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单手抱她,在少女的控诉和责难声中扯出一抹胜利的微笑。 然后晕倒过去。 哥哥! 他听见了她的呼唤,身体虚弱到已经无力回应:不,我不是的。 那是他第一次从内心深处否认这个称谓。 日子似回归平淡。那位被迟宿越级险胜的外门师兄萎靡不振了许久,白珞心怀忐忑,差人送一株老参去,隔日便在迟宿的病床床头看到了熬得香浓奶白的人参鸡汤——他拿灵丹换了人参,说应该给客人更好的药材。 白珞一时也没有察觉出他话里的不妥,日日殷切照料,将不相干的琐碎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哥哥,你该喝药了,诶,不许躲被子里! 不是你教我良药苦口吗?唉,好吧,给你吃一颗蜜饯果子! 哥哥,医修说了你还不能下床,快躺下休息!你想干什么?洗被子?喏,捏个诀不就好了?你快躺下休息,咳,我数到三哦! 三、二…… 你怎么还没好起来啊?哥哥,你赶紧好起来带我出去玩吧,我都快憋出病了! 一声又一声,无时无刻不提醒着迟宿,他们在世俗意义中的关系。 一日又一日,他坐在床头迎接道德的审判,不知该如何卸下这副沉重的枷锁。 直到那天,他迟迟没有等到白珞的到来。 只等到窗外狂风暴雨,山崩地裂。 白楚与迟朔正式决裂。 白珞被她母亲捆得五花大绑丢进轿子里抬下山去,等到迟宿知道的时候,她们已经走到了山脚之下。 他伤势未愈,从病榻挣扎而起,闯入滂沱大雨,追逐她们离去的轿辇。 若他不曾狂妄到越级挑战至曦境剑修,也不至于此刻羸弱到连御剑的力气也没有,不至于淋了些雨受了点风就开始不住哆嗦,不至于跑了几步就栽倒下去。 哥哥。 他仿佛听到了她被困在轿辇里不停拍打着木板,发出求救的声音,软软的,可怜的,将他的心挠碎。 跌倒,爬起。 他没有追逐到雨雾中纷乱的马蹄,歪斜的身体全无所依,执剑跪地,呕出心中郁结已久的甜腥。 没有白珞的世界仍旧喧嚣,只是他听不到,内心一片空寂。 脑海中一片混沌,难过的让人窒息和绝望。 回忆定格在那个雨天。 …… 从心底渗到唇齿间的酸涩让迟宿不由地急促喘了两下,不想让白珞发现异常,索性吐露出了自己的不爽快。 “珞珞,牙疼。” “诶?” 白珞愕然,随即立马来了精神,接过迟宿递给自己的药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倒出一粒丸子殷切地喂到他嘴边。 迟宿低下头,像一头河岸边汲水的野兽,舌尖舔舐药丸时不出意外地碰到她的手心。 白珞耳根一红,待要说什么,手中的药丸已经被舌尖一卷,从她手心消失了。 连同濡湿的触感一起。 她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以为是那异香带了燥热与不适,巴巴地望着迟宿。“这药管用吗?” 药丸含在嘴里没咽,须臾,他由衷地评价。 “苦。” “啊?”白珞嗅了嗅药瓶,果然闻到黄连的清苦味,一点儿也不惯着他,说:“卖药的阿婆说了,良药苦口,切忌甜腻之物。” 迟宿默了半晌,轻喃:“你不再给我吃蜜饯了吗?” 那声音低且清,像风吹落叶时的“沙沙”微响。 白珞心软了,从收纳袋里翻出从集市上采买的青枣,递到了他嘴边。 “那你吃这个吧!” 迟宿看着她,微张口时露出的獠牙看得白珞心头一涩。 那双獠牙咬破坚薄的青皮。 咔嚓。 果肉雪白,略带了几分酸苦,若是能再晚收成几天,应该会更加清甜多汁…… 他想了想。 不能心急。 …… 轻雪门地处极北之境,此去路途尚远。 白珞大致研究了一下地图,按照省时节力的原则,规划途径的城镇村庄——拿着羊皮地图坐在篝火旁认真钻研的样子,仿佛要去度假旅行。 迟宿嗤笑了几声,次日清早提着她御剑而行,日行千里,接连略过了几个她计划里想停留的城镇。 他的命剑如定海神针,伸长、延展到能够当床的大小,白珞无聊地在剑身上面打滚儿。 “我听说白杨镇有个月亮湾,唯有貌美之人才能在湖面映出倒影,你说那水面能映出我的样子么……” “丰都的戏班子可有名了,听戏的时候捧一把瓜子,啧啧,人间一大美事。” “苍连山下的水仙花节到了,你想去看看吗?” 她试图用人间的风花雪月消解魔物心中无形滋长的执念,却只能得到迟宿一句:咱们日后再去。 啧,撒娇不顶用,打滚儿都不管用了。白珞心道。 哎呀,这人可真难伺候。 这时,迟宿御剑落地。白珞以为自己的话触动了他,打眼一瞧,险些被迎面吹来的风沙迷了眼。 这是什么鬼地方! 迟宿解释道:“这片荒漠御剑有风险,中心有处城镇名为‘天水城’,城中有方圆千里最大的传送法阵,从那里可以直接到轻雪门山下,省时许多。” 白珞看了一眼地图,见这片沙漠后就是徐家掌控的点金城一带,心知他是不想经过徐家的地界才选择天水城的传送法阵,也不点破。 不过也从这点看出迟宿内心的迫切。 白珞盘算着迟宿把灵力耗在赶路上总归不是办法,万一遇到什么伏魔大能,哪来的修为御敌? 