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医看得出来,那名入魔的青年是何等的愤怒与绝望,相比之下,与他对战的白楚分明应付得游刃有余。 是以巫医不明白,白楚为何要释放出潜藏于识海多年的弑神令,在青年已经无力反抗之际,又召唤出一只千年魔魇。 白楚以五行诛魔阵同时压制迟宿与魔魇,而后将一人一魔共同击落于魔焰渊。 那个站在深渊前的昳丽身影,被深渊前张牙舞爪的火舌点燃了翻飞的道袍,巫医觉得,要是自己再晚到一步,她便要堕入魔道之中了…… 是的,六千多年了,巫医再一次站在了他飞升前的大地上。 “阿楚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巫医习惯地称她为“姑娘”,这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爱护,也是出于心中对那场未能完成的婚礼的遗憾。 白楚割断了道袍衣角燃起的不尽火,视线久久地注视着火焰喷薄的深渊,缓缓摊开手掌。 她的掌心有一缕残魂,正微弱地闪烁着光亮。“巫医,你能帮我将这缕残魂带到神境中去吗?通世塔,蜀跃村,梧桐树,不论你放在什么地方都行。那里灵力充沛,它,应当能活下来……” 巫医惊讶,双手捧住白楚交给他的残魂。 哪怕不明白她将这缕残魂交给自己的用意,巫医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将残魂带回神境。 这缕魂魄极为虚弱,禁不住风,受不得寒,为了延续它的魂息,巫医爬上通往凤凰谷的绝壁,让它栖身于距山谷最近的一株龙吟草上。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这株小草在神光的沐浴下生长,也终于……长成了巫医记忆中那个孩童的伶俐模样。 …… 斜风细雨,飞珠滚玉。 小雨穿过梧桐树茂密的枝桠与青年宽厚的肩膀,打湿了姑娘的头发。 迟宿俯身将白珞放在了梧桐树下,解下大氅盖在她身上。 置身此地,那股强大的禁制力骤然消散,迟宿身上的灵力与白珞体内魔魇晶石的力量都在瞬间苏醒。 迟宿感受到脉轮内运转的灵力,正欲起身之际,被白珞双手拽住了衣袖。 白珞方才哭得伤心,这会儿眼眶和鼻头都是红红的,长睫上挂着将落未落的泪珠,双唇颤抖,几绺乱发粘连在脸上,看着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委屈又可怜。 迟宿轻轻抬手,指腹勾去她睫毛上的眼泪,无声地冲她笑了一下。 白珞的鼻子又是一酸。 他们好似有着无言的默契,只一个眼神,就可以认出彼此。 迟宿替她拨正那几绺乱发,别在耳后,说:“我们来时的足迹已被雨水冲散了,珞珞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巫医的汤药固然神奇,但是迟宿的意识也是挣扎了许久,才得以从这具躯体中苏醒。 这里的生活安逸得像是一场梦。 黑暗中的迟宿听见她的哭声—— 他的小姑娘已经迷失了方向。 梦碎了,该醒了,他要牵着她,回家了…… 白珞此刻思绪一片空白,恹恹地说:“我不知道……” 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来处,却看不清自己的归途。 “嗯,没关系,我认得,你愿意跟我走吗?” 白珞愣了愣,顺着他的话,近乎本能地回答:“我愿意的。” “可是……”迟宿握住她的双手,声线似高山雪融后的细流,悦耳、清冽,“我需要你站起来,跟我一起……” 他教她,就像是年幼时教她走路时那样。 白珞已经不再是懵懂的孩童,摔倒后需要他抱起,千方百计地逗哄。 迟宿也不再是“严厉的哥哥”,只会冷着脸命令小丫头“站好了,背挺直”。 人生如逆旅。迟宿知道,他的珞珞能够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静静地站在她身旁,给予她战胜心中胆怯的勇气。 等待、等待…… 终于—— 白珞牵着他的手,拉过他的衣袖将脸上的眼泪一抹,“我明白,我只是很难过。因为她不爱我……” “那一定是因为我让你感受到的爱还不够多,才没能把这份缺憾填满。” “这不一样,阿宿……” “不一样吗?”迟宿脸上带着让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是那种越看越好看的俊朗,“叫我什么?” 白珞心头一动,脸上浮现的红晕暗示了她的羞赧。她低头,像说错话的小孩子,“哥哥……” 这个特殊的身份让他们的关系亲密无间……从小到大,迟宿都在竭尽所能抚慰她内心缺失的一角。 他一直做得很好,堪称完美,让白珞每次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特殊的感情。 迟宿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哥哥爱你……” 从始至终,坚定不移。 白珞眼角潮湿,心口涩涩的,带着鼻音地应:“嗯……” 昨日已逝,烦扰无益,漫漫人生路,不若与爱我者,寄余生于天地。 