙起身拜道:“前辈便是剑炉的主人吧!晚辈误闯贵宝地,望您赎罪。” 那男子闻言朝她转过头,那张脸黑乎乎,脏兮兮的,只有眼白干净些,浑浊的眼珠上下打量她,道:“我这儿不待客,你想吃什么自己烤。”他脸上一圈乱糟糟的长胡子不时被风吹到火炭方向,被火苗烧成一根又一根卷毛,瞧着憨态可掬。 白珞站在他身前,甚至能够嗅到他身上不知多少时日没洗过澡的酸臭味道。她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不敢在世外高人面前失礼。 这时,他们脚下的大地晃动了一下。 白珞心下一紧,回身见远处一道水蓝色剑光冲天而起,十分霸道。 那是止行剑的剑气。 白珞见识过任止行的厉害,不敢轻敌,紧张地盯着那个方向,生怕剑修冲破结界追来,却听背后一声痛呼。 “我的兔子!” 原来是铁棍上的烤兔串得不牢,在地动山摇的同时从铁棍上滑落到了火炭里。 男人脸色骤变,阴沉得仿佛头顶笼了乌云。 “嗖”地一声,四方剑炉中的长剑破空而出,烧红的剑身带着灼热的气息,停在那人面前。 白珞看到长剑周围黑气缠绕,心下一惊:这竟是一把魔剑! 那人沉声道:“前段时间瘟魔扛着一具马面阴差的尸骨寻老夫铸剑……我把剑铸成了,可惜瘟魔那厮驾驭不了,自个儿把自个儿捅死了,我看它魔气充沛,就把它的身体和剑一起丢进了剑炉,如今……此剑品级应该又上一个台阶了吧?” 他恍若神经质般自语,随意地举着剑,剑刃滚烫,在冷风中发出滋滋声响,须臾,一缕又一缕魔气聚拢围绕剑身,男子神色莫名,瞳中倒映剑炉火光。 “嗯,杀个小小剑修,一定轻而易举。” 小小剑修? 任止行? 白珞以为自己听错,但见那人眼中流露出的凌然杀气不是作假。 她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就听“铮”地一声剑鸣。 彼时那人已经出剑,剑气所向正是那冲天而起的水蓝剑光来处。 一整片竹林在剑气的横扫下,像被锋快的镰刀割草一样,一茬接一茬地断成两截。 白珞手腕上的鲤心寒玉镯幽幽释放着寒光,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横伸出来,握住了她被玉镯浸凉的手腕,她被那只手往后一拽,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迟宿森寒阴鸷的面容。 他像一头蛰伏已久,蓄意待发的野兽,将她圈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后才开始对生人露出獠牙。 “图尔大师,久仰。” 这人便是图尔么? 白珞看着剑炉下的一身邋遢,乍看混不起眼的男人,手脚有些发软,但见远处一道剑光闪过,顿时瞳孔缩紧。 适才大显神威,散发着黑气的魔剑破云而归,剑指她与迟宿之所在。 只消一眨眼的工夫,便可将他们两人的身体捅个对穿! 白珞说不清腹中涌动的暖流代表着什么样的心绪,一股灼烫的灵气难以压制地自海底轮化为红焰飞腾而起,自下而上贯穿七大脉轮,冲刷周身各处大穴……
第45章 武德 迟宿此刻罕见地自持,并未出手阻止她冒进的举动,这无疑给予了她更大的信心。他的威压霸道强势,从容不迫,是她全部的后盾和底气。 剑尖抵眉心。 堪堪一寸。 不能寸进。 白珞站在迟宿身前,双手握住剑刃,魔剑灼热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教她从掌指到面颊都浮出了坚不可摧的青色鳞片。 她眼前生出迟宿被这把剑刺中的幻象。那画面仿佛定格在脑海,一遍又一遍,提醒她,令她头痛、气闷、心烦,思绪乱七八糟。 心跳声越来越剧烈,那是血液沸腾起来的声音。 换作常人,大抵会被剑气切成数段,即便是世间大能,手掌也该破道口子,流几滴鲜血,以示对至上品宝剑的尊重。 她偏不,只想将这把恼人的破剑…… 当。 白珞瞪大眼睛。 她、她把魔剑折断了? 两段?不大解气。 魔剑当啷的碎裂声震痛了她的耳膜,剑身周围的魔气也仿佛水汽蒸腾般一哄而散。 白珞的脑袋嗡嗡作响,回过神再看魔剑竟然已经在自己手中碎成了十数块,静静地躺在地上,刀柄上刻着邪剑之主的大名——瘟魔。 难道它就是扛骨寻图尔铸剑,因为驾驭不了邪剑自杀,尸身被图尔丢进剑炉的魔物? 瘟魔与邪剑铸成一体,而今刚出世,又被她折断。 死状属实惨烈。 图尔看着地上的断剑,目光露出一丝讶异,勾起嘴角意味不明地笑道:“有点意思。”随即,他袖中射出几道黑色物什,速度快得白珞根本捕捉不到那东西的残影。 便是电光石火之间,白珞被迟宿拽到背后,他们跟前形成一道无形屏障,那几道黑色物什不过触及屏障边缘就崩碎成粉末。 “老夫铸的兵刃连上墟境也要避其锋芒,你用了什么极品法宝竟能折断我的兵刃?”图尔收起袖中箭弩,甚是不解朝着迟宿问道,“你是何人,是来寻我铸器么?” “回前辈,寻您铸器之人,是我。”白珞心道图尔的眼里只看得到迟宿似的,觉得自己该刷一下存在感,从迟宿身后举了举手道。 图尔的目光这才转向她,脱口便道;“小鸡仔子,你有什么好材料?咦,原来你体内有魔魇晶石,倒是尚可……” 不知是哪朝哪代流传下来的糟粕,上位修道者总有许多形容末流修士的特殊称谓,他们习惯将青赤境修士称谓“青赤小儿”,将商羽境修士称谓“小鸡仔子”,至曦境以下都免不了遭受言语羞辱与打压。 白珞刚刚摘到“青赤小儿”的帽子,自不愿接受这带有歧视意味的新称谓,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图尔后半句话对她来说危险至极。 图尔因着铸剑大师的身份,是黑白两道都捧着的人物。他性情古怪,铸器全凭好恶,只有对带着稀世材料的来客才有几分好颜色…… 这才片刻的工夫就盯上了白珞体内的魔魇晶石是在打什么主意? 答案显而易见。 这话落在迟宿耳朵里等同于——小姑娘体内的魔魇晶石材料上好,就生剖了她吧! 他脸上浮起讥诮的冷笑,虚掩在长袍下的魔气失控地倾泻开来,扬起线条分明的下颌,言语矜傲又邪肆。“图尔大师,魔魇晶石是在下为道侣夺取来的法宝,目的是保护她的安全,不是为了让她被当作‘物品’打量。我们诚心寻大师铸器,若您非要挑衅于我……正好我成魔后还未领教过上墟境大能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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