想到这里时白珞心下一惊,拍了拍自己的脸:修道者以除魔卫道为己任,迟宿误入魔道,自己可不能被他带进沟里!就算遇到什么伏魔大能,自己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偏帮迟宿……助他拔除心魔要紧! 白珞如此叮嘱自己。 长途跋涉,冰魄剑终于得以归鞘歇息,在剑主腰间“哗哗”响了几声。 迟宿神色不耐,疑惑道:“她胖了吗?我没什么感觉。” 白珞:…… 冰魄剑:…… 呀呀呀呀呀! 这位主儿是真的装疯卖傻、不分场合地嘴贱!为什么要把它的话翻译给她听啊啊啊啊啊! 白珞眉毛挑得老高,挽着迟宿的胳膊说:“飞了一天,好饿好饿,我想吃烤鸡!阿宿你以前用冰魄剑烤的肉串最香了。咱们找个地方吃烤肉好不好?” 迟宿连半分犹豫也无,“好。” 冰魄剑在迟宿腰间抖了又抖,发出绝望的铮鸣。 不,我真的不想对穿鸡屁股。 昏庸无道的剑主,不在意一把剑的想法,也不在意名剑烤肉有何不妥。 他只在意那个小妖精。 …… 他们在风沙中走了不知多少里,一路未见城池踪影,反而途中风沙越来越大。 白珞走得实在累了,趴伏在迟宿肩头,打着哈欠睡着了,如同他们年少时走过的许多路,经历过的许多场景一样。 她昏沉沉倒头趴在他温暖结实的背上,揪着柔软的大氅香甜地睡着,不知外头黄沙漫天的凶险,还是飞鸟还巢的宁静缱绻。 叮铃…… 耳畔传来一阵铃声,由远及近,像投入湖水的石子儿,在宁静的世界里漾起一片涟漪。 白珞揉了揉惺忪睡眼,从斗篷下遥遥望见风沙里走出的虚影。 一个骑骆驼的老和尚。 白珞不由分说,用斗篷帽子盖住迟宿的头,遮掩他脸上的魔纹。 温声向和尚问路。 “天水城?早被黄沙吞没了!那些年战乱又逢干旱,风沙愈来愈大,逼得百姓没活路,异族入侵天水城,守将卫萧率两千余将士拼死卫城,却不知为何一场黑风暴席卷而来,将整座城池都掩埋在了黄沙之下,当年那盛况想是再也看不到啰!你们问它的位置?喏,就在前方那沙堆下面。你走近能看到些还没完全掩埋的断壁残垣哩!” 老和尚腰间挂着酒囊,摇头晃脑酒还未醒,嘎巴嘎巴咬着烟杆吐圈儿,骑骆驼慢慢走远。 白珞隔得老远还能听见驼铃声与他嘴里的小调儿。 别三载 不见阿耶归 寒鸦啄肉 奴枕黄沙化白骨 他们翻过老和尚所说的沙丘,一座浩大的城池映入眼帘,城墙未见战火硝烟痕迹,一座戍楼巍然耸立。 白珞回望黄沙漫漫,早已不见和尚与骆驼的踪迹。 那和尚怕是喝醉了?
第9章 荒城 进了城,街市上人声更鼎沸,货郎卖力地吆喝着美食:红糖馅儿包子,麻辣的咸豆腐脑儿,油泼辣子宽面……新鲜的玉米蒸饺,蘸一碟子红油,肉香皮儿劲道,娘子可要尝尝么? 长街飘着酒香与肉香,光是闻着味儿都要让人溺在里头。 白珞嘴馋,一直未完全辟谷,抚了抚肚,眼巴巴望着迟宿。 “阿宿,你饿不饿?” 迟宿像是等着她问这句话似的,舔了舔嘴唇,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嗯,是挺饿。” 白珞心下一慌,扬手打在他后脑勺上,竭力让他混沌的眼眸清明些。 “你是人,记住了。”不可以吃自己的同类。 迟宿乖乖“哦”了一声,目光淡淡地望着一处。 白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是一家羊肉汤摊贩。 一只只羊羔五花大绑被吊在架子上。 膀大腰圆的粗犷屠户,身量约莫九尺来高,一条刀疤横贯了半张脸,手持一柄三板斧,似力大无穷,一斧子劈砍下去,砧板上的羊肉分作两半,碎骨横飞。 这柄板斧是刃口锋利,纹饰精美,用来宰羊羔是有些小题大做了。白珞出神地想。 这时,一名胡姬拍鼓从他们身旁翩然而过。 迟宿揽过白珞的腰身,冷冷地扫了一眼沉浸在乐舞中的胡姬。 胡姬娇眼如波,额饰上的宝石映着远处黄昏的光晕,扭着水蛇般的腰肢纠缠到人潮中去了。 白珞见迟宿盯着那妖娆舞姬,不高兴地扯了扯他斗篷的帽檐。 “这地方透着古怪,咱们不吃东西了,早些走吧,以免夜长梦多……嘶!” 话音未落,白珞发出吃痛的轻叫声。 迟宿瞬时紧张起来,“怎么了?” 白珞这时已经快速用衣袖裹住了鲤心寒玉镯,将玉镯与肌肤隔绝开来,她摇了摇头道:“这个镯子突然冷得透骨,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体内有魔魇晶石,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按理来说不该受到玉镯寒气的影响……迟宿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她手腕上的玉镯,命令道:“摘下来!” “啊,为什么?我不!” 白珞想也不想地拒绝,紧张道:“你都已经送给我了,怎么老想着把它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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