想明白了这些道理,她的情绪终于渐渐松弛下来…… 须臾,迟宿松开手中力道,揉了揉白珞的发顶,将她一把拽了起来,侧身抬眸,褐色的瞳孔轻蔑地看向梧桐树之上的天外。 白珞感受到一阵不知从何处吹起的风,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大氅。 下一瞬,空气中,雨点凝结成了一片片冰晶。 小雨骤歇,又至初雪。 “这段时日我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的,在那片古战场看到石篆碑文和混沌窟遇到白楚的时候,我的意识都曾有过片刻清醒,也终于明白白楚为何将我引入魔道……” 白楚必定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才会选中他这颗棋子。临仙门与点金城的联姻,留影珠内顾雪影之死的真相……这两件事在她精心布置之下,同一时刻,精准地命中他的死穴。 迟宿不在乎泯山少主的身份,也不在乎什么剑道传承,知道母亲死亡真相的那一刻,他甚至感激任止行将留影珠交给自己,教他得以看清那个人的真面目。 他很清楚,哪怕自己有着世人称道的修行天赋,也不可能在百年内胜过修仙界第一剑修。 魔道,竟然是他修炼速成的必由之路。 白楚也必然预料到了这层。 推波助澜,作壁上观,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必定一击即中。 迟宿一手掐诀,灵力运行周天,不出所料地发现了蛰伏在体内的那枚红色令牌。 那是混沌窟与白楚对战时,白楚打入他身体的法器。 微微触之,便可感受到其间封印的尸山血海。 这件强大的上古法器,能够无限运转混沌窟内磅礴的灵力与魔气…… 弑神令…… 迟宿默念着这件法器的名字,联想到那日轻雪门宗祠,舍身为自己迎击天雷的四大长老…… 神明是什么? 仁慈、公正、怜爱众生……是渺小若蝼蚁之人对神的想象。 坐于九天之上的,不过是一个麻木不仁的魔罢了! 迟宿一手执剑,清逸俊朗的身姿显露出令人不可逼视的强横气势。 “她欲借我之剑弑神……” 梧桐树下,一只魔物说道。 “此间,神,可在否?”
第93章 弑神 冰瀑消融,汇聚成条条溪流,冲刷着呈阶梯排列的碑林。 山风清新,拂过女人清泠道袍,吹乱她反手倾倒的壶中酒。 清酒滴洒在墓碑前。 “雪影,我来看你了。” 斯人已逝,白楚只能对冰冷的墓碑倾诉。 当年顾雪影意外身亡,泯山上下素缟。白楚亲眼见证迟朔将害死顾雪影的凶兽穷奇斩于剑下后,向迟朔辞别下山。 岂料她刚刚走出泯山地界,便有群魔蜂拥而至。 白楚怀有身孕,未敢以藏春刀拼杀,幸好迟朔及时赶到,带她退回了泯山。 泯山有天下第一剑修坐镇,便是妖魔也要退避三分。 “我不知自己怀了个什么怪物,也不知该何去何从,那个时候离开泯山只有死路一条……迟朔告诉我,他能给我腹中胎儿一个身份。大抵是出于私心,我便做出了这一生最愚蠢的决定。” 白楚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说:“我在泯山住了十五年,才通过留影珠知道那个人的真面目,你是不是也在地下笑我,愚蠢至极……” “迟朔决意杀你,大约是发现了我腹中血脉的身份,跟点金城徐家打的一样的算盘……而我这么多年来不仅没能察觉,还将他当作靠山……呵,可笑至极!” 这修仙界六千年来无人飞升,站在山顶上的大能者们都渴望窥得天道! 为了这一线机会,他们如同群狼环伺在她的周围。 杀妻证道,献城联姻……都不过是一种利益交换的形式,到最后鹿死谁手,比得就是谁更有手段和魄力! 点金城徐家,已经成为了这场角逐的失败方。 身后依然有人虎视眈眈,白楚未敢放松警惕。 “我知道……”她仰头饮了一大口酒,酒壶摇晃,与墓碑碰了碰,“你大概不会在乎别的,唯一放不下的,只有迟宿吧……” 白楚有了几分醉意,恍惚间仿佛看见那抹朦胧而姝丽的影,伫立于山道之上。眼眶微潮,她朝那个方向轻声问道:“你会怨我利用他吗?” 可惜,回应她的,只有穿梭在碑林的风声。 腰间骨镰缓缓震动,白楚眼中醉意骤散,露出一丝冷光。 “看来,已经开始了。” 她反手拔刀,将骨镰生生插在砖缝中,冷笑道:“你就这么想去帮助你的旧主?” 骨镰一下接一下地颤动着,刀身骤然变成了火红色,刀柄连接着一条七尺长的蛇脊链,此刻也是活了一般扭动起来。 却始终卡在砖缝中间,不曾违背她的意志。 这把骨镰的前身是藏春刀。 而那块铸成藏春刀的矿石,则曾经是白楚一把、一把从地上捧起的……青鸾火凤刀的粉末。 一切诸果皆从因起。 坐于这九天之上的既是神,也是魔。 既要弑神,那便要尽一切可能削弱神力。 哪怕是一把几经易主的破刀,也绝不可以成为这场战斗中的一点意外。 这,便是白楚在混沌窟带走骨镰的原因。 骨镰甩动着蛇脊链条,碰到石碑“哗啦”作响,将白楚的思绪从遥远的天外拉了回来。 白楚直觉得那声音刺耳,阴恻恻地摁住了刀柄,笑道:“刀啊刀,你试试,敢从我这里踏出一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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